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黄土地(外一篇)

上官燕

苍茫的黄土地上，漫天沙尘卷起。一个辛勤劳作的母亲形象从黄土地朝我走来——

黄土地。嘴唇吻到的地方，是母亲深情的黄土地；一脚踩痛的地方，也是母亲深情的黄土地。

刚开春时，一个陕西安康的网名叫“蓝天”的好友给我留言，说他们那里干旱，庄稼全干死了，村民连饮水都困难，可是没有人管，问我怎么才能让上面知道民情。后来又听她说，她不想让母亲受苦，把母亲接到了她做工的城里，可不久母亲就又决然地回到了那片黄土地。

母亲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继续劳作着。经过风吹、雨淋、日晒的母亲，就像那方干涸的土地，在时光的流逝中，一成不变地固守着原本的生活方式。她像守候太阳一样守候着自己人生的轨迹，像相信土地一样相信命运对自己的安排。

黄土地赐予了母亲那般坚强、那般执著的性格。她就像田野里的草，风吹雨打也不倒。她从来没有向任何艰难困苦低过头，认过输。秧苗枯死了，她移苗补上；芝麻歉收，来年再种。母亲四十岁以后，一个个打击接踵而来：病魔接连夺走了大儿子、大女儿年轻的生命，丈夫随后因病撒手人寰，蓝天的大妹外出打工又失踪了。命运没有把母亲击倒。母亲一次次吞下辛酸的眼泪，更加细心地守护着余下的三个儿女的希望。

母亲的腰弯得更厉害了，布满皱纹的脸也更憔悴了。也许，母亲明白，即使再滋润饱满的生命，在死神面前，也会脆弱得如同流星般，在瞬间划向虚无。当母亲凝望这片黄土地时，只缓缓叹口气：“这人呐，终会入土为安!”

母亲用步子丈量着脚下这片黄土地。站在高原上，她瘦弱的身躯在风中摇摆。她年复一年地在地里转，就像磨道里的驴子一样。春种、夏耘、秋收、冬藏……太阳底下有母亲滚落的汗珠，黄土地上有母亲寄予儿女们的梦幻。母亲的淳朴和沉默，就如同脚下的这片黄土地，深情而又厚重。她始终相信脚下这片黄土地有耕耘，就会有收获：有收获，就会有希望。

工作闲暇，蓝天会回乡和母亲一同劳作。母女俩抢着背最重的化肥，红红的太阳把她俩的影子长长地印在山坡上。播种的时候，母女俩不经意地抬头，目光相碰，晶莹的汗水便折射出了天底下最深情的爱。

沧桑岁月从黄土塬上、从母亲的头顶匆匆掠过。黄土地上行行重行行或深或浅的脚印，像一只只充满希冀的眼睛，沉默而执著地守望着这片辽阔的土地。

母亲一天天衰老了，白发苍苍了，牙齿全部脱落了；但目光依然闪亮，那是书籍映照在母亲心灵的光。我很惊讶，这样一位只念过两年书的母亲居然喜欢读书，还能写作。也许，这也是支撑着母亲意志的关键所在。

高原血性流进母亲的田野，流进母亲的文字，慢慢聚成她生命中的山脉、河川、旷野，那里面有母亲的坚韧、宽厚与善良。

月缺了，有再圆的时候：春去了，有再来的时候。一个希望破灭了，另一个希望又很快诞生。人生一场，轰轰烈烈，生生死死，悲悲喜喜，交织在一起，就这样在这片宽厚的黄土地上，演绎着母亲悲怆而又坚强的人生。

母亲将自己的躯体匍匐在这块黄土地上。直到最后被长风撕裂，被旷野掩埋，她的灵魂依然生生不息……西安我看你的眼神

在凛冽寒风中，飞机从重庆起飞，一个多小时后，到了西安上空，准备降落。我从舷窗俯瞰，夕阳下，棋盘状的城市空间尽显大开大阖的气势。西安是千年古都，是埋葬着十三个王朝的象征。那种王者之气依然氤氲在时空里，是岁月所不能完全冲散的。这，是西安给我的第一感觉。

当我站在这片土地上后，更感受到了它的敦厚和率直：道路都是笔直的，各种建筑就立在马路的两边，简单而直接，没有什么曲里拐弯。西安人应该是把他们的高贵和尊严、热情和奔放，凝固在了那些宏大无比的建筑中了吧。

在西安的日子里，我登骊山，观兵马俑，访大明宫遗址，走长安大道，游法王寺，尽观龙脉锦绣，重温她过去时代的辉煌与芳香。遥想丝绸之路起点的驼铃、世界各国朝拜的使臣、孤灯下翻译经文的玄奘、梨园里华舞霓裳的贵妃……走在街上，穿行在巍峨的城墙下，不经意之间，便与古老厚重的历史产生了奇特的交错感。

唐诗中，有“长安百万家”的诗句。据说唐代的西安城面积为八十四平方公里，就像金光闪射的显赫皇冠一样，象征着东方帝国的宏大气象和精神气度，令当时世界上几乎所有的都城都黯然失色。

坐在旅游车上，我随意翻阅着一份西安地图：从地理位置来看，西安向西是茫茫戈壁、巍巍雪川；向东，城连瀚海，一片繁华；向北是草原大漠；向南则是绿水青山。在历史长河中，古代西安在经济上丰沃富饶、在军事上退守自如，应该是其兴旺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我循着岁月长河追寻，似乎没有哪座城市有如此大面积的历史堆积。在中国的历史上，西安可以说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精神坐标。周的以礼治国，秦的厉行改革，汉的勇于开拓，唐的开放兼容……古西安都在其中扮演着主角。

今日的西安，古风犹存。一池城墙保存完好，四边城门人来车往，城内到城外没有阻碍，原汁原昧的古城和现代生活融合在一起，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

在城墙下走走，就能看到最平实的市民生活一一像一块璞玉，天然而没有任何雕饰。城墙根下围着一群人，从人群中传来铿锵有力的秦腔。我凑上去一看：演唱者凝神屏气，那面部神态和身体动作都让人拍案叫绝。曾看过野史，传说秦腔起源于秦代那首著名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来自黄土高原的苍凉声音，洋溢着鲜活的激情，该是关中人对自己灵魂的深层触摸吧?

龙在中国，根在西安。历史固然如繁花满眼，可支撑它的还是我们现在的一切。我这个时间的过客，漫不经心地徜徉在西安的大街小巷，看着街旁车水马龙的流光飞影，看着明灭闪烁的万家灯火，看着这个被古老的城墙环绕的城市是如何维持着自己的风度，看着她在保存古城风貌和现代化发展之间保持着碧绿的生气。

我知道，对于西安这样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来说，最需要的是合适的，而不是时尚的。那种万古不竭的生命力量的进发，正是这座城市悲而不怨、哀而不伤的精神气质。当我离去时，那苍凉、气韵回旋的秦音还在耳边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