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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梦境和现实写成诗

2012-04-29董晓燕

黄河 2012年1期
关键词:三哥版画母亲

董晓燕

他是我生活中的影子,他的人生经历真实有爱、奋斗历程充满激越、他的品质纯美高贵,是我精神的皈依。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产生对他的想念,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想想三哥怎么做的,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即使远隔千里也要给他打个电话。想起我的三哥我会哭,想起我的三哥我会笑,想起我的三哥我会充满骄傲。

他,就是我的三哥董小庄。

三哥1.82米的个子,有一头茂密乌黑的头发,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长着浓浓的剑眉,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在欣赏和思考问题时习惯性地眯缝起来。我们经常笑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了。他回答眼小聚光,把世界看得真切。

除此之外,他还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让儿子羡慕得不得了。说来也怪,我三个哥哥,就他长了络腮胡子,从鬓角到下巴,把脸圈成了半包围,朋友们都夸他是天生的艺术家。我常常端详他的脸,有一种刚毅、有一种疲惫、有一种宽厚、有一种苦涩、有一种慈祥、有一种纯美、有一种蕴藏……

在祖国60华诞之际,他邀请了来自世界各地32位艺术家,在他的家乡,在四川美术馆举办了第32届国际版画藏书票获奖艺术家邀请展。消息不胫而走,成都媒体沸腾了,竞相报道这一消息。中央台一套、二套节目组也派出记者采访报道这一艺术大餐、视觉盛宴。在开幕式上,三哥对大家是这样说的:“我有一个梦想,搭建一座国际艺术之桥,让东西方的艺术家自由地行走在扁平的地球家园,让幸福、智慧、创造,时时更新我们的生活与观念。”

三哥的梦想真大,梦想带着他一生飞翔!

三哥从小就有梦想。在他幼年的时候,一次跟随母亲去河边洗衣。依山傍水的青衣江,朝霞冲破晨雾如仙境般秀美,远处青山巍峨、农舍翠竹怀抱、炊烟袅袅,近处江水低吟、水鸟鸣唱,母亲沐浴在霞光与晨雾中浣衣舞臂,那美景让三哥非常着迷。他对母亲说:“妈妈,这里太美了,我要是个画家就好了!”母亲听后顿时眼睛发亮,对三哥说:“庄儿,我看你就可以成为画家,你眼中有美,只要你想画画妈妈就支持你……”从此,母亲为儿子心中种植了一个艺术的梦想。

母亲常跟我们说,三哥生下来就不一样,五官俊秀,一头浓浓软软的黑发,白胖胖的,穿上母亲织的毛衣,像画上的娃娃。不哭不闹,谁抱他他就给谁笑,咯咯咯的,感染得周围的人都笑了,十分聪明可爱。

三哥很聪明,小学启蒙应考时,老师出了三道考题:第一题:一杯开水,一杯凉水,放到第二天哪杯是开水,哪杯是凉水?他回答两杯都是凉水;第二题:树上有7只鸟,打死了一只,问树上还有几只,地上有几只?他回答说树上没有了,地上有一只。老师夸他真聪明,但是三哥上不了学,原因是父亲是“右派”。

上不了学的三哥,母亲便成了启蒙老师。母亲出身名门,一手好字,还善画,她每天给三哥上课,手把手教他写字。三哥9岁那年,好心的校长顶着压力担保让他上了学。他知道上学不容易,所以特别用功,成绩是班上数一数二的,还写一手好字,作业本常常被传阅到高年级作范本,办板报、墙报、还有插画,在学校小有名气。

学校里有一位靠边站的老师叫范昌举,画画画得相当不错,但因家庭原因没能考美院,后来参军学工程,设计水平很高,运动中被作为反动学术权威下放到小学教书,属于内控对象,苦闷孤寂,自闭地生活着。见三哥聪明好学、善解人意,他就主动给予帮助,不仅教三哥画画,还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哈定怎样画人像、怎样画素描的书借给三哥临摹。在那个年代,能找到一本好画册非常不容易,能遇到一个好老师更是上天的恩赐,三哥同范老师不仅是师生,更像一对朋友,惺惺相惜,在艺术的世界里寻找着活的意义与生命的价值,度过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如歌岁月。

父亲被打成“右派”后,送到很远的地方去劳动改造,我们一家人被赶出县委大院,逼我们搬回父亲的祖屋,可父亲同父异母的“亲眷”怕受连累,不准我们进门,任其搬出来的家具被瓢泼大雨浇了三天三夜,最后迫于社会和街坊邻居的压力,才让我们一家5口住进一间不到20平方米改造过的厕所。木板相隔的邻居房有一半也是厕所,简陋破败,后墙是一条通连几家的雨水槽,一到雨天,那不停的流雨声就像呜呜咽咽的悲哭声,声声刺激着母亲及我们兄妹的心。因为父亲的问题,母亲也被革职停薪,家庭没有了经济来源,半夜醒来的时候,常见母亲以泪洗面。那是我们家最黑暗的日子,在我们幼小的心灵烙上了一块永远抹不去的伤痛……

三哥几岁就省事,晚上总是抱着母亲的腿睡觉,一天晚上下半夜醒来,见未睡的母亲对着镜子梳妆后向外走,像是要去寻短见,三哥唰地一下起身抱住母亲的腿哭,全家哭成了一团。母亲张开双臂拥抱着我们,一家人的泪水流在了一起。自那以后母亲更坚强了,好多年从未脱衣而眠,不停地捻线织衣,常常熬夜至深。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但也难以维持一家人的温饱,以致我从小营养不良,三哥佝偻病严重无钱医治,时至今日弱病缠身。

多年以后,三哥携妻儿回老家小木屋,触景生情忍不住悲从心来,双手抓面痛哭不已。

三哥想画画,经常没有笔和纸,连给学校办黑板报的粉笔也是有限的。三哥便背着妈妈捡垃圾卖,废纸一斤卖3分钱,碎玻璃一斤卖2分钱。酷暑来临,青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烫,一双小脚在上面欢快地跑。一天,三哥的赤脚被碎玻璃划了个大口子流血,滴在了家中的地上,母亲才知道三哥在一分二分地给家里挣钱了,母亲搂着三哥落泪,三哥告诉母亲他已经长大了。

