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语言现象
2012-05-04赵青云
赵青云
[摘要] 本文运用语言学中所称的“语言岛”现象,深入分析研究“神秘的语言现象”的形成与发展。通过福建岛民、三原“山东庄”、西安土话的对比,发现各种不同语言的特质,应用语言的三要素——语法、词汇、语音,探索研究“西安土话”在语言学中的研究价值。并寻找“回民西安话”同“汉民西安话”语言差异与发展过程,提出了“回民西安话”并不是独立的民族语言,仅仅是汉语方言西安话的一个分支的观点。在进一步探索、研究、分析的基础上,评价“回民西安话”是语言学研究的“活化石”,对民族史研究方面有着特殊的意义。
[关键词] 语言岛现象西安回民回民话
在西安鼓楼西北的大街小巷住着大约五六万回民。他们所操的西安土话比西安汉民说得还要土。然而正因为其土,在语言学研究方面才更有价值。像这种在某一狭小地区所使用的,四周被另一种方言所包围的现象,如同大海中的小岛一样,在语言学中称为“语言岛”现象。
神秘的语言岛的形成
“语言岛”现象在其他地方也有。在福建沿海的小岛上,岛民们说的不是福建通行的闽语,而操的却是一百多年前的北京土话,原来这些岛民们是满清时从北京派往这里驻守海防的旗人军队,后来他们便在这里安居乐业,定居于此。
再说陕西泾阳、三原一带有很多“山东庄”,整个村子的人不是说的当地方言,说的却是百多年前的“山东土话”。据这里的老人说,在清朝“左大人杀回回”以后,这里一片荒芜,他们便从自然条件差的山东,整村整村地迁徙到这里来了。
形成这种“语言岛”现象的原因是生活在这一狭小地区的人,长期聚居在一起,过着自给自足的封闭式的生活,与外界较少来往。除过这些社会原因外,更重要的还有心理原因:他们原来是同一种族,或是同乡,于是就力图保持区别于外人的最显著特点——原来的共同方言。而西安“回民土话”的形成与发展就更为复杂,因为这与西安回民的形成有密切关系。西安回民形成于唐代中期以后,他们有共同的宗教信仰,在心理上便产生了一种凝聚力,以保持自己的特征,他们有着同样的生活习俗,相同的衣着打扮,甚至不与外界通婚,过着较为封闭的社区生活,在语言方面也保持着与周围语言有着不同特点的“回民西安话”。
福建岛民和陕西泾阳、三原一带的“山东庄”村民所使用的语言与周围人们使用的语言,外人一听就能发现它们的区别,因为它们的差异很大。而西安回民与西安汉民所使用的语言差异很小,语调基本一样,只是一些词语,一些字音不一样,这便是“神秘地区”的更神秘之处。这对不十分熟悉西安话的外地人来说,是难以觉察的。他们只能把西安回民和西安汉民所说的西安话统称为“西安土话”。
当初回民定居西安时,他们是向汉民学说西安话的,回民和汉民说着别无二致的“西安土话”。在唐代,长安作为京城,长安话作为全国的官话,其他方言自觉不自觉地向长安话靠拢。但唐代以后,长安失去了京城的地位,从元代开始以北京作为首都,北京话逐步成为全国的官话,于是长安话又转而向北京话靠拢。在向北京话靠拢的过程中,由于西安回民过着较封闭的社区生活,因此受其他方言的影响较小,向北京话靠拢的速度较慢;而西安汉民生活较为开放,与外界来往较为频繁,因此受其他方言的影响较大,向北京话靠拢的速度也较快。于是本来西安回民和西安汉民所说的别无二致的“西安土话”,逐渐发展为有一定差别的“回民西安话”和“汉民西安话”。正因为“回民西安话”发展缓慢,因此它较多地保留着唐代长安话中的一些古音,所以它在古音韵研究方面有着特殊的价值;同时,还可以通过与“汉民西安话”的对比,发现古今语音的演变过程以及某些变化规律。
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语言的三要素——语法、词汇、语音都在发展变化,而语音的发展变化在短时间内最难觉察,在古代,既没有科学的表音符号,又没有先进的录音技术,字的读音只能口口相传。于是如果某个字音发生了变化,人们只知道变化以后的读音,而变化以前的读音却无从考察了。比如三十几年前,西安地区的人还把长安的“韦曲”读作“yú(余)曲”,而现在却很少有人知道。解放前,西安人把“渭河”读作“yù(育)河”,现在也很少有人知道。字音的变化中,有的是韵母发生了变化,有的是声母发生了变化。韵母发生变化的,我们可以根据诗歌的韵脚来判断,例如杜牧的《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诗中的“斜”与“家、花”押韵,读如“xiá(霞)”。而声母发生变化的字,只能从方言中寻踪觅迹。而“回民西安话”由于发展缓慢,因此比“汉民西安话”更多地保留了唐代长安话的古音,因而在语言文字研究方面更有价值。
