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村
2012-04-29柏夫
柏夫,本名郭三省,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甘肃静宁,研究生学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家协会理事,平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务过农、教过书、从过政。作品发表、入选多种刊物及选本,小说集《乡韵》获甘肃省第二届“黄河文学奖”,入选第一批甘肃省“农家书屋”;散文集《山庄记忆》获第四届“黄河文学奖”,入选中国“农家书屋”。
1
初春的山路上还有厚厚的积雪,班车在四顾茫茫的山梁上鸣着喇叭,然后喘着气停下了,羊拉屎般撒下来几位黑不溜秋的乘客,在残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刚出车门大家都还像羊粪蛋一样呼呼地冒着热气,一会儿便被山风吹得缩成一团。
周凤山从车上下来,走在通往柳林乡的路上,带着的一个小铺盖卷使他显得有点扎眼,因为别人带着铺盖卷从村里往外走,他则是从外面往村里走。
呼吸着山里冷峻而清新的空气,周凤山觉得有点小小的惬意。这个春天对于周凤山来说别有意味:经过两年的考试,他终于成了一名乡镇干部。由于过久的期待,已经或多或少地消解了目标实现后应有的喜悦。周凤山婉拒了几位昔日好友专程开车送他上班的好意——他想安静地去上班,在大山的怀抱中慢慢冲淡南方喧嚣的都市生活留给他的记忆和伤痛。
进了柳林乡政府,院子里的积雪还没有扫掉,几只黑灰色的麻雀在湿地上叽叽喳喳地觅食,见有人进门机警地飞到树上。周凤山看见门卫室的炉筒子里冒着烟,便上前推开虚掩的门,门卫老头儿坐在火炉子后面,一手端着满是茶垢的茶杯,一手在大腿上打着节拍哼秦腔。周凤山问,师傅,乡政府上班了吗?门卫睁开眼说,上了啊!你新来的吧?周凤山说,是是!门卫说,看得出来,快坐下烤烤火,看你冻得。周凤山说,谢谢您,师傅!门卫一挥手说,嗨,以后就是一个锅里搅勺了,还客气什么?以后就叫我孙师,叫老孙我可不爱听,有些小年轻故意老松老松地占我便宜呢!说着给周凤山倒了一杯热茶:喝两口暖和一下。上班是上班了,可书记乡长不在,大家便都不见了。我呢,就是只看门狗,别人能走我可不能走!
周凤山暖和过来,他得找到领导安排工作和住宿,不然晚上怎么办?于是便问,孙师,那我找谁?孙师说,这你还给问着了,就找李秘书啊!说完指着墙上贴的一张纸说,这里有李秘书的电话,你有手机吧?打他电话好了。周凤山尴尬地说,我没有电话。孙师不屑地说,看来小伙子混得不怎么样啊!怎么会没有手机?说着掏出手机熟练地拨了一串号码,站起来恭敬地说,李秘书,你说的那个人来报到了,嗯,这会儿正在门卫室里,好,好!说完用那粗壮的指头瞄着关机键一压,对周凤山说,等一会儿到李秘书的办公室去,听他安排!
李秘书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面是综合办公室,里面是卧室。这样的房子乡上只有三套,分别是书记、乡长和秘书的,秘书虽然连个副科级也不是,但在乡上的位置相当重要,尤其是当乡领导不在时,他便是大管家。
周凤山进到秘书办公室,见李秘书没精打采地打着呵欠,便说,李秘书,我是——李秘书打断他说,知道,是周凤山,刚分配来的。领导临去开会前安排了,其他驻村干部都不作调整,只有阳洼村的驻村干部调走了,你就到那里去吧!然后拍拍周凤山的肩膀说,书记乡长都在市上开会,所有的干部都下到村上了,今年的产业布局调整任务很重,你那个村也是个老大难村。说着,指指墙上的地图,就这,阳洼村。周凤山看到在柳林乡的地图右下角有一个盲肠似的东西——这就是阳洼村了。李秘书接着说,阳洼村今年也有三百亩的果树要覆膜呢!哟,你带了铺盖,可乡上暂时没有房子,今天都这时分了,晚上你就先凑合一下。眼下,大伙儿也是两三个人挤一间呢!