三哥从不让母亲生气,总是做完功课和家务后再去画画。画画前也总要问,妈妈我还有事吗?我画画去了哈。三哥从小爱读书,但那是一个文化被羞辱的年代,找本书读很不容易,为了向别人借书,他帮别人干活,什么都干。上小学时他就读过《三国》、《水浒》、《西游记》、《红楼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卢梭忏悔录》,还有普希金、海涅诗集等许多中外名著。

当时,我们县城有不少小人书摊,他见书摊上的书不少封面破损,就和摊主商量为他的书画封面,不收分文,提供颜料就行。摊主很高兴,一大堆旧书给他画,他用书中的一页临摹,画好一本又一本的小人书封面,引来看书的人多了,生意好了。那摊主与三哥成了好朋友,三哥不仅练习了画画,而且看小人书也不用花钱。

三哥迷上了绘画,只要一有空就钻进阁楼画画。这阁楼是祖上留下的,从前面巷子上去,撑起的梁已有所倾斜,楼梯踩上去有摇摇欲坠的感觉,下雨时木梯还会发出一种腐朽味。晴天时,踏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响,已是危房不住人了。三哥为了不受小伙伴们打扰,总是上楼去专心画画,每次母亲都叮嘱:“小心呀,慢点,不要摔倒了!”暑假三伏天阁楼上很热,那时也没有电扇、空调什么的,三哥天天画画天天流鼻血,母亲用当地一种野草“苦花花”泡水清热,仅次于黄连,三哥一盅盅地喝。闻见就苦,三哥却从不叫苦,喝,喝,喝。

三哥十二三岁的时候,被电影院请去画样板戏,搭台架在上面画《红灯记》、《沙家滨》,在县城小有名气。一问谁家的孩子,人家就说那个高个子上海人的,别人就知道了。县城像母亲1.66米个子的人很少,加之又是异乡人,还有母亲大家闺秀的气质,特别是父亲打成“右派”的问题,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底。电影院请三哥画画是没有钱的,但三哥很高兴,因为终于有颜色和画布画画了。

有一次,三哥在街上看见一幅巨大的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肖像,不管在什么角度毛主席的眼睛总是看着他,画得太好太神奇了。当三哥知悉作者是西南师范学院美术系毕业的高材生,叫龙巧英,也是县城唯一的“大画家”时,就通过熟人拜人家为老师学习绘画。有一天这位美术老师上我家来,说她家的保姆因有点急事回农村了,她要上课,一家4口人的饭,还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需要人帮忙。当时我才10岁左右,正上小学,央求母亲请我去她家帮几天。龙老师离我们县城20多公里,第二天三哥借了一辆自行车带着我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坐自行车,当时的路都是泥土路,坑坑洼洼地不平,但三哥骑车的技术很好,总会绕来转去地往前飞奔。我两条长长的辫子迎风飞扬,可开心了。哪知道什么时候一条辫子散开了,风一吹挡住了我的脸和眼,我松开抱着三哥腰的手去梳理头发,这时正好前面来了一辆车,又看见一群在路边玩耍的孩子被喇叭惊得四处乱窜,从陡坡飞驰而下的自行车为了躲避那些孩子,左拐右拐,最后还是摔倒在了坡下路边的沟里。我的下巴磕出了血,嘴唇起了一个血泡,胳膊、膝盖等也多处擦伤。我咬紧牙关没有哭出声来,三哥心疼地把我揽在怀里,泪水夺眶而出……

到了美术老师家,在校医务室擦拭点红药水,就开始干活了。我给她家做了一个月的保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大家人的一日三餐、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全包了,大小孩背着9个月大的小孩做事,孩子母亲没有奶,每天捣米糊喂他。这一家人及左邻右舍都夸我能干。她家执意要给我工钱,我不要,只要教哥哥画画就行了。

命运与生存、艺术与生活,在三哥那里一直是不谋而合的,不矛盾,不缺失,条件再艰苦,但画画之志不改。他的画给我们家带来欢乐、自信、希望。在那文化艺术贫乏的年代,我们家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文化艺术气息,竹篾编织的墙上,母亲的书法行云流水,三哥的绘画色彩缤纷,我做的绢花、蜡梅花,使家充满了温馨之感,没有因“右派”而门可罗雀。

在那经济贫困的年代,一家5口要吃要喝,而又没有固定的收入,母亲常常为无米下锅而发愁,好心人劝母亲送两个孩子给别人寄养,母亲却说妈妈咋舍得孩子没有娘呢?一次看到一个要饭的孩子饿昏在地,妈妈更是放弃了寄养孩子的念头。活在一起,死在一起,一家人永不分离。

有一天传来县铁厂招合同工的消息,大家蜂拥而上,但要招的是打篮球的特长工。三哥的个子1.82米,在我们县城算高个子,可能是我父母遗传基因优胜的结果。招工的人是三哥的艺术朋友,看他个子高,就给了他一个难得的机会。那个年代,找个工作非常不容易,合同工就更难了,打不好球不仅会被人看不起,还会被淘汰。三哥进工厂,本来阻力就大,他绝不能给人丢脸,更不能让母亲失望。三哥练啊练的,不停地跑、跳、做俯卧撑,提高身体素质。半年后,7个招进厂的人辞掉了3个,三哥却被留了下来,被选送到县体委集训。我每天上午和下午的时候,会给三哥送去一大瓷盅糖盐水,每次去了都见三哥双腿绑着沙袋,要么和大家一起练球,要么别人休息他还在一步步跳梯坎。跳得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跳,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都不忍心看,觉得三哥太苦了,禁不住偷偷落泪。可三哥从不告诉母亲,但细心的母亲早已备好了跌打损伤的药酒,并想方设法做一点点好吃的给三哥补身体。