西安回民把“诸、猪”等字读成近似于“du(督)”的音。这在一般人看来,只觉其“土”,却不知正是这“土”中还隐藏着古今汉语语音发展变化的规律:原来古汉语中的声母“d”变成了现代汉语的声母“zh”、“诸、猪”等字的古音就读作“du(督)”。这在现代汉语中也可以找到例证,比如同声旁的“堵、都”仍读作“du(督)”,这是古音在现代汉语中的残留。西安回民还把“桌、捉”等字读如“duo(多)”的音,这也是唐代古音。这些语音变化的活的例证又不是普遍存在和尽人皆知的。有位著名的古音韵学教授,在理论上也知道古声母“d”变为今声母“zh”,却苦于在活的语言中找不到实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殊不知在“回民西安话”中俯拾皆是。再如西安回民把“上街、街房”中的“街”读作“gai(该)”。这在五十年前的“汉民西安话”中也是这样读的,如俗语“富到深山有远亲,,穷到街头无人问”中的“街”,汉民当时也读为“gai(该)”,如同现在四川话,湖南话中把“街、解”等字读为“gai(该)”一样。
古长安在中国历史上有着特殊的地位,古长安话曾在很长的时期里作为全国的官话,而现代“回民西安话”中保留着相当数量的古音。因此,这座“神秘的‘语言岛”在古音韵研究方面有着特殊的地位。
语言岛中“回民西安话”与“汉民西安话”的差别
“回民西安话”,对外地人来说,甚至对有些久居西安的人来说,也难以发现它与“汉民西安话”的差别。那么为什么称其为“语言岛”现象呢?二者究竟有哪些不同呢?
“回民西安话”并不是独立的民族语言,仅仅是汉语方言——西安话的一个分支,因此它没有自己成套的语法、词汇、语音系统。尤其在语法方面,“回民西安话”中没有明显区别于汉语的特殊语法现象。只是在宗教场合所用的“经堂语”的语句,是按照阿拉伯语的语法结构用直译的形式排列词语顺序的。但因其仅用于宗教场合,且艰深难懂,所以对西安回民的口语没有什么影响。
“回民西安话”与“汉民西安话”最明显的差别是在词汇方面,有人收集了仅在西安回民中流行的常用词六百多个,约占日常生活用词量的百分之二十,这些词语有的来源于阿拉伯语、波斯语,有的来自维吾尔语、蒙古语,有的来自汉语古白话和西安方言土语等等。在“回民西安话”中,除宗教用语大多为阿拉伯语、波斯语外,日常生活用语中也大量地保留了这几方面的词语。如:
阿拉伯语:哲麻(好、漂亮)、呆(钱)、图尔木(饦饦儿馍)等。
波斯语:尔德(节日)、阿訇(教长)、老皮(老人)、劳刀(捣蛋、淘气,不同于“啰唆”意的“唠叨”)等。
维吾尔语:巴巴(爷爷)、娜娜(奶奶)、达达(爸爸)、娜儿(妈妈)等。
蒙古语:卡儿(碗)、吉麻眼儿(糟糕、坏)等。
古白话:的实(确实)、亡人(去世的人)、无常(逝世)、恩典(恩惠)等。
西安方言土语:蒇(chan阐,好)、飙(biao标,快跑)、咥(die叠,吃)等。
在语音方面,“回民西安话”同“汉民西安话”也有明显差异。如以zh、ch、sh为声母的一些字,在老西安中原先也都是以齿唇音为声母的,现在同普通话的读音都一样了,如“桌、出、水”等字。尤其在近二三十年以来,由于普通话的推广,汉民西安话迅速向普通话靠拢,放弃了很多原有的方言词、方言音。我们姑且把这种西安话称之为“改良西安话”,然而它已成为青少年的“标准西安话”。即使世居西安的青少年,也一改老西安话的腔调,甚至在他们听到老西安话时,也觉得不顺耳。而“回民西安话”却不然,它顽强地坚持着“以不变应万变”、“我行我素”的原则。如以zh、ch、sh作声母的一些字,仍以齿唇音为声母。
以sh作声母的字,如“水、树、刷”等,仍以f为声母,读作fěi(匪)、fù(富)、fā(发);而以zh、ch为声母的一些字,竟和千百年前古汉语中的读音一样!以zh为声母的字如“桌、中”等,读作近似于duō(多)、dōng(东)的音,以ch声母的字如“出、初”等,读作近似于tu(秃)的音。以W为声母的字,如“微、务、袜”等字,仍像在古汉语中一样,以齿唇音V为声母。
除上述几方面的区别外,回民西安话在说话的语调上也有不同,西安回民话简洁干脆、声音洪亮、字音短促、间隙较小。正因为如此,西安汉民戏谑地称他们为“干回回”。
西安回民与西安汉民生活的地域近在咫尺,为什么所使用的语言有这么大的差异呢?
