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画

京城又开了一家画铺，主人是位年轻画匠，专门为客人画像，笔法娴熟，每幅画只收百文。

这条街市还开着一家画楼，是老字号，画师以擅画人像闻名，一幅画作要一两银子。如此一来，前来求画的顾客少了许多。画师见生意日渐惨淡，于是派下人送去战书，以三日为限，各作一幅得意之作，交由大众品评，败者则需另谋出路。

接到战书后，画匠愁眉不展。他躲在家中三天，苦思对策。画师探听到他的窘境，心中得意：作画全凭技艺，你技不如我，怎么能够得胜？

三天之后，画师早早便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了画铺。他傲慢地瞥了一眼小画匠，然后示意下人将画卷展开。

只见薄如蝉翼的画绢之上，缓缓飘出了一位美貌的仙女。她一袭淡粉色裙衣，在碧空下翩翩起舞，玉手轻扬，便有艳红的牡丹花瓣撒入空中。围观者看着曼妙的舞姿，闻着醉人的花香，痴痴地笑了，他们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那些划过发丝、蹭过眉睫的花瓣，然而那些花瓣在触到掌心的一瞬，却化作一缕淡烟，渐渐消失。他们这才发觉面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只是形象过于逼真，给人产生了错觉。大家掌声雷动：好一幅天女散花图！

众人将目光投向画匠。画匠不动声色，将众人引至后院。后院的南墙上，挂着一块一人多高、三丈多宽的巨大帷幔，他说画就挂在帷幔之下，并示意画师上前赏看。

画师心中狐疑，不知这巨幅画作有何名堂。他几步走到南墙根儿，伸手扯住帷幔一角，缓缓拉了起来。围观者屏住气息，睁大双眼瞧着。然而，当帷幔被完全拉起的时候，所有人都疑惑了：帷幔后方除了老旧的院墙外，别无他物。

画师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画匠，画匠立在一旁，微低着头，紧锁的双眉将他内心的不安暴露得一览无遗。画师又望了望自己身前的这面墙：古旧的墙体上方已被常年的阳光晒得微白，下方的阴影处则泛着淡淡的潮气，表面生满了墨绿的苔藓，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露珠。画师哼了两声，然后轻蔑地问画匠：“你的画呢？”围观者也嚷嚷起来：“对啊，画呢？你的画呢？”

画匠那一直紧绷的脸此时竟露出了一抹笑意：“画，就在你面前！”

画师一惊，他再度望向面前的墙壁——确实只有一面墙壁！他的心却开始揪作一团，伸手去触探墙壁，就在指尖碰到墙体的一刹那，竟突地颤抖了一下。他把手猛地往墙上一按，又猛地抓起，竟一下将面前的墙皮扯了下来！

而在这墙皮的下方露出了另一面墙，和画师手中这张墙皮一模一样的景象：古旧的泛着淡淡潮气的墙体、毛茸茸的苔藓以及晶莹如泪的露珠……画匠躲在自家院中，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为墙壁作了一幅同样大小的画像！

原本喧闹的小院顿时鸦雀无声，半晌，才有人冲到墙根，他们掀着画布一寸一寸地与墙壁进行对照，分毫不差！每一个人都被震惊了：如此画作，光有细密的心思和超强的耐力无疑是不够的，更须有一颗真正热爱作画并能达到忘我境界的心！

突然，角落里响起掌声，鼓掌的不是别人，正是画师。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小院里掌声久久未能平息。

“你的画作可有名字？”画师问。“返璞归真。”画匠答，他的眼圈竟已泛红。

画师喃喃地说：“我输了，我那花哨的作品虽迷惑了围观者的眼睛，却瞒不住我自己的心；而你的技艺却能把最质朴的东西表现得如此真实，美到极致是自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