每次三哥打比赛,我都早早找个最佳位置,坐到那里去观看。只见篮球场上三哥龙腾虎跃:唰,盖帽了;唰,进篮了;唰,最后一个球,胜利了!观众席上欢声雷动,呼喊着:“11号,11号!”仅仅训练了三个月,三哥就成了县篮球队的明星。三哥说,打球能锻炼人的意志,球场就是战场,不但要求素质好、技术好、勇敢无畏,更需要集体配合,灵活把握瞬间变化的机会。当一个好运动员也是一门艺术,要全身心投入。三哥对生活的态度,使人们记住了“11号”,“11号”就是我三哥。

我认为打球对三哥来说只是个客串,一有时间他还是画画。县城里凡是画画的朋友他都交,无论是专业的、业余的,常在一起交流、切磋,颇有点现在美术沙龙的味道。三哥走出开县后,还一直与那些朋友保持着联系,不管谁家婚丧嫁娶,他总要送上一份礼物。故乡托他办事的人很多,张家来成都看房买房,李家儿子大学毕业找工作,王家孙女想让他教画画,还有关系托关系找来的。同是一家人,我却难以做到像三哥那样,不是不真情,就是做不到。每年他都会收到许多故乡寄来的特产,特别是过年的腊肉香肠,真是百家味,常让我们一同分享。

在开县铁厂工作的第二年,攀钢来开县招正式工人,三哥在第一时间获得信息,他一直盼望着走出去,走出大山,去拥抱更广阔的世界,开拓他的艺术视野。他感觉这是人生的一个极佳机会,得好好把握住,便主动去找招工的领导推荐自己。有人告诉他,攀钢那是一个不毛之地,三口石头架口锅,吃饭睡觉半山窝,是个没有人烟的荒蛮之地,去不得啊!三哥却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再苦也不会有我母亲苦,我吃点苦,有份正式工作能定月给家里寄钱,可以减轻我母亲的负担。

“一个人,只要有信心,就能成功。”母亲的话成了三哥人生的座右铭。母亲是上海人,从小在海边长大,结婚后跟随父亲来到四川。在海边长大的母亲,常给我们讲珍珠即人生的故事,讲珍珠的孕育过程:经历了痛苦的剥离,自我的裂变,分泌出的眼泪包裹出一层层紧硬的生命体,最终形成晶莹圆润,令人喜爱亮泽的珍珠。母亲的故事启迪了三哥,凄苦的命运磨砺了三哥。

三哥成为攀钢的一名正式工人后,他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攀西大裂谷,在他眼中是那样美丽,亚热带绚丽的阳光,紫灰色的山峦,艰苦创业的火热场景,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胸中激荡着艺术豪情。三哥给家中的信是这样写的:“攀西大裂谷山高谷深,一派壮美,攀西大裂谷一派南亚热带风情,幅员辽阔,资源丰富,地形崎岖,气候变化丰富,独特的自然景观与心里流淌的艺术记忆融合,使我尽情抒发攀西大裂谷的壮美,这是我工作和从事艺术创作的生命之地……”

三哥进入攀钢时才21岁,厂领导欣赏他的才气,特许他任意挑选工种,而且苦口婆心地劝导他选好工种,因为好工种将会有好人生,别人求之不得。但他却坚持选普工,因为没有三年学徒期,粮食配给每月43斤,工资也高一些,可以补贴家用。

靠特长进攀钢,打好球是必须的,球场边是他绘制的大型宣传画。7号运动员董小庄在攀钢也是明星,不光球技好,球风也好,单位便调他到工会工作,搞宣传带球队,可正当他踌躇满志时,组织部知悉我父亲还在监狱,不但未提三哥,还把他从工会下放到原来的工作岗位。面对这一切,有些领导怕我三哥打击太大,专门找人做工作,三哥却笑哈哈地请他们放心。生活是艺术最好的老师,三哥写文章、画速写、搞创作,默默地一路走来。不久攀钢职工医院将三哥调到工会任宣传干事,无论在哪里,他都做着一个把生命冶炼成鲜花的梦,为了这个梦,他把生命浓缩成简单的方程式:工作——习画——工作。他常为工人们画肖像,写对联,并与工人们侃大山,喝老白干,交上了“铁”朋友,也从他们身上获得了“养分”。为了“嚼出”钢铁味,他几乎跑遍了钢城的每一个角落。为了表现出大工业的宏伟壮阔,他在国画、油画的基础上开始接触版画,运用浪漫主义风格去创作工业题材版画,当他的作品《管道》系列呈现在人们面前时,他艺术的新思维、新图式颠覆了过去对工业题材的简单样式,使冷、粗、硬的工业作品变得富有诗意。这批作品,使他感觉到了久储于心的一股生命之力的能量如奔腾的铁水找到了喷涌的出口,那种大工业的气势力透纸背,不仅多次参加省及全国美展,还被选送到美国兹堡参加中国现代版画展。

1984年,攀钢选送三哥到四川美院进修学习一年。正当他读完美术进修班,准备继续专科学习时,母亲却意想不到地患病了。母亲是三哥的生命,他迅速送母亲到华西医院请最好的专家医生检查诊治,哪知母亲得了肺癌,并且是晚期。我们刹时间都呆了傻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心里是撕心裂肺的疼啊!