1.回民西安话为什么融入了大量阿拉伯语、波斯语词汇以及维吾尔语、蒙古语词汇?回答这个问题,就要追溯到西安回族形成的历史。
长安是唐朝的国都,是丝绸之路的起点。当时很多阿拉伯人、波斯人来我国经商,后来有人便定居长安。公元755年,发生安禄山叛乱。757年唐王朝借回纥(维吾尔)兵平定了叛乱,后来这些回纥便定居长安。同时,因唐王朝与回纥关系友好,经济往来频繁,当时来长安做生意的有数千人之多;宋、元时期仍有大批维吾尔商人来长安做生意。这些维吾尔商人有一部分便留居长安。由于维吾尔人也信奉伊斯兰教,留居长安的维吾尔人便成为西安回族的一个组成部分。宋朝时也有一些穆斯林商人被阻滞于长安,后来不少人便定居下来。
从公元1097年~1291年近二百年间,多达八次的欧洲十字军远征,又一次使阿拉伯世界横遭劫难,迫使大批穆斯林东迁。这一时期来我国的穆斯林人数之多,超过历史上任何时候。其中很多穆斯林东迁后定居在长安及其附近,到清末回民起义(1862年)前,在东起潼关、西到宝鸡的关中农村一带,回民村寨星罗棋布。
从回族形成的历史看,回族先民大部分是阿拉伯人、波斯人。他们定居中国后,为了交往方便,放弃了阿语,使用了汉语,在长期使用的过程中,由于世代沿袭,在他们所使用的汉语中保留了许多阿语与波斯语词汇。另外,回族是全民性信奉伊斯兰教的民族,而伊斯兰教经典用的是阿语或波斯语词汇。另外,由于共同的宗教生活,使一些阿语、波斯语词汇自然而然地融入到回民的日常用语中来了。同时回族在千余年的形成、发展过程中,也融合了其他一些民族,如维吾尔族、蒙古族等,因而在回民西安话中也吸收了这些民族语言中的一些词汇。此外,回民不像蒙、藏、维族那样,没有一个集中的居住地。他们分布全国,与各民族杂居。回民善经商、流动性较大。因而不可避免地把一些别的民族的语言因素带到这一地区来。
2.回民西安话为什么保留了大量汉语古白话词汇和西安方言词汇,以及一些汉字的古音?
首先,由于民族、宗教以及心理方面的原因,西安回民过着较为封闭的社区生活,语言受外界干扰较少;尤其在“回回坊”内,他们相互使用着地地道道的回民西安话,以保持民族的自尊、宗教的神圣以及心理上的平衡。
其次,西安回民的生活状况,尤其在“开放、搞活”以前比较艰难,文化教育比较落后,他们学习语言只能口口相传,因此受外界干扰和书面语言的影响极小。相反地,西安回民中的知识层所使用的语言,并不是地道、纯正的回民西安话;而那些一字不识的老太太说的却是地道、纯正、不走味的回民西安话。
同时,正因为回民的文化教育比较落后,所以哪些是阿语、波斯语词汇,哪些是古白话词、西安方言词,哪些是汉语古音,大部分回民是辨别不来的。于是,古白话词、西安方言词、汉语古音便“鱼目混珠”地保留在回民西安话中了。
另外,回族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回族的发展经历了悠久的历史时期。从唐代阿拉伯人、波斯人来到中国,至宋元时期回族形成,以至今日,其间经历了一千三百余年。在这漫长的一千三百多年里,西安话在缓慢地变化着、发展着,而回民西安话这部特殊的“无形收音机”,把各个历史时期西安话的变化、发展情况,都“浓缩”在了回民西安话这盘“磁带”上。正因为如此,在汉民西安话中早已消亡和正在消亡的词才至今还活跃在回民西安话中;在汉民西安话中这些字早已改变了读音,可是却还原封不动地保留在回民西安话中,甚至千百年前的读音,仍至今未变。回民西安话的“固化”能力竟如此之强,不能不令人惊叹。因此而保留下来的词汇、字音,堪称语言中的“活化石”。
回民西安话的价值不亚于秦砖汉瓦。这块“活化石”需要我们作进一步的研究,“浓缩磁带”需要我们去破译。这在语言学研究、民族史研究方面有着特殊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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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陕西银行学校陕西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