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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的沉默

2012-04-29黄瑀

粤海风 2012年1期
关键词:剧变专制东欧

黄瑀

说起东欧,绝大多数人脑海中第一印象就是贫穷落后,社会混乱,这也是我们从小到大一直接受的观念,似乎东欧巨变之后那里的国家与人民就一直是处于一种无序而混乱的状态。前南斯拉夫遭到北约袭击,乌克兰颜色革命,波兰飞机失事,俄罗斯恐怖袭击,东欧国家经济衰退等等,几乎所有的新闻与消息都在向我们陈述这样一个事实:东欧仍旧处于一种社会极度不安稳的状态。除却上述的负面消息,关于东欧的文化,历史,政治,经济,宗教等一切,在中国似乎是一个真空状态,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询问。相反,我们对西方发达国家的国情似乎更加了解与关注。对于在过去同属于社会主义阵营的东欧国家,我们似乎一直是在刻意地忽略,忽略着那里的变化。

国人对东欧剧变最普遍的理解莫过于剧变造成了东欧经济衰退,社会混乱,人民生活水平下降,民怨沸腾,苦不堪言。事实真是如此吗?其实只要深入地去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并非如此。东欧为何会发生剧变,苏联为何会解体,如此之大的社会变革仅仅依靠西方的和平演变就能达到吗?当然不行!无论哪一个国家,出现这样的变革前提一定是人民普遍对社会现状不满,才会积极地投身于改革的浪潮中去,而且只有当绝大多数人民都发出了同样的呼声,才能产生足够强大的力量去推翻现有的政权。外部的力量可以是诱因,也可以是助力,但却永远成为不了决定力量,任何外部强权想单方面对他国施加压力都必将遭到失败,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既然变革是人民的选择,那么在社会发生改变之后,即便生活水平有所下降,社会出现暂时的混乱与无序,人民也不会感觉遭到了欺骗与压迫,虽说或多或少会对过渡时期的动荡有所不满,但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后果自然应该由他们自己承担。

金雁先生的《从东欧到新欧洲》一书中,以捷克与匈牙利为例,捷克在前苏联时期是经济强国,其富裕程度在联盟内部排名也是相当靠前的,因此人民普遍怀有自豪感。解体之后,全民公决出将国有资产平均分配给所有公民。而匈牙利则不一样,过去其工业能力就不强,因此在剧变之后选择了将国有资产全面开放给外资的方法,以吸引外资来匈投资,这同样是全民公决的结果。两种截然不同的分配策略导致了两国经济发展模式的迥异,捷克发展速度较慢,而匈牙利发展较快,当然在金融危机影响下匈牙利受到的打击更大,所以无所谓哪一种模式更优。但无论是哪条道路,由于当初的选择是全民共同做出的,所以基本没有人会抱怨政府的错误政策,不会有“清算”的情况出现。

这是一条普世的价值观,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愿意将自己的决定权交由他人,哪怕是自己的父母,每个小孩子都希望快快长大,可以自己为自己做决定,即使做出的决定是错误的,那也是在成熟道路上必要的学费。很多时候父母的决策是正确的,但依旧会受到孩子逆反心理的影响而消极抵抗,更不用说有时候父母也会出现错误,这个时候孩子出现怨恨情绪也就不难理解了。个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民族。

前东欧国家人民生活水平在剧变后确实有所下降,这是因为在解体之初当局采用了萝卜加大棒的政策,即通过加大对人民生活物质上的供给,来换取老百姓在政治上的沉默。在一段物质极端缺乏的年代之后,给予人民一小点物质资料,足够让不少一无所有的狂热改革者闭上嘴巴。这个时代被称为面包时代,原理就是经济发展高于一切,利用经济发展与物质享受来换取人民沉默的策略应运而生。

通过为人民提供基础的生活资料,比如相对丰富的食物、廉价的住房、多样的生活用品,当局成功地分化了人民。相当一部分人由此闭上了嘴巴,感觉现在的生活较之过去已经改善如此之多了,遂安心享受起政府提供的物质资料。社会矛盾迅速得到缓解,面包换自由的策略非常成功,并在几乎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盛行开来,作为缓解社会压力的法宝,屡试不鲜。