于是,三哥放弃了在四川美院继续读书的机会,竭尽全力来医治母亲的病,日夜守护在母亲病床边。母亲的癌细胞已全身扩散了,大小便失禁。生性高洁的母亲不让三哥伺候她,三哥哭着说:“妈,我是您生的,让我来吧。”三哥一双温柔的手为母亲擦洗得干干净净。母亲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三儿子是她的至爱啊。

母亲最喜欢看三哥画画,三哥便左手握着母亲的手,把画版靠近病床,用右手刻画。为了握住母亲的手,他双膝抵住床沿让母亲看他刻画,那些日子三哥的双膝都抵靠出了青紫。当三哥在母亲的病床边,将创作的版画最后一笔刻完时,母亲带着微笑于翌日凌晨6点放心地走了。母亲用她毕生的生命温暖着三哥,保佑着三哥完成他的作品创作。要是早走两天,就没有这幅作品的诞生,更不会参展获奖。

三哥像母亲一样有着极好的人缘,母亲走了的消息传出去,他的同事、朋友都来了,上百号人来帮忙,极度悲痛的我们,那些日子完全神志不清了,灵堂、火化仪式、丧宴,就连悼词都是朋友一手帮忙操办的。送葬那天下着倾盆大雨,朋友们敬重母亲的人品,为抢先火化第一炉,送葬的车队凌晨4点就出发了。说来也怪,一出发大雨马上就停了,一路放着鞭炮,一路投下纸钱,有序圆满地办完了丧事。

母亲的离去,让三哥好长时间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为了忘却痛苦,三哥更加忘我地投入到工作与创作之中,大工业的雄浑伟岸与博大、大凉山的浩渺、宁静与悠远在三哥心中激荡,甘与苦、生与死、悲与乐,那是人生的交响诗,冶炼钢铁、冶炼艺术、冶炼人的灵魂……

他创作的攀钢工业题材版画,以全新的结构方式和唯美语言,让人能听到钢铁铿锵有力的金属碰撞的回声。创作的大凉山作品有一种绚丽、有一种苦涩、有一种沧桑、有一种温暖、有一种凄美、有一种生命,那低矮的泥巴墙,树干支撑的门框,歪斜的门板,石板房的屋顶,干枯的树和披着察尔瓦的人,表现出寂寞木然的生存环境和生命状态,残留着苦难历史的痕迹。他创作的《门》系列:彝家低矮的门,熟悉而又陌生,残缺的门透进一丝光线,犹如一种声音从心灵深处滑过;童年的墙,记忆中的门,那门何尝不是爱恋,何尝不是母亲的泪在游子的心上一颗跟随的心……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三哥那么深爱大凉山这片土地,他说他每当来到这里,就禁不住流下深情的泪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激流撞击着胸怀。在三哥的眼里大凉山太浩渺了,空寂的山野只有天籁的声音,人的灵魂在此得以净化,只要投入大凉山,心才宁静、宽厚、博大。他说大凉山是他魂牵梦绕的土地,是他今生前世的故乡……

他爱彝族人的精神,地处高地带的大凉山,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塘,那是生命的火塘,世世代代在彝族人心中燃烧,一个多么温馨的世界,让我的眼前幻化出在那严冬腊月,母亲和我们兄妹围着火炉包饺子过年那般温暖的情景……

彝族同胞给三哥取了一个名字,叫贾巴焦洛,意即天上飞翔的雄鹰和大地留下的影子。三哥每次去大凉山总要背上几斤糖果、饼干,还有攀钢发的工作服、皮鞋什么的送给彝族朋友。三哥每次到来,彝族朋友都要尽其所能款待他,一起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塘旁边,不喝酒的他却大碗喝酒,大块吃血红的砣砣肉……羊皮鼓在空寂的山野里震荡,熊熊的火塘是创作生命的舞场,祭祀神灵,激越昂扬;咚咚的鼓点,敲击着心脏,血红的世界,震撼着上苍;火中的舞蹈,是涅的凤凰……这一切都是他的画,都装进他的生命,把自己的精神世界与大凉山这个民族紧紧联系在一起。似乎从那刻起,他再也无法在精神上同这一片土地分离,他的每一幅画作都深深打上了这片土地的文化烙印。三哥反映彝族的画主要是红黄黑三色基调,这是彝族人偏爱的色调,从这里流动着一个个丰富的生命体及神秘原初的宗教文化,使我们看到了彝族人的梦幻、痛苦、情爱、欢乐、善良,看到了人类更永恒更美好的东西。我国著名画家吴凡看了三哥创作的《彝族》系列,在《未经修饰的心灵》中写下这样一段话:“看到一大批套色木刻版画,把我带进了五彩缤纷的世界。董小庄创作的《圣火》、《太阳神》、《月亮的女儿》、《凉山初録》、《神圣的家族》、《大凉山飘动的红云》……这些表现着彝族习俗、风情和宗教热迷的画幅,强烈地表露着原始、狂热、神秘及梦幻的气氛,趋于浪漫、象征和表现性了。其中一套以‘彝族欢乐节日为题材的系列画《火把节印象》,绚丽地交织着太阳、月亮、土地、神灵、姑娘、小伙、百褶裙、牛、羊、舞蹈、烈性酒……一切物象和情绪是如此闪烁、跳跃、旋转、奔涌……是的,那是从原始岁月奔涌过来的,难以看清和说清的生命的河流,虽然如此斑斓眩目,如此迷醉,然而,我仍从中尝到隐隐的苦味……正是董小庄个人经历的创伤投契地与一个民族历史的创伤叠合起来,才形成了他版画艺术的风格的吧。”

三哥心里一直有个梦想,就是争取40岁之前,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他的个人画展。

在攀钢18年,三哥每年都要到大凉山体验生活,一次又一次的生命体验成就了他的艺术人生。多少次的徒步跋涉遭遇着生命奇遇,最难忘记的一次是当他爬到3500米的山顶时,天气突变,7月里下起了漫天大雪,下午5时的大凉山顶如黑夜般寂静,伸手不见五指。噼啪一道闪电突然在头顶炸开,从眼前划过,他的心脏顿时一丝绞痛,左前半传导阻滞,提示一度房室传导阻滞,让他的心脏难以承受高原的气压、缺氧,生命顿时显现出不堪一击的脆弱,三个活物像泥土贴着山脊一丝不动。闪电过后,他们才手牵着手,连滚带爬地摸下山,山下的彝族兄弟也正举着火把来寻找他们,那场面的浓烈是不可抗拒的纯美情感,它深深地感动着三哥。回到彝族兄弟家,三哥连夜创作出了《静静的大凉山》系列,并自配诗:“世界一片静谧,多情的雨加雪,你为何匆匆而行……”

1989年,三哥接到领导通知,“中国工业四十年成就大展”将在北京展览馆举办,让他代表攀钢这片“共和国不能忘记”的热土去展示攀钢取得的伟大成就。时间紧,任务重,要求高。接到任务后,三哥一头扎进展览的筹备工作中。

