冲击力、软组织振动及其与运动损伤关系研究进展

傅维杰 刘宇 黄灵燕

上海体育学院运动科学学院（上海 200438）

在运动科学和医学领域，过去的研究认为跑跳过程中下肢所承受的反复冲击力是导致急性损伤（扭伤、骨折、膝关节内紊乱等）或诸如应力性骨折、髌骨劳损等过度使用性伤害（overuse injuries）的主要原因［1，2］。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提出运动鞋的“缓冲避震”，就是为了减少运动过程中的冲击负荷，并希望藉此来预防运动损伤［3，4］。 然而，近十年的研究却发现［5-7］，虽然过度的被动冲击可以对人体肌骨骼系统（musculoskeletal system）造成破坏，但这并不意味着反复冲击力就是造成急、慢性损伤的主要原因，冲击力的频率与软组织固有频率的重叠而引起的共振是导致损伤的另一重要因素。由此，人们开始重新审视冲击力在运动中所起的作用以及与人体软组织振动、运动损伤之间的关系。

1 冲击力与人体

早期的研究表明，反复的冲击力对生物体组织是有伤害的：在动物实验中，软骨被反复施加冲击力后会直接导致其发生退行性病变［8，9］。然而，反复冲击负荷与骨关节炎之间的因果关系却并没有因此而完全确立。相比非跑步者，跑步者骨关节炎的发生率并没有明显增高［10］；马拉松前后对照膝关节MRI检查，并未显示长距离跑所受到的反复冲击对膝关节炎的发生存在不利影响［11］。另一方面，对于骨组织而言，反复冲击力在人体生理承受的范围内能够对骨小梁的重建产生积极的作用［12］，即一定范围和程度的冲击力对人体是有益的。

1.1 冲击力的力学特性

跑、跳过程中的被动冲击阶段发生在足与地面碰撞后，占整个支撑期的前20%阶段（约10－30ms）。人体下肢在接触地面后的迅速减速直接导致了冲击力的产生。跑步时冲击力峰值可达自身体重的1到3倍［13］；起跳和落地则通常需要承受4到6倍体重的冲击［14］；在篮球的三步上篮过程中，这一冲击力甚至可以高达体重的9倍以上［15］。峰值出现的时间则主要由下肢的减速度（deceleration）决定，而冲击的大小主要依赖有效质量（effective mass）［16］，其值可以通过外部冲击力和胫骨加速度进行估算，并与下肢各环节质量（segment mass）、关节角度存在一定的函数关系［17］。

从力学角度而言，冲击力源于两个物体的相互碰撞，同时伴随两者之间动量的转变，理论上延长碰撞的时间能够减少冲击力。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引进 “缓冲”的概念，就是利用具有黏弹性的中底材料（如乙烯基酸纤维，EVA泡沫）的变形来衰减或吸收被动冲击力。Chiu和Shiang通过冲击测试机（impact tester）对三种不同中底硬度（midsole hardness）的运动鞋进行缓冲性能的比较，发现增加了特殊避震泡沫材料的运动鞋对于冲击的衰减更为明显［18］。Even-Tzur等采用有限元模型对冲击过程中足后跟所受的压力和鞋中底硬度的关系进行研究后发现：当EVA的厚度减少50%，后跟最大压力增加接近20%，由此推断运动鞋的缓冲性能会随着鞋中底的变薄而出现明显的下降［19］。

1.2 人体运动学反应

由于人体自身存在一定的适应和调节能力，因而从运动科学和生物力学角度出发，运动鞋的缓冲避震作用不应仅局限于被动的材料力学效果，这也是为什么在需要人体肌骨骼系统调节控制的动作中，鞋中底与冲击力的关系缺少一致性：相比市场上的普通鞋，具有强缓冲功能的运动鞋并没有使跟－趾跑（heel-toe running）中的冲击力峰值发生明显改变［4］；不同软硬程度的运动鞋在相同着地速度下冲击峰值同样无显著变化［20］。 Frederick、Nigg 和 Hennig 等生物力学专家在基于长期的跟踪研究后总结：鞋中底硬度的变化并不会显著改变冲击力峰值，峰值主要受下肢有效质量和触地速度的影响［4，20，21，22］。