当然单纯的物质利诱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伴随着萝卜的必然是血淋淋的大棒。以匈牙利为例,布拉格之春之后,匈牙利有2.2万人因“参与反革命活动”被关进监狱,1.3万人被关进拘留营,全国总人口的2%逃离到其他国家,50万人被开除出党,主席团和书记处50%以上的人被开除,70%的企业领导人被撤换,200万人受到株连,20万人流亡西方。

这就是大棒。一边是可以压垮一个国家的强权,一边是沉默的物质享受,匈牙利人选择了沉默。

其实不仅仅是人民,金雁先生还着重提到了知识分子。我一直在思考知识分子在他们那个时代和我们这个时代应该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应该发挥什么作用。现在普遍认为知识分子已经失去了过去那种批判精神,沦为依附于政治的“御用文人”。确实,在政治高压加物质诱惑的双重压力之下,现在几乎没有人能摆脱屈服的命运。理想在这个时代总是不得不让位于现实。讽刺的是,在沙俄专制的年代,在军阀混战的年代,无论是俄国还是中国,都涌现了一批又一批具有批判精神,具有探索精神,具有济世精神的大知识分子。他们呕心沥血为国为民对专制进行反抗而毫不妥协,期望建立起真正民主的国度。但当社会主义真正建立之后,他们反而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或被在肉体或精神上消灭,或被世俗化成为集权的帮凶。当老的那一批学者离去之后,再无大师。

为什么在专制的国家里会出现异端,而在号称人民民主的地方却容不下其他思想呢?这样的结果看似悖论,但其实并不难理解。就好像奥威尔在《1984》中提到的那样:“过去的专制不过是低级的专制,强调的只是政治上的专制。而我们则不仅仅要你在行为上、口号上跟我们一致,更要你在思想上与我们一致。”当专制的领域扩展到思想上的时候,任何对社会主义的怀疑与批判都将归为叛国、反革命的行列。集权主义强调的是思想统一,异端必须得清除。

今天的中国比之过去,确实已经开明多了。但遗憾的是,在中国并没有出现真正领军式的大知识分子,为什么?有人认为是过于安逸的生活或浮华的社会消磨了学者的意志,使其无法专心于对社会问题的研究。我不同意。西方社会的浮华并不比中国少多少,但在当今依旧能产生无数在各领域领军的大师级知识分子。他们对历史有深刻的见解,对社会问题有独到的看法,他们是独立的公共思潮的标杆,比如说艾瑞克、霍普斯鲍姆。

所谓物质的腐蚀不过是次要的,真正的原因还在于政治的不允许。知识分子的一个基本属性就是对真理的探索,而在充斥着谎言,所有人的面孔都分公开与私下两面的社会里,在哪怕连说真话都有可能遭到“跨省”的社会里,在出现了事故,政府要求所有的媒体都不予报道的社会里,如何能指望知识分子毫无顾虑地去追求真理呢?他们又有何种渠道去追求真理呢?

我一直都认为自由是一个隐性的存在,它不需要喊口号式地强调,也不需要反复地声明,它在不在那里,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得到。就好像现在国内的大学,学生在里面有没有自由?有!没有人管你,你可以逃课,玩游戏,看肥皂剧,出去玩,自由自在。这是一种自由,但却是残缺的自由。完整的自由既包括前面部分的自由,更应该包含下列的自由:学生学习具体课程不被老师限制的自由,教授研究项目不被某些机构限制的自由,学校进行教学不被政府限制的自由。这些,才是真正的自由。这仅仅是以大学为例,在社会上其他的行业里,其他的部门里,这样的事情同样普遍存在。

政府通过给予人民残缺的自由来换取人民对真正自由的追求,通过给予人民有限的财富来暗中攫取更广阔的财富,通过给予人民虚假的权利来使其获得更大的特权。在这样一个极不公平也不公正的国度里,和谐,该如何来实现?

金雁先生对知识分子的沉默感到愤怒,她认为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里,如果连充当民族良心的知识分子也保持了可耻的沉默,那么这个民族就失去了希望。沉默可以是一种反抗,但同样也是一种纵容。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沉默的大多数都是集权分子的帮凶,与直接施暴者一起,压迫着被迫害者。当然,俄罗斯的知识分子并不完全都沉默了,索尔仁尼琴、萨哈洛夫等人依旧在为俄罗斯的良心呐喊,并成为人民的信仰及精神领袖。这是俄罗斯的不幸,也是俄罗斯的幸运。

(作者单位:北京林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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