三哥认为,来源于知识与经验、超越于知识与经验,让超常规思维去思考这次全国工业大展,让信心建立在对整个展览可能出现的样式设想之中,把艺术思维转化为成功经验的重要因素,要想到才能做到。他在筹展中设想了无数的可能性,从展台设计、布置到创意、文案的准备都做到心中有数,并把这次展览定位为实干与创新,艺术与工业,充分强调视觉、数字记忆的瞬间性、强烈性、准确性,让观者过目不忘。为此,三哥拿出了一套令公司赴京展览筹委会满意的设计方案,并得到了公司总经理的认可。

在忙于工业展期间,三哥京城美术界的朋友告诉他:中国美术馆明年可能要维修,听说今年10月份有一个画家取消了个展,这是个好机会去努力争取一下吧。三哥站在中国美术馆门前心情很不平静,工业展是头等大事,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个展又是他多年的愿望,能否提前在中国美术馆办个人画展呢?那一夜,三哥进一步“剖析”自己、设计自己、调整自己,最后得出人生不断实现自我超越的方程式。他对自己说,我一直在准备着,只不过是机遇来得更早了一些,机遇的本质是惠顾那些敢于大胆争取的人。他想起母亲的一句话,“瑰丽雄奇的风景都在常人难以企及的深谷山巅之处,面临选择时,或许就是生活的恩赐。”他下定决心,不仅大展要做好,个展也要上。三哥一旦确立了目标,就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鱼和熊掌都要,让好事成双。

三哥在工业展布展的间隙创作了参展作品的小样,送中国美术馆评审。一周之后,中国美术馆发出邀请他举办个人展览的通知。

于是,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两个展览中,工业展最重要,肩负着攀钢人的重托,一点不能马虎,一点不能出纰漏。个展也重要,在中国美术馆办展,艺术水平是关键,如果质量不行还会取消。为办好个人画展,他一头扎进下榻的文化部招待所的地下室创作。条件艰苦他不怕,因为这个地方没有人干扰,也不会影响别人休息。

在地下室里,一堆大饼和白开水支撑着他1.82米的身躯,渴了喝一口白开水,饿了啃一口大饼,夜以继日地创作。一天,他累得实在不行了,真希望能有人来陪他“侃一通”,放松一下神经,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寂寞压得他想发狂。他强烈地思念起钢城,思念起亲人来,便跑到一家小酒馆喝酒,谁知酒一下肚就醉眼朦胧,在醉眼朦胧中,他仿佛感觉母亲拉着他的手说:“庄儿,去画你的画吧,我不要紧,这儿有你哥和小妹。”他的热泪一下喷涌而出,立刻放下酒杯,“呼”地站起来,歪歪斜斜地又回到地下室。

三哥在极度亢奋的状态创作中,灵感如飞流瀑布激情澎湃,一幅幅反映凉山彝族灵魂和精神家园的作品脱颖而出……

“中国工业四十年成就展”如期开展,攀钢展位迎来了络绎不绝的参观者,一时间好评如潮。在首届“中国工业四十年成就大展”隆重的闭幕式上,攀钢人翘首以盼的心都快从喉咙蹦出来了。当宣读本次大展的最高设计奖时,主持人有意设置悬念,把人们的心“吊”得差不多了,才念出来:“攀钢荣获四十年工业成就大展最佳展位设计奖……”三哥的眼睛湿润了,旁边的朋友敲打着三哥:“小庄,小庄,我们得奖了,得奖了……”当三哥站在领奖台上,手捧着组委会颁发的鲜红烫金的证书时,心情说不清是激动还是难受,他只是在心中不停地默念着:“太不容易,太不容易了!”不知内情的人谁也不会想到,攀钢在整个大展中只花了一万元,而247家参展企业不少是投入重金策展的,其中北方企业集团公司花了100万,鞍钢和首钢也花了20多万,就连成都虹光电子管厂布展也花了15万。

就在“攀钢荣获四十年工业成就大展最佳展位设计奖”的热议之中,1989年10月20日,中央电视台晚间新闻播出了一条消息:“由中国版画家协会、攀枝花钢铁公司、中国美术馆联合举办的董小庄版画艺术展,在中国美术馆展出……”从电视里我看到了多日不见的三哥,他瘦了,瘦了很多;脸胖了,胖了一圈,明显地浮肿;他笑了,笑得很美;但那微笑中感觉得出难以掩饰的疲惫、苦涩、艰辛……我顿时泪水盈盈,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想对三哥哥说:任岁月无情,你童贞如初心热如初;任羁旅劳顿,你不歇不辍一如既往;任花季深深喧嚣纷扰,你只执意默守一枝的宁静;任群鸟圆润雨腻云香,你只在谐和的旋律里撷取一种风流;纵然是寒凝天边的落雪之夜,你仍无怨无悔以心赤烫之浆浇灌不死的信念塑造活人的筋骨……一切都像你自书自勉悬挂于家中墙上的一句话:“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英雄”。

当记者在中国美术馆现场采访三哥时,他的思绪和情感却飞出了画展,说:“我太想念在天之灵的母亲,多么想和她老人家说说话,是我的母亲太了不起了,是她培育、支撑我走到了今天……”母亲走了这么多年,三哥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事情多么紧迫,他都会记住母亲的祭日,他的一生都在念叨着母亲,用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精神告慰在天之灵的母亲。无论道路如何坎坷,生活如何艰辛,始终奋力去点亮生命的希望之火……

