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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湘子成仙始末

2012-04-29陈尚君

古典文学知识 2012年1期
关键词:潮州韩愈

陈尚君

八仙之一的韩湘子,是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的侄孙,在可以考知的其生平记录中,完全没有他信道修仙的记录,他的成仙过程完全因为韩愈一首诗的附会讹传,过程有些不可思议,但也恰是中国古代民间文化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一、韩愈与韩湘的家世渊源

关于韩湘,一般文学史上都是因为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诗而被提到。就韩愈的家族情况来说,他的祖父韩仲卿,李白曾为作《武昌宰韩君去思颂碑》,称其肃宗时在武昌令任上有善政。仲卿生四子,会、弁、口、愈。今知韩会年龄长于韩愈三十岁,可以推知兄弟并非一母所生。韩愈生始数岁而父卒,完全靠兄嫂抚养成人。韩会在安史乱后在宣城置办庄园,在大历间因依附权相元载而官显,至大历十二年复因元载败而贬官韶州。韩愈随从韩会,早年曾在江南生活,大历间得以广接文士,并随兄至南宗禅发源地韶州,对其一生影响很大。他与韩会虽为兄弟,但年龄则与韩会之子相仿。韩愈《祭十二郎文》云:

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没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常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

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十二郎即韩老成,为韩会独子,年龄大约略小于韩愈。韩愈生于大历三年(768),韩老成大约生于其后两三年。卒于贞元十九年(803),得年约三十稍过。与韩愈虽为叔侄,其实情似兄弟,故韩愈哭之甚痛,为历代祭哭之名篇。《祭十二郎文》云:“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宋人注云:“老成二子,日湘日滂,滂以季子出继,则湘固宜十岁也。”是韩湘应生于贞元十年(794)。宋人或以为韩湘出继韩弁,则可能稍长几岁。韩湘早年大约都随侍韩愈,故韩愈贬潮州途中一路相随,韩愈有《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宿曾江口示侄孙湘二首》等诗相赠。韩湘在长庆三年(823)登进士第,其后官职不显。今知其可靠事迹,主要依靠韩愈文集保存记录。

二、韩愈反对佛道及谏迎佛骨之始末

《旧唐书》卷一五《宪宗纪》载:元和十四年(819)正月丁亥,“迎凤翔法门寺佛骨至京师,留禁中三日,乃送诣寺,王公士庶奔走舍施如不及。刑部侍郎韩愈上疏极陈其弊。癸巳,贬愈为潮州刺史”。此法门寺佛骨即今凤翔法门寺地宫所出佛指骨,唐代曾两度迎谒,元和年间的记载不详,成通年间则有杜鹗《杜阳杂编》详细记录,略摘如下:

(成通十四年)四月八日,佛骨入长安,自开远门安福楼夹道,佛声振地,士女瞻礼,僧徒道从。上御安福寺亲自顶礼,泣下沾臆。即召两街供奉僧,赐金帛各有差,仍京师耆老元和迎真体者,悉赐银碗锦彩。长安豪家竞饰车服,驾肩弥路,四方挈老扶幼来观者,莫不蔬素以待恩福。时有军卒断左臂于佛前,以手执之,一步一礼,血流洒地,至于肘行膝步,啮指截发,不可算数。又有僧以艾覆顶上,谓之炼顶。火发痛作,即掉其首呼叫,坊市少年擒之,不令动摇,而痛不可忍,乃号哭卧于道上。头顶焦烂,举止苍迫,凡见者无不大哂。韩愈平生以倡导儒学为己任,排抵佛老,不遗余力,见此情景,不能自抑,乃上《论佛骨表》以谏: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一百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一百岁;颛项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一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一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此时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盖亦俱年不减百岁。周文王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至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尽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竞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反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事,亦可知矣。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材识不远,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明圣,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已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创立寺观。臣常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狗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于佛更惜身命,以故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夫佛者,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而出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可直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秽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福,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

