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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交易

2012-04-29焦松林

民间文学 2012年7期

刚入冬,青州城里大小赌坊的生意就红火起来。祥云赌坊的老板陆四清捧着碎金茶盅,绕着各个牌桌走了一圈,尤其在郑宝应的背后多站了一会儿,观了一会儿局,这才不急不慢地往内室走去。回到内室刚刚坐定,伙计王五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连声叫道:“陆老板,出事了!”

王五是陆四清颇为倚重的一个伙计,负责照顾来赌场的大主顾们。如今看到王五这副模样,陆四清不急反笑,道:“慌什么,慢慢说。”

王五摸了摸后脑勺,今天他侍候的那一桌正是郑宝应所在的赌桌。郑宝应是来自徽州的行商,今天不知中了什么邪,推了一上午的牌九,把把都拿小。这不,就这一天的工夫,他随身携带的四百多两现银输了个底掉,但他赌兴正盛,不舍得离开,踌躇半晌,最后张嘴叫王五上来跟陆四清借钱。

“郑宝应可是个老主顾,每年冬天都会来赌上十来天。听说这人家大业大的,钱借出去肯定能收回来。”王五解释道。

陆四清看着桌上的茶盅出了一会儿神,骂道:“小猴精,怎么?他以往打赏你的银钱太多了?光顾着替人家说话,也不想想你端的是谁家的饭碗?人家要借钱,得人家自己来吧?”

王五听了,伸了伸舌头,转身跑下了楼。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绸衫的中年汉子走进陆四清的内室。这人个头不高,脸面瘦削,双目炯炯。他走进来,向着陆四清拱了拱手,说声“见笑了”。

陆四清知道来人就是郑宝应,但他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忙站起身来,回了一礼,然后问道:“敢问您可就是郑老板?不知道郑老板打算借多少?”

郑宝应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三百两。”

陆四清沉吟了一下,说道:“三百两倒是不多。可你所有家业都在徽州,这里可是青州,两地间隔几百里,我该如何相信郑老板呢?”

郑宝应愣了愣,点头说道:“陆老板这话也在理。我行销木材,如今货物刚好卖完,我就用宝吉号银票来抵押吧。可若是抵押银票,我就不只是借三百两了。”说着,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陆四清将银票接在手里看了看,这是一张一千两的宝吉号银票。他眼珠一转,微微叹了口气道:“郑老板,若是去年,这张银票我可以足额兑给你一千两现银。可是今年不行了,我只能给你八百两。”

一听这话,郑宝应像是被螫了一下,连忙问道:“这话怎么说?陆老板,这宝吉号可是我们徽州数一数二的钱庄,信誉是响当当的,他家开出的银票和真实的银两一般无二。怎么好端端的到了你这里,就要少掉二百两呢?”

“一来我们青州地界没有宝吉号的分号;二来呢,前段时间宝吉号吃了官司,估计用不了多久,上门凭票提银子的,排队可能都排不过来呢!”陆四清答道。

陆四清的话像一记闷锤砸在郑宝应的心上,恨不能立即插上双翅飞回徽州,看看宝吉号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儿。

郑宝应仿佛不相信似的问道:“陆老板,您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陆四清微微一笑:“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真不了。我们开赌坊的,总得靠着衙门罩着不是?我听说那宝吉号的官司,可是到了知府那里了。” 郑宝应此时只恨自己不争气,刚贩卖木材得来的现银已经输得一分都不剩了。

“怎么样,押还是不押?”陆四清打断了郑宝应的思绪,问了一句。

郑宝应咬了咬牙,回了句:“押吧。”

八百两现银被人分几次端了出来,一锭一锭地摆放在郑宝应的面前。

将这些银两整理装好,郑宝应灰溜溜地离开了祥云赌坊。出了门,也顾不上许多,郑宝应急急回到客栈取了包裹,便骑上马往回赶。

三天后,郑宝应回到了徽州,一路上他都在打听宝吉号的消息。随着打听到的消息越多,就越发坚信陆四清的话。看来,刘宝吉真的闹出事来了。原来这刘宝吉是徽州行商中做得非常成功的一个,随着他年事越来越高,慢慢地就不想再出门经商。于是,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以及自己的人脉关系,刘宝吉开设了宝吉号钱庄。钱庄给那些行商提供现银经商,同时,也吸纳商户们手中的余钱。

