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
2012-05-08蒋金海
蒋金海
安泗、吴家墩相距不远,分属两个行政乡镇;也是两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自然村落,恐怕连县级的地图上都懒得标识。不过在浙北的安吉上只角,人们也许习惯成自然了,也总喜欢混为一叫,统称为安泗凉亭那边。
我出生在吴家墩。其实,吴家墩无墩可寻,小村落里也无人姓吴。不过,地名的由来就这么无奈和莫名其妙;安泗,有人写成安市,始于此,据无可考了,但是我相信,市是不能随便命名的。再说,它地域窄小,城市的张力极为有限,更缺乏古城墙、古楼房的佐证。如果一定要把它弄成市,我想也只能说是一些草木秀才的一厢情愿。然而,安泗确实名出有据。泗,毗水;水,西苕溪也;安,安居乐业。凭我所知,据我所闻,那里确实没有出现过响马和盗贼,但也没有出现过巨富商贾和沿村而丐的叫花子。那里的人们确实均贫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安于现状,乐于此土。
小村平静祥和,静得连人们的说话与走路声都显得那么轻声细言和脚步声铿锵。说得抽象一点小村就是一幅宁静的油画,既不柔情做作,就那么实实在在,真真实实地存在着繁衍着一代又一代……
小村坐东朝西,面山而居,与水为邻,说风光潋滟有点夸张,说风光不错,还是能让人接受的。
风光不错不等于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据说,直到今日,那里仅出过一位官至副局的“大官人”。古书所载,副局类吏,而不属官,更谈不上品;但不争的事实是:那里的子弟却愈来愈多的考学、从军、从商后走人。
吴家墩有竹,安泗有竹,一条羊肠竹径串联成两个自然村落。竹类,大的有早竹、泡竹;中的有红壳竹、刚竹;细的有紫竹、黄枯竹。尤其是后者,由于它的韧性好,条纹细腻,编织成的篾席更是暢销四海,并且,年久生清,愈发地清凉光滑。在麻将席不曾流行的年代,它更是联络感情的馈赠佳品哩。
安泗的凉亭边有竹,极目远眺,一片片的竹林类似于海洋。难隆当时有人说,人到了那里会迷路,鸟到了那里会迷航。凉亭边的人以竹为荣,以竹为傲,待人接客的美味佳肴就是咸肉炖笋、笋纳咸菜,并且,那些左邻右舍、房前屋后、自成一体的篱笆墙,也都用竹子打桩,竹梢头编就。
篱笆墙,常被人文墨客喻作樊篱,本是桎梏思想与情感的枷锁,但自从被孙国庆声嘶竭力地一吼,也就徒生出许多诗情画意。篱笆扎得牢,野狗钻不进,这是武松当着武大郎的面在数落潘金莲。其实,樊篱扎得再牢再密不透风,只要心有灵犀,就有春色满园关不住,那时,樊篱就是一道虚拟的心灵菜门!
安泗凉亭边还有一座土地庙,吴家墩那里也曾有过。它们的诞生之日已经不详了,但相毁之时都在那个动荡的岁月,功能的转化也都用于集体的仓储。据说,有庙有塔的地方都容易出风水,如果不用庙与宝塔震慑就容易出乱世枭雄和结党营私。我不知道此种说法是否拥有什么依据,但目光所及,一座座、一峰峰,群山叠翠的大好山峦却都被人为地、以探测之名而无一遗漏地开膛破肚
吴家墩那边的土地庙雕梁画栋、气宇非凡,它的门前还有一株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香樟树。与此相比,安泗凉亭边的那座土地庙就逊色不少。民间有“凉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的说法。我想,这只是一种民间的说法而已。其实,对于一个人困马乏、居无定舍的旅人,驻足凉亭,或短卧凉亭,都显得尤为重要与及时。以往的凉亭还为过往行人提供免费的茶水与稀饭,并且,配有专人伺候。当然,这些银两的花费也全来自民间的开明绅士。
凉亭的另外一个功能就近乎于茶馆了。每当村人邻里发生纠纷,当地长老就会出面约上当事人前去一坐,当面锣对面鼓地有话好商量,社会也就自然和谐,于是什么恩怨什么纠葛也就随之一笔勾销……
去那就会,关系暧昧之人是不会去凉亭的,去那就会受人调侃或被人道破天机,那就麻烦大了。但是,在天朗月明、和风送爽的夜晚,在等待社戏的开幕前,肯定有帮摇着蒲扇、穿着纺绸裤的老人们会在凉亭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文……
凉亭里曾多次演绎着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历史风云故事。在《三国演义》里,如果在街亭之役,那位满腹兵书与计谋和意气风发的马大将军不居功自傲、刚愎自用,咋会败得如此悲壮与凄惨。当然,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不仅斩出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人生哲学,也斩出了更具鲜活得千古英名;同时,这位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英才,从此,也成为夸夸其谈、空谈误国的千秋经典!