联系韩愈在《原道》一文中对佛道之批判,则此篇就事直谏,语气急切,无所忌惮,诚难得之宏文。后之批评者,多就文中历数未有佛时古帝之遐寿,信佛诸代则享国短促,认为韩愈所言,甚不妥当,故遭宪宗之严厉叱责。盖宪宗初即位时,年轻有为,勇于任事,然在位日久,精力衰减,故思借佛道以祈福延龄。韩愈所言,正揭其最忌讳者,故勃然大怒,初欲诛杀,后改贬逐。韩愈虽一腔忠怀,遭此远窜,心情大受挫折。沿路给韩湘作诗,表达自己之孤愤之感: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岂将衰朽计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五百家注昌黎先生集》卷十)

《宿曾江口示侄孙湘二首》:“云昏水奔流,天水漭相围。三江灭无口,其谁识涯圻?暮宿投民村,高处水半扉。犬鸡俱上屋,不复走与飞。篙舟入其家,暝闻屋中唏。问知岁常然,哀此为生微。海风吹寒睛,波扬众星辉。仰视北斗高,不知路所归。”“舟行亡故道,屈曲高林间。林间无所有,奔流但潺潺。嗟我亦拙谋,致身落

南蛮。茫然失所诣,无路何能还。”蓝关即蓝田关,为长安南行之要道。唐廷于贬窜官员,常追诏命赐死蓝田。韩愈于道统自任,于生死顾忌颇多,此为“云横”二句之潜在意思。时在正月,关中尚寒,“雪拥”应为写实。曾江口其地不详,魏仲举《五百家注韩》以为在韶州,虽乏确证,但大致可以相信韩湘为一路随侍南行。

宪宗一年后崩,或云死于服食,或云死于宦官,为韩愈不幸言中。韩愈则贬潮半年后迁袁州,寻归京。韩湘则在四年后登进士第,次年韩愈卒。

韩湘可靠的生平数据不多。今存贾岛有《送韩湘》:“挂席从古路,长风起广津。楚城花未发,上苑蝶来新。半没湖波月,初生岛草春。孤霞临石镜,极浦映村神。细响吟干苇,余馨动远苹。欲凭将一札,寄与沃洲人。”(《长江集》卷四)沃洲在越中。知他曾往游,时间和目的不太明确。另《寄韩湘》:“过岭行多少,潮州瘴满川。花开南去后,水冻北归前。望鹭吟登阁,听猿泪滴船。相思堪面话,不着尺书传。”(同上卷七)则为湘随行到潮州后,贾岛相思而作。另姚合《送韩湘赴江西从事》:“年少登科客,从军诏命新。行装有兵器,祖席尽诗人。细雨湘城暮,微风楚水春。浔阳应足雁,梦泽岂无尘。猿叫来山顶,潮痕在树身。从容多暇日,佳句寄须频。”则为韩湘登第后,为江西幕府从事,姚合作诗相送。此后韩湘生平无考,至今也没有发现他崇信道教的记录。

三、韩湘仙事之形成过程

现在可以见到韩湘仙事最早萌芽的记录,见于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九:

韩愈侍郎有疏从子侄,自江淮来,年甚少。韩令学院中伴子弟,子弟悉为凌辱。韩知之,遂为街西假僧院,令读书。经旬,寺主纲复诉其狂率。韩遽令归,且责曰:“市肆贱类营衣食,尚有一事长处。汝所为如此,竞作何物?”侄拜谢,徐曰:“某有一艺,恨叔不知。”因指阶前牡丹曰:“叔要此花青紫黄赤,唯命也。”韩大奇之,遂给所须试之。乃竖箔曲尺遮牡丹丛,不令人窥,掘窠四面,深及其根,宽容入座,唯赍紫矿轻粉朱红,旦暮治其根。凡七日,乃填坑。白其叔曰:“恨较迟一月。”时冬初也。牡丹本紫,及花发,色白红历绿,每朵有一联诗,字色紫分明,乃是韩出官时诗。一韵日“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十四字。韩大惊异。侄且辞归江淮,竟不愿仕。

段成式(?-863),是宪宗时宰相段文昌子,为晚唐博学之学者。所著《酉阳杂俎》一书,今人研究为其汇聚早所作各类笔记而成,其中颇涉唐代流传的神异志怪故事,但主体部分则属于博物琐谈类的纪录,为杂俎类笔记之名著。上引一段故事,最后写成的时间大约不晚于大中末(859)距离韩愈去世不到半个世纪。所称“疏从子侄”,与侄孙之事实不同,但相去还不远。其技艺为能冬初能催开一般春天开花之牡丹,且花具各种色彩,每朵花有一联诗。称为“韩出官时诗”,则诗已前作,且为世所知。其事若有,则在韩愈贬官归京后。然称侄归江淮后不出仕,也与韩湘生平不合。此仅述此人异术,还没有牵涉到其先知韩愈贬官潮州,以及与道教仙事有所牵扯,可以见因韩愈此诗衍生故事之最初形态。

