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父严母
2012-04-29芦伟华
芦伟华
别人家是慈母严父,而我,却是慈父严母。
父亲的性格是有些软弱的。年轻时会读书,风风光光地跃出了农门。却想着更好地照顾家庭,选择做一名非正式的小学老师。辛辛苦苦几十年,错过了转正,无奈之下,四十多岁的年纪转岗去了社区维修队。如果说,男人要有辉煌的事业、足够的社会地位才算成功,那么父亲大概就是失败的了。
母亲就有些要强。可惜没读过什么书,总摆脱不了农家妇女的宿命。即便如此,在我看来,她也像个女强人似的。种稻谷、棉花、蔬菜;做棉被、衣服、鞋子;烧菜、洗衣、收拾家务,样样都比别人强些。父亲常常开玩笑,你妈就是没读过书,要是读了书,地球都放不下。
一直以来,相较于父亲,母亲都是比较“吝啬”情感的。姥姥去世的那一天,灵柩前,母亲哭晕过好几次。下葬后,却连夜赶回了家,继续忙前忙后地做这样那样的家务,绝口不提悲伤。我读大学离开家,母亲也不曾对我百般叮咛,只是背过身去,一言不发。但后来,我给家写的每一封信,给父亲发的每一条短信,直到现在写的每一篇文章,她都让父亲逐字逐句地念给她听,然后笑笑,只说两个字,很好。
大半年前,生乐乐的那一天,我突然发现,母亲的情感其实很深、很浓。因为顺产未果,只能转剖腹产。被推出待产室,去往手术室的走廊里,远远地看见焦急地等了一夜的母亲,满脸地紧张和干了又湿的泪痕。我委屈得像个孩子,紧紧地拉着她粗糙的手,听她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念叨,没事,没事,不怕,不怕。从小便不曾感受过她的温柔,那一刻,竟只想靠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更亲近他。小时候,给我扎辫子,整理衣服;每晚辅导我功课,带我去图书馆看书;陪我聊天谈心,替我排忧解难。高三那年,压力异常大,每到周末,父亲来学校看我的时候,都会带好吃的给我,鸡块或者鱼。然后两个人散步到学校旁边的公园,坐在假山的石头上,东聊西侃,一通胡扯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
那个时候,我的烦恼是父亲帮我消除的。而父亲的烦恼,我却无能为力。父亲转岗的那一天,正值小学开学,看着一群群天真浪漫的孩子手牵手走进校园,父亲说了一句,这些孩子都是我一个一个招进来的。而后,转身离开。我张了张嘴,想劝他什么,眼泪却没出息地落了下来。那一刻,我分明看到父亲眼中的落寞,却不知道一向重感情的他,当被迫离开这个呆了几十年的校园时,把悲伤藏去了哪里。
在维修队的那段日子,年过半百才开始学电气焊的父亲,手上被烫了好多的伤。几个月后,参加技术评比,高高兴兴地拿回获奖证书给我们看。做维修服务时,进门都要穿鞋套,这同教书育人受到的尊重相比,无疑是令人失落的,但从不曾听他抱怨过什么,反而是很努力地去多做工作,多赚一些钱养家。这个被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给我上了一堂叫做责任的课。我开始明白,当一个人在面对逆境时,如果勇于面对,而不是怨天尤人,那么与人于己都将是一种鼓舞,一种前进的力量。
母亲嫁给父亲已有三十一年。她不是一株绕树而生的藤。她一直站在一旁,与父亲枝挽着枝,根连着根。父亲读书,她便在乡下坚持等了三年;成家后,为养家,种过稻田,养过鸽子,做过清洁,像个男人一样靠着力气过活;爷爷病了,痴呆需要照顾,她似乎忘记了当年受过的冷遇,忙前忙后,个中辛苦不言而喻。母亲从不曾对父亲说过爱,她急躁的脾气,反倒常常让父亲气闷。但是这个被我称之为母亲的女人,用她特有得粗犷,让父亲,让我都掂出了“相守”二字的沉甸。
现在,父亲已经老了,我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崇拜他,反倒更像是朋友。面对一件事,我会理直气壮地说出我的看法,即便有时候意见相左。父亲往往只会撇撇嘴,笑笑说闺女长大了。而当我写了什么文章,都会第一时间让父亲看。虽然大部分他看不太懂,但还是坚持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地细心地读着,像老师批改作文一样。看完了,要么挑出几个错别字。要么便是说,你写得很好,我就写不出来。可其实,好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现在,母亲也已经老了,皱纹永远地舒展不开了。开始变得更象是孩子。会拿出以前给我煮奶用的小锅子,絮絮叨叨地说我小时侯有多能吃,都吃到脖子了,还张着嘴呢;闲时做了一双又一双可爱的小鞋子、一件又一件暖和的小棉袄,听我们夸她手巧,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如今,一个人带着调皮的乐乐,一老一小,早晚地相对着,你逗逗我,我逗逗你,你抱抱我,我亲亲你。人老了,反倒温柔了,更像女人了。
这,便是我的慈父严母。
(作者单位:国家统计局江西调查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