这刘宝吉生来就是经商的材料,他开设的宝吉号钱庄不到三年,就成了徽州府内数得着的大钱庄之一。刘宝吉年过五旬,一直没有子嗣。上半年,他新纳了一个丫鬟小桃为妾,谁承想才过了两个月不到,小桃就惹恼了刘宝吉的大老婆,被大老婆训斥了几句后,小桃羞愧难当,竟然上吊自杀了。

这小桃虽然是刘家的一个丫鬟,可她的宗族里倒是有几个泼皮户,缠着刘宝吉不放,硬说刘宝吉故意逼死了小桃,非要刘宝吉偿命。刘宝吉开始没当回事,也不愿花钱消灾,就随他们去了。谁知,那几个泼皮竟然一路告了上去,官府自然不能放手不管,肯定要调查一番。这一调查再调查,把刘宝吉烦透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紧跟着票号里有伙计在账目上接连出了几档子差错,郁闷难消的刘宝吉气得直跳脚。可再跳脚也没有用,宝吉号本来就惹人注目,这一连串的事情一出,跟着就有了传言,说宝吉号如今官司缠身,账目又对不上,肯定是现银断流,估计撑不住了。

郑宝应到了徽州,并没有直接去宝吉号看个究竟,而是先回到家中拿上自己在宝吉号存的那一万两银票,这才直奔宝吉号。等他到了票号门口这才发现,宝吉号门前已挤满了兑现银的人群。

避开人群,郑宝应偷偷从后门进了宝吉号,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内院,一眼就看到屋里呆坐着的刘宝吉。这才一年不见,刘宝吉的头发全白了。郑宝应眼圈红了,走过去轻轻地叫了声:“舅舅。”

原来,郑宝应是刘宝吉的外甥,只是郑宝应的娘是刘家庶出的女儿,他俩这层舅甥关系在徽州本地鲜有人知。

刘宝吉看到郑宝应,微微点了点头。

“舅舅,到底出什么事啦?”郑宝应问道。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突然提取现银的人越来越多。这两天,我这里已兑出现银三百万两了。门前排队的,我让账房做了登记,也有四百万两之多。再闹下去,估计我是撑不住了。”刘宝吉说着,一脸的疲惫。

“那放贷出去的银子收回来多少?”郑宝应急急地问道。

“一文没收。宝应,这些你不懂。要是我在这个时候向那些借贷的收银子,那就更加证明我这里出了问题,宝吉号估计一天之内就要垮下去。”刘宝吉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那您这里库存的银子还有多少?”郑宝应问道。

刘宝吉浑身一颤,盯着郑宝应半晌没说话。

“舅舅,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说实话呀?你告诉我实情,我来想办法。”郑宝应说道。

“把眼前这四百万两支出去,大概只有数千两了。”刘宝吉终于说了实话,一行清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把这些支出去之后,那外面还有多少银票没兑呢?”郑宝应顾不上安慰舅舅,继续问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外面还有三百万两银票,始终不见半点动静。真是奇怪啊!”刘宝吉揩了揩眼泪,

“马上张贴告示,说提高一分利息!”郑宝应低声说。刘宝吉诧异地问道:“这能行吗?”