其次要关注的是《太平广记》卷五四引杜光庭《仙传拾遗》:

唐吏部侍郎韩愈外甥,忘其名姓。幼而落拓,不读书,好饮酒。弱冠往洛下省骨肉,乃慕云水不归。仅二十年,杳绝音信。元和中,忽归长安。知识阘茸,衣服滓敝,行止乖角。吏部以久不相见,容而恕之,一见之后,令于学院中与诸表话论。不近诗书,殊若土偶,唯与小臧赌博,或厩中醉卧,三日五日,或出宿于外。吏部惧其犯禁陷法,时或勖之。暇日偶见,问其所长,云:“善卓钱锅子。”试令为之。植一铁条尺余,百步内卓三百六十钱,一一穿之,无差失者,书亦旋有词句,以资笑乐。又于五十步内,双钩草“天下太平”字,点画极工。又能于炉中累三十斤炭,支三日火,火势常炽,日满乃消。吏部甚奇之,问其修道,则玄机清话,该博真理,神仙中事,无不详究。因说小伎云:“能染花,红者可使碧,或一朵具五色,皆可致之。”是年秋,与吏部后堂前染白牡丹一丛,云来春必作含棱碧色,内合有金含棱红间晕者,四面各合有一朵五色者,自剧其根下置药,而后栽培之,俟春为验。无何潜去,不知所之。是岁,上迎佛骨于凤翔,御楼观之,一城之人,忘业废食。吏部上表直谏,忤旨出为潮州刺史。至商山泥滑雪深,颇怀郁郁。忽见是甥迎马首而立,拜起劳问,扶镫接辔,意甚殷勤。至翌日雪霁,送至邓州,乃白吏部曰:“某师在此,不得远去,将入玄扈倚帝峰矣。”吏部惊异其言,问其师,即洪崖先生也。东园公方使柔金水玉,作九华丹,火候精微,难于暂舍。吏部加敬曰:“神仙可致乎?至道可求乎?”曰:“得之在心,失之亦心。校功铨善,黜陟之严,仿王禁也。某他日复当起居,请从此逝。”吏部为五十六字诗以别之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本为圣朝除弊事,岂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与诗讫,挥涕而别,行入林谷,其速如飞。明年春,牡丹花开数朵,花色一如其说,但每一叶花中有楷书十四字曰:“云横秦岭家何处?雪拥蓝关马不前。”书势精能,人工所不及,非神仙得道,立见先知,何以及于此也。或云,其后吏部复见之,亦得其月华度世之道,而迹未显尔。

与前引《酉阳杂俎》故事比较,一是有异术之人物身份,从疏从子侄变成了外甥,即子侄是亦韩姓,而外甥为韩愈姊妹之子,是必不韩姓。二是故事之时间从韩愈贬官以后,改成了元和间韩愈贬潮州前后,即在韩愈贬官前已经以异术相告,并预告来春会有异迹出现。待韩愈贬官潮州,甥则冒雪相送,韩作诗相赠,至来春牡丹花上均书此诗中两句。三是其中加入了大量神仙道教的内容,先说外甥“神仙中事,无不该究”,次述其师即洪崖先生,韩愈向其问道,且颇有向道之心,末称韩愈最后亦得其“月华度世之道”。其实只要比较韩愈贬官过程及与韩湘之从叔侄关系,就不难发现《仙传拾遗》之凭空虚构:除前述外甥不是韩姓外,韩愈贬官潮州在正月,而此叙事则在秋后之是岁,至明年春韩愈尚在潮州,何以得见牡丹花开之异迹。盖此本属小说家与神仙家附会之故事。《仙传拾遗》编者杜光庭,为唐末之前蜀间著名道士,平生以整理道藏为志,著述极多,尤喜编录各类神仙故事小说,今存者或可辑佚者有十多种。《仙传拾遗》就《太平广记》、《三洞群仙录》等书所引,尚可得数十则之多,不尽为杜光庭本人所创作,多据前代小说或神仙故事编录或改写。此韩愈外甥一则,不知所自,但确是韩湘仙事记录中极其重要的文字,显示韩愈此诗已经与神仙异术相联系,且引入韩愈向道的内容,只是此时还没有直接与韩湘挂上钩。《仙传拾遗》成书年代不详,大约在前蜀时期。