在电视里,我看到了三哥创作的那一幅幅充满诗情的版画,有《朵洛荷舞》、《圣火》,有《歌声渐远》、《盼》,还有《秋韵》,《汲》……50余幅画作或热烈或宁静或欢快或沉重,表现出了彝族人的历史与文化、精神与情绪、宗教与灵魂,这些艺术情绪和独特语言散发出的艺术魅力,吸引震撼着京城观众。《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文艺报》、《美术杂志》、《美术观察》等30多家报刊媒体都相继作了报道。一时间攀钢工厂、车间都在谈论着董小庄这个名字,所有的消息无疑宣告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攀钢人以自己的努力走进了中国的最高艺术殿堂。《攀钢日报》整版以报告文学《走出大裂谷》记录了这一攀钢在文化艺术上的历史性突破,并列为当年攀钢十件大事之一载入攀钢的创业史册。时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党组书记、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的王琦先生为他的版画展题词:“铁笔铸情”。中国版画家协会主席李桦先生为他的题词是:“大凉山上苦荞麦”。苦荞麦是生长在大凉山高寒地带的粮食,是彝族精神的象征,把他的艺术与人生视为苦荞麦,是李桦大师对我三哥最好的褒奖。

这让我想起了中国著名彝族诗人、原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现青海省常委、宣传部长)吉狄马加为三哥版画集作序,题为《色彩与生命的变奏》,其中写道:“在我的面前,是一幅又一幅色彩的画面,它们既是抽象的,又是具体的。诚然此时最使人感动的是这色彩下面伏动着的生命本体,以及画家对万物和自然的良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是小庄版画的一个欣赏者。小庄是一个敏感者,他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精神世界与大凉山这片神奇的土地联系在一起,并伸出自己的双手,无不温情地去抚摸那深邃古老的灵魂。在这里我要说的是,虽然小庄不是这片土地和文化孕育的儿子,但当他真正进入这个古老民族的文化岩层边缘时,他却被这个民族的历史和文化深深的打动了,似乎就从那一刻起,他作为一个艺术家,便再也无法在精神上同这一片土地分离。他的每一幅画鲜明地打上了这片土地的文化烙印。色彩的运用和诗意的感知世界方式,这是小庄的又一个特点。一个民族由于所经历的历史,文化传统和所处的自然环境的不同,对色彩也就有着独特的审美情趣。彝族人对黑红黄三色有着特殊的偏爱,其中包含着近似宗教的情感。小庄的色彩,是一种滚动着的生命流体,他将色彩注入意义,让它成为自然或某一种生命的象征。看他的画,可解读民俗学、宗教学和文化学方面的意义。一句话,在色彩的运用上,他既保持了彝族人的原生文化,以及独特的审美观念和价值取向,同时也让形式和色彩更多的变化。我们从这些凝固而又流动着的色彩背后,看到梦幻、痛苦、欢乐、情爱以及善良,看到了一些属于人类和生命的更永恒的东西。我喜爱这些画,我是用我的心去感受的。”

有朋友说,“小庄,国家美术馆已收藏你的作品,你成功了!梦圆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三哥却说,被国家美术馆收藏确实是一件高兴的事,进入中国美术馆殿堂才真正踏入艺术之门,但艺术是不断超越自我的行为方式,只有超越自我、超越当代、走向未来,这才是一个艺术家毕生的追求,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如果停止了创新,而去不断重复自已,即使再美丽动人,即使再辉煌一时,也会渐渐失去魅力。

三哥又开始了新的愿望,他在梦想一个群体从攀西大裂谷中崛起。他的耳边响起了攀钢公司领导在有关文化艺术创作会上的讲话和对他的殷切期望:“攀钢不仅能生产一流的钢铁产品,也能生产一流的精神产品 ”。三哥从北京回来又开始运筹,积极组织攀钢美术群体创作,得到了攀钢领导的大力支持。又是人生的一个机会,责任与使命的重担又一次落在三哥身上,他调动了一切资源,邀请北京、天津、四川的著名艺术家到攀钢讲座辅导,夜以继日地和攀钢艺术工作者和美术爱好者切磋技艺。一年的心血没有白费,1990年攀钢艺术群体如期在北京中央美院陈列馆和四川美术馆隆重展出。攀钢版画的厚重、力量、大开大合、大工业、大气魄与现代构成、工业元素、形式意韵,在中国美术界引起了高度关注,开创了现代工业美术的新篇章,为攀钢争得了荣誉。

三哥自1989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以来,在欧洲、北美及亚洲多次举办个展及联展,曾荣获中国鲁迅版画终身成就奖、国际双年展特别奖、提名奖等国内外多个奖项,作品被世界各地收藏和入录全国中专、初中教材以及多种画册、辞书。先后到30多个国家出访或参展,收藏有当今60多个国家著名艺术家原作精品近10000件。中央电视台、中国教育电视台、法国电视台、《法国画报》、《人民日报》等国内外近200家媒体曾评介其作品或作过专题介绍。著名报告文学家陈祖芬为其著有报告文学《月亮的女儿与太阳的儿子》。现在,三哥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藏书票艺术委员会常务理事,四川美术家协会版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成都美术家会副主席,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兼职教授。

三哥的人生怀揣一个美好的梦想,若借用美国大片《盗梦空间》来解读三哥梦想的话,三哥的艺术之路,是梦中之梦,梦中之梦中。他的梦想一直在飞翔,因为人的自由,在认识了生命的本质之后,原生命的价值与创造是不可限量的啊,这正如物质的结构由分子和原子组成,而原子又由更小的粒子组成……艺术是他的生命,他得不断地给予生命最好的滋养,就有了一种自我的发现与自我的追寻。

三哥开始追寻千里之外。2009年金秋10月,经三哥国际版画收藏馆的邀请,举办了“第32届国际版画藏书票双年展获奖艺术家邀请展”,金奖、银奖、铜奖的获得者全来了,分别来自保加利亚、比利时、俄罗斯、白俄罗斯、捷克、拉脱维亚、土耳其、匈牙利、塞尔维亚、希腊、斯洛伐克、乌克兰、以色列、德国、墨西哥、印度等17个国家,还有比利时根特皇家美术学院设计学院院长,各国版画藏书票协会主席,国家版画博物馆馆长等,都是国际上公认的艺术大家,他们的技术与艺术的完美呈现代表了当今国际版画艺术精神的最高境界。