“不管能不能行,试一试总比坐着等死的好。咱爷俩就演这一出戏吧!”说着,郑宝应从后门出去了。

跟着郑宝应又来到了前门,他也跟在那些排队兑现银的队伍后面站着。

不一会儿,刘宝吉走了出来,他向乱哄哄的人群摆了摆手:“各位,大伙儿肯定听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以为我刘宝吉资金出了问题。其实没有,那些都是谣传。我刘宝吉行商多年,为人处世,相信都在大伙儿心里。我感谢大伙儿对我多年来的信任。现在,愿意把银子留在我宝吉号不提走的,我愿意追加利息一分。等过了春节,我刘宝吉向那些行商收回现银之后,立即给大伙儿兑现。”

刘宝吉这话一说完,人群就更加嘈杂,看来大家根本不相信刘宝吉的话。

郑宝应这时站了出来:“那好,我这一万两银票就不提了。现在距春节也不过数十天,半个月时间,我一万两能多增加一百两利息,这个好事上哪儿找去。再说,这么多现银放在家里,还得防贼呢。”说着,郑宝应自顾自地走了。

郑宝应在木材行里很有威望,他这一走,后面有数十位木材商也跟着他走了。这些人一走,剩下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有的人想了想,也跟着离开了,坚持不走的,还是提了现银。

等天黑之后,郑宝应再一次来到宝吉号。舅舅刘宝吉告诉他,下午总共支出了一百万两银子,现在还有三百多万两。

“我觉得真正的债主应该快到了。”郑宝应静静地说道。

“你说什么?”刘宝吉愣了。

“舅舅,小桃是青州人,对吧?她在我们这里的亲戚都是远房,没有利益,根本不可能替她强行出头。所以,我怀疑这里面有名堂。”郑宝应分析道。

过了两天,真正的债主果然露面了,他拿出数百张银票,往宝吉号的柜台上一放,慢悠悠地说要提现银。

“这么多,一次取完?”刘宝吉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慢慢地翻看着那些银票。

“是的。难道宝吉号没有银子吗?”那人问道,嘿嘿地笑了。

“客官,你要知道,这些银票有些还没有到期限,提前支取,可是没有多少利息的,我觉得你可以再等等。”刘宝吉将没有到期的银票放在了一起,用算盘加了加,正好是两百万。

“这没有关系,反正损失是我的,对吧?我现在要的,就是现成的银子!”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宝吉,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刘宝吉现在根本没有这么多现银。只要刘宝吉叫苦,那他刘宝吉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凭着这些银票,他可以向刘宝吉要求转让债务,让刘宝吉把借出去的那些银子借据统统低价卖给自己。

“这样吧,容我看看库房,要是没有那么多银子,还得请你宽限几天。”刘宝吉说着,拱了拱手。来人冷笑了一声。

刘宝吉刚转身离开,跟着从宝吉号里面走出来一人,他向来人拱了拱手道:“陆老板,别来无恙?就由在下领陆老板看一下库房吧。”说话的,正是郑宝应。

陆四清看到郑宝应,吃了一惊,不过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郑宝应来到了宝吉号的一个库房,里面白花花的银两少说也有三四百万。

“陆老板,现在你要提现吗?”郑宝应问道。

陆四清一阵为难:“这个,这个……”

“现在提现,你估计得损失不少啊。去年你可是用一千二百两才换来的一千两银票,如今还得雇人运回去,路上还得防盗贼,成本太高了啊!”郑宝应不无惋惜地说道。

“你,你,你摸了我的底?”陆四清气得咬牙切齿。

“应该说你先摸了这边的底才对。你仗着自己是小桃的表亲,想方设法从小桃的嘴里弄清了宝吉号的底细,就连我和舅舅的关系都知道了。你本想继续靠小桃来搞垮宝吉号,没想到小桃意外上吊自杀,你便借着这个机会,你撺掇在徽州的亲友,让他们不停上告,同时又不断以赌坊放银的形式来收集宝吉号的银票,无非就是一个目的,想一举击垮宝吉号!你果然是开赌场的,可真敢赌啊。只可惜,这一局你不是庄家。我们徽州商人行商如做人,出门在外,既做生意,又交朋友。我在你赌场里玩了几次,便有朋友告诉我你摸了我的底,于是我将计就计,也摸清了你的底。那一次,我是故意输光了银两,想探探你的虚实,结果你果然露了马脚,一直提醒我宝吉号出了变故。我想,这也是命吧!”郑宝应不无挖苦地说道。

陆四清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