现阶段，针对鞋中底与冲击力之间相互关系的研究结果缺少一致性的现象，许多研究者将其归因于跑步过程中人体下肢所产生的运动学适应（kinematic adaptations）［23，24］。De Wit等人的研究表明，可以通过调节鞋底与地面接触时的倾斜角度，扩大与地面接触的足底区域，从而增加足跟垫的缓冲作用［25］；Gerritsen等利用仿真建模发现通过改变下肢的几何学位置，如膝关节初始的屈曲角度、触地后的屈曲速度、踝关节的背屈角度，以及后跟触地速度和下肢刚度等，同样能对冲击力特征产生影响［23］。

由此可见，根据冲击力本身的力学特性，通过改变鞋中底的材料硬度，延长碰撞的时间，从而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达到削弱冲击力的目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人体作为活性机体，能够针对冲击力的效果进行一系列的神经－肌肉系统的生物适应反馈，表现为：虽然下肢受到被动冲击，但可以通过改变运动学参数来进行相应的调节和适应 （an adaptation strategy），比如下肢几何学的位置、髋膝踝三关节的角度、角速度的变化、下肢刚度的调节［26］等等，进而影响有效质量和着地速度，改变冲击力峰值。

1.3 冲击力与运动损伤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研究人员针对施加于人体和特定组织器官的冲击力的损伤效果进行研究［27］。除了通过动物建模发现软骨被反复施加冲击力后会产生退行性改变［9］之外，近期的研究还发现，连续或短暂的振动冲击在极度负荷下也会引起人体神经肌肉［28-30］、 内分泌［31］以及心血管系统［32，33］功能的衰减，从而不可避免地影响运动能力［34］。

然而，反复冲击负荷和运动损伤之间的确切关系却仍未被建立，人们发现无论是实验研究还是流行病学调查，很多针对冲击力与损伤发展之间关系的结果存在着矛盾和无结论性（contradictory and inconclusive）［35］。 研究发现：1）跑步时调查对象的损伤发生率并没有因为负荷冲击的不同而产生显著的差异［35］；2）相比较软表面，在硬表面跑步不会导致跑步损伤的增加［8］；3）利用运动鞋的减震作用来减小冲击力，并不能真正有效减少运动损伤的发生［36］。

与此同时，不少研究者认识到在人体生理承受范围内的反复冲击力可以对机体特别是骨组织的重建产生积极的影响：篮球、排球等能对骨骼造成明显冲击负荷的运动项目中，其青少年运动员的股骨头和脊柱的骨密度相对较高［37］；同样，经过一段时间体操训练的年轻男性，其骨密度和质量较对照组有明显的增加［38］。相比较，国内学者更多的是针对短时间振动冲击，特别是张力性振动反射（tonic vibration response）对于人体的影响效果进行研究：危小焰等［39］发现8周全身振动训练能在相对较小的负荷下有效提高肌肉的最大力量和爆发力；台湾相子元等［40］把传统肌力训练方式与低频、高频被动反复冲击式训练进行对比后发现，低频冲击对于慢速收缩力量最具训练效果，而高频冲击则对快速肌力和拉长-缩短周期（SSC）的牵张效益有显著的作用。

由此可见，损伤的发生和所受的冲击之间依然存在着诸多的不确定性，冲击力和运动损伤之间的因果关系并未被建立，事实也证明一定范围和程度的冲击力对人体是有利的。现阶段已有不少学者提出，虽然过度的被动冲击可以对人体肌骨骼系统造成破坏，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跑步过程中反复冲击力就是发生急性或慢性损伤的主要原因［5］。