应邀的大部分艺术家首次到中国,他们先后参观游览了成都金沙遗址、宽窄巷子、大熊猫基地、三星堆、锦里、三圣花乡等著名景区景点,在与成都艺术家的交流中,了解了成都的历史文化和中国的经济发展所取得的成就,改变了对中国的看法,增进了友谊。

2009年7月2日,国际奥委会执行委员、国际奥委会市场开发委员会主席格尔哈德·海伯格先生一行,以朋友的身份参观了成都三哥的国际版画收藏馆及工作室,对收藏那么多的国际当代著名艺术家精美作品感到惊奇。当收到三哥送给他的作品时,海伯格像个孩子似的说,“这是我收到的最能代表地方特色的艺术作品”。还有奥巴马政府总统艺术人文委员会主席科尔博士,还有写《中国大趋势》的美国著名作家约翰·奈斯比特。当三哥把现场书写的“中国大趋势”书法作品赠送给他时,约翰·奈斯比特先生说,“我很吃惊,你的艺术我很喜欢。我要收藏你的版画作品《圣火》,我下本书里一定有你”。三哥的国际版画收藏馆,现已成为中外一个参观驿站,接待了许多国内外人士和媒体。

在“四极运动——当代水墨艺术展”上,展出了三哥和刘正兴、米金铭、许燎源4位本土名家的水墨创新之作。与很多人印象中的传统水墨不同,这次展出的作品让人耳目一新,再一次引起媒体的关注。报道称,我国著名艺术家、成都市美协副主席董小庄,这次展出的作品是新近创作的水墨荷花,不见陈式,只见精神与生命,并融东西方文化为一体。他不断探索中国式新水墨绘画精神与西方现代艺术与哲学的接点,以广阔的视野与独特的生命体验,寻找艺术的无限可能性,他的作品超越了当下的视觉经验……

四川大学艺术学院教授、著名国画家张自启评价三哥最近的一批水墨画写道:“小庄的水墨画将传统笔墨体现在极具现代感的构成模式中,笔锋酣畅,墨色淋漓,大笔恣肆,雄放之气直逼眼底,此其特征一;删繁就简,气畅形约,意笔造型,取象拙,以虚代实,寓意深,此其二;气势中不失法度,节律中见其精神,此其三。作品中的墨晕、笔力、节奏、张力、音符和合音。小庄具体实践过环境艺术、油画、雕塑、壁挂,多方位地吸纳艺术营养,孕育了他独特的艺术视角和艺术才情,他新近的一批水墨画让我深感意外,对形式美的探索迈出了可喜的一步。”

作为国际版画界最权威和顶级的艺术大展,国际版画藏书票双年展每隔两年在全球最重要的艺术城市举办一次。2010年由土耳其申办到了第33届主办权,并在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隆重举行。本次双年展共收到43个国家的参赛作品4129件,其中入选作品540件,中国入选作品75件。三哥凭借版画《禅心》系列,最终斩获双年展特别奖,和全球其他14名艺术家同获此殊荣,是中国参展艺术家在欧洲版画界获得的唯一最高奖项。获奖作品被伊斯坦布尔藏书票博物馆和IMOGA博物馆永久收藏。第33届国际版画藏书票双年展执行主席哈瑟普教授为三哥颁发了奖章、证书和奖金,祝贺中国艺术家在这项国际重大赛事上取得的成就,

三哥带了好几件T恤回国,上面印着他的获奖作品《禅心》,这是双年展组委会特别定制的。上面浓烈的黑色线条和不规则的红色色块相当有视觉冲击力,用当代艺术技法来演绎东方文化的新颖形式受到了国际艺术圈的关注。比利时艺术家马丁·R·巴延斯说:“这些作品有它独特的一派形式,一幅视觉,一种笔迹,以及源于中国文字精神的图式。汉字被重新定义,并转变为一种象征式个人视觉体系——这是董氏视觉模式,这是一种静谧的交流工具,这是一种冥思反射,这是一种全新的表达。”

马丁·R·巴延斯是欧洲首屈一指的版画大师,是比利时根特皇家美术学院设计学院院长,他很钦佩三哥艺术上的创造力以及对极简主义的追求。2010年,他和三哥发起一个很独特的创意展,并于10月30日在成都艺术家城市酒店隆重展出了由12个国家,包括30名中国艺术家和20名欧洲艺术家分别在对方的国家报纸上绘画的作品。

我问三哥为什么选择报纸作为绘画材质?三哥解释道:“具有400多年历史的报纸,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重要媒介,以新闻性、时代性特点介入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各个方面,沟通是它的最大特性,展览的目的就是为了沟通。”当报纸被阅读后它的介质就发生了改变,纸张就失去了它的特定意义并被处理掉。但是它能通过艺术家的创造再一次获得新生命,得到一种新的功能,这是非同寻常的。

三哥的家坐落在成都AAAA级风景区三圣花乡。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大家都知道,在这里犹如再现。荷塘很大,有近千亩,清风拂面,荷花飘香,从远处望去,人们都掩映在荷塘中。荷塘的四面,柳树缭绕,还有五彩缤纷的鲜花,三哥坐在窗明几净、和风吹拂的居室里,可以尽情饱览三圣乡的人间美景。

要找三哥的家很容易,漫画家孙光钊为他画的Q版头像被端端正正摆在栅栏旁边:长发,剑眉,大胡子,顺着栅栏上的一张张头像,就找到了三哥的家。这已是三圣乡画家村的一道独特风景线。

走进三哥的家你不得不叹服,并被浓浓的艺术氛围所感染。墙壁是原色红砖,餐厅中有一方欧式的壁炉,壁炉上的小玩意儿是三哥访问各国的收藏,天使雕像来自捷克,木雕自由女神来自夏威夷。屋顶是灰色的肌理,自然原木为梁。厨房与餐厅,是三哥的版画作品制作的彩色玻璃隔断。厨房里的一切陈设都是原生态经艺术化处理,非常有格调,人在里面会流连忘返,各种餐具五颜六色,风格别致,有别于普通家庭的家什。厨房窗口里一眼望不尽的绿,与五彩鲜花共生,洋溢着一种温馨和浪漫。曾在好莱坞经典片中看到过的名门贵族家的类似厨房,那是我嫂子的“工作室”。