凉亭与街亭,街亭与凉亭,只有一字之差,其实就是一回事。凉亭虽小也颇有乾坤。刘秀不就是一个亭长?有资料记载,那时的亭长不是我们想当然的、狭隘意义上的亭长了,他的职权相对于今天的村委会主任,很有可能还要上升一个级别,是一个官职。也有文献记载说,小小的亭长,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呢。
还是说说刘秀吧。当年,他不是泪湿枕头、夜不能寐,心中时时惦挂着江山社稷。后来,终于从凉亭出发,不是骑着大牯牛振臂一呼,应者如云,攻城掠地,从此开始了几个世纪的复辟,完成了一个一统、崭新的刘氏“帝国”。不过,安泗的凉亭是真实的,也确实年深月久了,只见沿墙而设的两长排木櫈,都留有深深的屁股凹纹,想必,当年你来我往是多么地频繁和不负重荷。凉亭,好像还有“十里长亭,五里短亭”之别,那些凭着一根扁担和一顶斗笠,五里一息、十里一停地把粮、盐、布匹送向四面八方的贩夫走卒们更令人暗生敬畏和不得不发出今不如古的感叹!
当然凉亭里更有浪漫的爱情故事,梁祝里的十八里相送也是个千秋经典!我不知道安泗的凉亭是属于长亭和短亭,就无关紧要了,但一汪清澈的沟水环绕而过,其鹅卵石铺就的宽阔路面依然笔直地向前延伸……
在我的记忆中,安泗凉亭边的土地庙香火不旺,也很破烂,其格局好像类似前后进的北京四合院。小的时候,我还曾在那里度过了一至三年的小学生涯。于是,时至今日,每回想起它,就有种寒风冷雨渗背的感觉。不过,那个破庙也有温暖热闹的时刻,那就是每逢年底,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都会争先恐后、轮番前往,在那里的一个捣臼上揉米粉、把糍粑,然后,配合着水的惯力,用脚踩踏米斗打年糕……
这时,年的氛围在静谧的天空和小孩们的千呼万唤中,终于姗姗来迟,在鞭炮的炸响中荡漾开来……
凉亭边的那座破烂的土地庙里还住着一个和蔼慈祥的俗家和尚。村人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他也好像无亲无故,但每逢看到过路的漂亮女人就会在叫喊中追赶。
“如此无礼之徒不遭人打骂?”我曾问过村人。
“有什么好骂?”村人说,“他只是追赶而已,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这个俗家和尚姓贺,整天红光满面。私底下,人们称他为“老贺头”。不过,他在追赶女人的过程中,也引来了围观村人的笑声和逃跑女人不怒不痒的叫骂声。安泗、吴家墩的人是宽容的,尽管至今也谈不上多少富裕,但仍然把他“五保”起来,直到无疾而终,然后又好生安装他,入土为安!
时下,这两座土地庙早已消失,替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漂亮的两层小楼。只是,那个凉亭还在,那湾流水还在,那截驿道依然还在,不过,凉亭外也不见了芳草,村人们已不再坐在凉亭里悠悠地摇着蒲扇唱着戏文。当然,贩夫走卒们铿锵、沉重的赶路声也早已成为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