2 软组织振动与肌肉调谐

具有一定质量的软组织，其振动特性主要取决于肌肉、脂肪、结缔组织以及软组织中的脉管成分等［41］。这其中所受影响最大的是肌肉的特性，包括肌肉长度、收缩速度和产生的力［42］。改变肌肉的力学特性能够直接影响相关软组织的振动频率和阻尼特性。根据肌肉活化水平的差异，下肢各主要软组织（小腿三头肌、股四头肌和股后肌群）的固有频率范围在10～60 Hz［43］。有研究发现，当冲击力的频率接近软组织的固有频率时振幅会突然增大，但是在两次振动之后其振幅会迅速衰减至原先的5%以下［44］。研究者认为，这是为了避免软组织产生共振效应，由肌肉活化程度的改变造成的，即神经—肌骨骼系统通过肌肉调谐（muscle tuning）来改变软组织的振动特性从而使振动达到最小化［45］，由此避免可能发生的损伤。

2.1 软组织的结构与振动特性

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有学者把人体视为一个自身频率在100 Hz以下的振动系统来进行研究［46，47］。之后的数十年间它又被进一步模拟成一个弹簧―质量系统（spring-mass system）［48］，包括近似于刚体的骨骼以及附带的振动质量块［49］。研究发现当输入频率对应于器官或组织的共振频率时，人体便会产生巨大的张力，并作出较大的生物力学和生理学反馈，而输入刺激的方向、身体的姿势和活动程度则决定了人体和不同软组织的共振频率［50，51］。

另一方面，软组织是活体组织，并非弹性被动材料，具备一定的固有频率，并会因为肌肉的收缩和舒张、用力与不用力而改变自身频率特性［52］。Challis、Nigg等将人体的软组织结构（肌肉、筋膜、周围组织和皮肤等）视为一个振动系统，认为可以通过肌肉适应来改变软组织的力学特性从而达到振动最小化的目的［53-55］。

对于一个简单的振动系统而言，其质量块相对运动的振幅（振动）是输入信号的频率和振动系统固有频率共同作用的结果（图2）。当两者频率相近或重叠时，便会产生共振，此时振幅达到最大（图2竖虚线区域内）。 最新的研究［6，43，56］将冲击力视为人体软组织产生初始振动的输入信号，测得其频率的范围为10～20 Hz。由于人体骨骼自身的固有频率很高（200～900 Hz），而软组织的固有频率范围相对较低（10～60 Hz），使得冲击力的输入频率与软组织的固有频率相近。研究认为，冲击力的频率与软组织固有频率的重叠而引起的共振才是引起损伤的另一重要因素［5］。

2.2 肌肉的活化反馈

人体下肢在与地面碰撞接触时会产生一个振幅为数倍于体重且主频范围在10～30 Hz的冲击力［57］，此冲击作为信号输入被人体感受器感知，刺激传入中枢神经系统，并激活相应的主要肌群［58］。针对冲击力、肌肉活化和软组织振动的关系，Wakeling等利用振动台和人体摆锤（human pendulum）等一系列准静态（quasi-static）实验先后得出：根据不同的冲击特征，肌肉利用其适应性进行反馈［59］；而通过这一系列肌肉活化能够改变软组织的振动特性［60］；并能对靠近软组织共振频率的输入刺激进行肌肉适应调节（muscle adaptation）［43］。

另一方面，运动鞋等冲击表面作为外界能够影响信号输入最直接的因素之一，人体肌骨骼系统会对其性质 （硬度、材料等）改变作出主动的反馈。Wakeling等［61］利用表面肌电并通过小波技术定量分析脚跟触地前150 ms的肌肉活化模式，结果显示：穿着不同中底硬度的运动鞋（Shore C 41 vs.Shore C 61）经过4周慢跑训练之后，无论在高频段还是低频段，各肌肉的肌电强度和强度的比率（在高频与低频段）均存在显著性的差异，提示鞋中底硬度能够影响下肢肌肉的预活化程度，改变肌纤维的募集模式。进一步研究还发现，两款不同材料的运动鞋能够在改变冲击力和肌肉活化反馈的同时影响软组织的振动表现：穿着粘性运动鞋的股直肌肌电强度更大，并导致其股四头肌的共振强度明显减小［6］。