三哥的收藏馆和起居室隔着一道廊,高雅的当代艺术与质朴的田园生活相映成趣,既是栖息地,也是艺术品,这样的房子是很多人梦想中的诗意家园。

三哥的画室,挑高屋顶是原木结构,完全使用竹篾打造,四条水泥横梁环绕画室,墙面是裸露的砖块,地面仅仅打釉,8扇窗户透进适合作画的多面光线。两张硕大的工作台摆在房间中央。画册、画具和颜料随意摆放其上,手感粗粝的桌布沾满凌乱的色彩,三哥和嫂子的画作随意摆放其间,是节约型、生态环保型家居。

画室与客厅都最大限度地保留着屋子的原貌,水泥横梁邂逅了木制家具,国际艺术包容了乡村气息,室内的自然与室外的自然融为一体。在这个令人惊叹的房子里,每一个小角落都藏匿着值得玩味的细节。

三哥把收藏馆建在家里。收藏馆与客厅相隔一道走廊,在这座收藏馆里,可以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大师的作品,作品的作者都是三哥出访各国结识的好友。在三哥的国际版画收藏馆举办了墨西哥国际版画大师埃米利奥·卡拉斯科·古铁雷斯(下文简称埃米利奥)的展览,堪称成都史上时间最短的展览,只有2小时!埃米利奥的艺术让人非常激动,抽象的人体与抽象的自然景物融为一体,仿佛凡间的生灵在神圣的天界起舞、跃动,黑与白的色块仿佛具有生命力一般互相冲撞,又互相融汇。埃米利奥的140余幅作品抵达成都时,第一时间看到这批独特的版画作品时,三哥当场就激动得热泪盈眶,直叹“太精彩了”。中国版画家协会常务理事、中国美协版画藏书票研究会副主席张家瑞看后的评论是:“给人以精美、粗豪、大方、严正的印象,令人过目难忘。”

三哥介绍说,现年52岁的埃米利奥1957年出生于墨西哥城的一个美术世家,曾在国际上多次获奖,先后在美洲、欧洲、非洲等多个国家和地区举办过60余次个人画展,“他是当今国际上最具影响,也是最活跃的当代艺术大家之一。”

三哥通过国际版画交流活动与埃米利奥相识,向他介绍了四川在中国版画界举足轻重的地位,并力邀他来四川举办个人画展。埃米利奥欣然接受三哥哥的邀请,破例来成都展出并亲临画展,与四川版画家进行了现场交流。画展期间,成都许多艺术家和艺术机构希望购买埃米利奥的版画原作,最终经过三哥争取有10幅作品留在了成都。

如今的三哥,看庄子的书,读《苏菲玛索传记》,关心财经新闻,研究环境学,策划各类展览,做建筑设计……越来越适应单纯而安逸的田园生活。三哥平时不抽烟不喝酒,可在法国居住一段时间后,他爱上了红酒,说红酒能让他进入一种微妙的放空状态,会让艺术感觉更好。三哥一旦开始画画,就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以至于对站在他身边的人都全然不晓。别人兴致而来,然后静静而去,不忍心打扰他就走了。他事后自嘲,不知之不怪,一笑了之。

生活就是今天 走向明天

希望就是明天 展望后天

未来就是出走 出走 再出走

这是三哥的诗。他把梦境和现实写成诗,记在笔记本上,放入工作台旁边的书堆里。

艺术家的良知与责任,是衡量一个艺术家的道德与艺术不可分离的标准,作为一名艺术家,更作为一个公民,三哥总是尽力履行个体的社会责任,积极投身到各项公益活动中。2008年“5.12”地震发生以后,三哥放下手中的一切,积极投入到赈灾活动中,联系了中国几十位艺术家及其他各界名人,其中有中央台的王小丫、李佳明,有邓小平的大女儿著名画家邓林,有中国国家画院院长龙瑞,有奥运射击冠军张山,有旅捷著名画家及企业家王锁成,发起了以“川流不息”的爱为主题的文化衫抗震救灾活动,把上万件文化衫和上千件毛衣送往灾区,慰问了在抗震救灾中率先抢险救人的出租车司机、骨科医务工作者、新闻工作者和武警战士,让爱心在神州大地流动。在赈灾活动中,他被大灾有大爱的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深深感动,那闪烁着的人性光辉,那从容淡定的灾区人民,那勇于献身的救灾英雄,一切的一切使他创作了《幸福家园》作品,入选国家级展览并荣获优秀作品奖。此外,三哥哥还参加建川集团发起的“阳光母亲”慈善基金活动;“寻找生命之花”义卖;在自己的展厅为地震中身残志不残的阳光少女魏玲举办了她在医院病房画的习作展览,圆了她的艺术梦想。

在我的眼中,在朋友们与同行的眼中,在许许多多人的眼中,三哥无疑是成功的受捧的,可是不管谁赞誉他成功时,他总是谦逊地笑笑,永远不会顺着别人的话炫耀自己。好多次媒体采访时总要问他人生中的苦难,而他总是笑笑地说,没有苦难,谈苦难是无病呻吟,同建立新中国的老一辈比,同抗日赴缅甸的远征军比,同我母亲所受的苦比,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人生会面临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只有问题,没有困苦,要善于改变自己,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

三哥人生最渴望的是身边的人都能拥有生命的激情与幸福的生活,他深深体会过精神伤害的痛苦,人的解放主要是心的解放,只要心宽厚了、博大了就可以承受外在之力,就可以追寻幸福之源。三哥认为艺术家要关注当下,与时代契合,艺术是生命、是责任、是奋斗、是快乐、是满足、是幸福、是收获、是创造、是给予、是倾听、是欣赏、是包容、是宽恕、是未来、是爱的表达……

我告诉他出新书写了他,他说自己太平淡,没什么可写的,还是节约点纸笔,节约点时间和精力多写写别人吧,更何况是妹妹写哥哥,很难做到客观,容易被人误读。

哦,这就是我的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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