因为韩愈的是写给韩湘的,到北宋时期,此一故事终于落实到韩湘身上。现在可以见到最完整的记载是刘斧《青琐高议》所载,但原文太长,这里转录《诗话总龟》卷四五引《青琐集》的文本:

韩湘,字清夫,文公犹子也。落魄不羁,文公勉之学,湘曰:“湘之所学,非公知之。”公令作诗,以观其志。诗曰:“青山云水

窟,此地是吾家。后夜流琼液,凌晨咀绛霞。琴弹碧玉调,炉炼白朱砂。宝鼎存金虎,玄田养白鸦。一瓢藏世界,三尺斩妖邪。解造逡巡酒,能开顷刻花。有人能学我,同共看仙葩。”公览而戏之曰:“子能夺造化耶?”湘曰:“此事甚易。”公为开尊,湘聚土,以盆覆之。良久花开,乃牡丹碧花二朵,于花间拥出金字诗一联云:“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公未晓其句意,湘曰:“事久可验。”遂告去。未几,公以佛骨事谪官潮州。一日途中遇雪,俄有人冒雪而来,乃湘也。湘曰:“忆花上之句乎?正今日事也。”公询其地,即蓝关,嗟叹久之,曰:“吾为汝足此诗。”诗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本为圣明除弊政,岂于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须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公别湘诗曰:“人才为世古来多,如子雄文世孰过?好待功名成就日,却抽身去上烟萝。”湘别公诗曰:“举世都为名利醉,伊余独向道中醒。他时定是飞升去,冲破秋云一点青。”

这里增加了韩湘作诗及与韩愈之临别诗,牡丹花中的诗句明确是在韩愈贬官以前,具有先知的意味,韩愈赠韩湘的诗只是足成全篇。更特别的是临别诗,当然不见于韩愈文集,为小说家附会,但涉及韩湘度韩愈入籍飞升的内容,已经明显受到锺、吕传道故事影响。

南宋人已经对韩湘仙事提出质疑,如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引严有翼《艺苑雌黄》曾引段、刘二说后云:

二说不同。如《杂俎》之言,则花上一联乃韩公旧句;如《青琐》之言,则花上一联本非韩公语,韩特续成之耳。《杂俎》言指阶前牡丹治其根,《青琐》言聚土覆盆种花。二说不知何者为是。窃意段成式当时盖有所受之,刘斧特互窜其说而已。东坡尝有《冬日牡丹》诗:“使君要见蓝关咏,须倩韩郎为染根。”正用《酉阳杂俎》故事。又按《续仙传》,殷七七字文祥,尝醉歌云:“琴弹碧玉轸,炉炼白丹砂。解造逡巡酒,能开顷刻花。”则此诗亦非韩湘作。苏轼与刘斧同时,从其诗推测当时韩湘故事已经颇为流传,刘斧也仅是编录者之一耳。殷七七故事见《续仙传》卷下,叙其为唐僖宗时周宝据浙西时人,平日醉歌“琴弹碧玉调,药炼白玉砂。解酝逡巡酒,能开顷刻花”。但其所叙则为在鹤林寺于重九后催开杜鹃花,得司花女仙相助而使“九日烂熳如春”的故事。可惜严氏未能深究下去。

韩湘加入八仙行列,从永乐宫壁画“八仙过海”和元杂剧来看,大约是金元问事,具体原因不详。更后出的《韩仙传》附会更为繁复,大约为明以后人之习作。

韩愈一生以反对佛老为志,贬官潮州更因反对迎佛骨而致。但如同《祖堂集》、《传灯录》等书发挥其与大颠交往故事一样,道教徒因此而附会小说,最初带有嘲弄韩愈之意味,至后世迭经变化,居然将一个与神仙道教没有任何渊源的韩湘,变成了大牌神仙韩湘子,实在是匪夷所思得很了。

2010年1月28日凌晨写完于香港黄金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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