上述一系列研究表明，无论针对准静态（quasistatic）还是动态（dynamic）情况下不同的冲击力输入，下肢各主要肌群均被激活并产生相应的反馈。由于软组织的振动表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肌肉的活化水平［59］，表明为了响应（response）接近软组织共振频率的输入信号，人体下肢通过改变肌肉活动来影响软组织的振动特性，进而避免可能产生的机械共振mechanical resonance）。其振动特性同样可以被理解为肌肉的长度和收缩速度的函数。然而，虽然由运动所产生关节角度或角速度的变化能够使软组织特性发生变化，但其改变程度却远远小于通过增加肌肉活化这一方式所获得的效果。据此，避免运动过程中引发共振的有效方法可以是在适当的时间改变肌肉活化的强度（时/频域特征），进行肌肉调谐［59］。

2.3 跑跳过程中的肌肉调谐活动

跑跳过程中，完成一个完整周期的肌肉活动过程很复杂，它影响了人体运动中的诸多方面［5］，包括下肢的几何学位置（leg geometry）和触地时的速度、各关节的刚度（joint stiffness）、软组织的振动、下肢各关节载荷（joint loading）、支撑期的稳定（stability）以及离地阶段的动作推进（propulsion）。Wakeling等通过肌电图手段发现，在预触地（pre-contact）阶段，肌肉活动的主要目的是为人体运动系统在着地和接下去的动作推进做准备［62］。相比较单纯的肌肉用力工作状态（如等长或等张收缩），这部分的肌肉活化都是由先前着地时的被动冲击力（即输入信号，包括振幅、频率和时间）预先确定的（predetermined）［7］。

Boyer等［53，56］研究发现，触地前的肌肉活动会随着冲击力信号（速度和鞋材料）的改变而改变，一旦冲击力频率接近股四头肌的共振频率，肌肉预活化程度会明显增加；且当人体无法准确判断着地条件时，同样会影响肌肉在预触地阶段进行的自我调节，使得冲击力的输入频率越接近软组织的固有频率，肌肉的共振效应愈发明显。此外，在长距离跑跳过程中，随着下肢疲劳的增加，小腿三头肌的振动持续时间增加同时振幅也随之变大，而此时的肌肉活动由于快肌纤维的疲劳而明显下降［63］。

跑跳过程中着地前神经肌肉系统会根据着地的情况与条件（如着地速度、地面硬度等）产生明显的自我调节，使得组织振动降低到最小，研究者把此过程称为肌肉调谐［5，56］。肌肉调谐的目的是为了避免软组织与冲击力产生共振，降低关节和肌腱的负荷。基于初始的肌肉活动，关节刚度和关节几何学也都会随之进行相应的调整，以便活化存在共振危险的软组织，使其减少甚至避免共振的发生［5，35］。

3 应用展望

综合国内外近四十年针对冲击力和运动损伤关系的研究发现，冲击力对于人体的作用并不能被研究人员很好的理解。冲击力的复杂性也决定了其对于人体反应的重要性。肌肉调谐的概念提示，针对冲击力频率所产生的运动适应，其目的是试图减小冲击后的软组织振动。有证据显示，确实存在针对不同输入信号的肌肉调谐反应。然而，这种调谐反应出现的时间和位置，包括对于长时间疲劳的积累、运动表现和可能的损伤都有哪些提示，以及最终如何应用到运动装备的设计和开发中去等等一系列问题仍不明朗。由此可见，针对冲击力的研究不能仅局限于冲击力本身，而更应该考虑冲击力的作用效果以及人体神经―肌骨骼系统的综合反应，从而为更全面地认识冲击力、了解软组织功能、理解运动损伤开辟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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