好的,李秘书,谢谢你啦!周凤山感激地说。
李秘书摆摆手说,再别李秘书李秘书的啦,就叫我李文好了,我也是前年才考录的,是给大家服务的,不周到的地方请多担待!
晚上,周凤山和门卫孙师挤一起。床虽然很脏,但比起他在深圳打工时住水泥涵管挤帐篷,充满汗酸味的温暖中多了一分亲切,而且,老头儿挺健谈,一会儿就给他从县讲到了村,尤其是他要去的阳洼村。
阳洼村是柳林乡最偏远的村,原来工作基础很好,是全县的基层组织建设先进村。后来,整天的催粮要款刮宫引产,又是从农户家往出来拉粮食又是往外牵牛抱电视,老支书觉得乡里乡亲的硬不下心做便辞了职。偏偏村里的混混刘生虎能打硬仗,三下五除二就把积年欠费全部收清,于里乡里就任命刘生虎当了村支书。再后来,国家不征收了,今天发放退耕还林款,明天发放粮食直补,还有农机补贴、社会低保、繁育母猪补贴等等,刘生虎便借机克扣,村民也没有人敢说话。驻村干部去一个被他挤走一个。这不,现在又轮到周凤山了!
门卫孙师说,当今社会真是好,可就是把这号人没治,干部形象都叫这些人给糟践了。刘生虎又是开砂厂又是贩洋芋,一切都是保本生意。其实,刘生虎就是当地一霸,就连县里工作的干部家属也得看他的脸色呢!
周凤山听得心里沉重起来。
2
第二天一早,周凤山就从乡上出发去阳洼村。听说周凤山没带手机,李文有点诧异,便说,我打个电话给村支书刘生虎,让他在村部等你!然后挠挠头说,有些事按理不该说的,可这阳洼村是出名的难弄,前一个驻村干部就是给人整走的,你可千万要当心!
周凤山忙说,谢谢李秘书,我一个刚来的人哪有挑三拣四的道理?以后还请李秘书多指点多帮助!李文说,指点不敢,帮忙还行。你步行只怕中午都到不了哩!一会儿有人过去,我叫他用摩托捎你一程!
周凤山千恩万谢地坐了个顺路摩托车,到村上时已经是午饭时间,从摩托上下来时双腿又冷又麻,站都站不稳,再加上一上午的山路颠簸,周凤山只听得肚子里咕咕直叫。见了五大三粗、剃着板寸、穿着皮夹克的刘生虎,周凤山从气势上便觉得矮了半截。
周凤山说,刘支书,我是周凤山,乡里安排我驻咱阳洼村,还得请你多指教啊!刘生虎哈哈一笑说,你就别虚伪了!还要请周组长多批评啊!不瞒你说,咱们阳洼村可是名声在外,这愣是他妈的那个刘组长给我们造的谣!一看周凤山空着两手,便说,不说这些破事啦,咱们先吃饭吧!
周凤山跟着刘生虎穿过村庄到一个大铁门前,门一开,一只膘肥体壮的黄狗便汪地一声窜出来,吓得周凤山直往刘生虎背后躲。刘生虎砰地朝狗踢了一脚,骂道,周组长又没有日你妈你咬什么咬?狗便吱吱叫着逃向狗窝,一边给主人摆着尾巴,一边不怀好意地朝周凤山呲着牙。周凤山在刘生虎家吃了饭,任凭刘生虎好说硬劝,坚持没有喝酒,刘生虎明显有点不快,然后剔着牙喷着酒气说,周组长,晚上你只能住在村部了,下午我叫人把火架上。周凤山又说谢谢,刘生虎说,现在咱们每天都在一起,你这么谢来谢去都烦死人了!下午我还得去弄自家的果树呢!你呢,就先去做那个婊子的工作吧!她家那四亩果树都在路边上,老大一块地不覆地膜,领导看见一定挨训,周组长只要把这事做好,其他的事包在我身上。
周凤山说,下午我还是和你一道干活吧!今天为我都耽误你一早上农活呢!刘生虎说,我干的这球事还算人事吗?耽工误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不过你要去也行,我顺便给你指一下咱村的产业示范带。于是,周凤山便跟了刘生虎两口子去果园。从村里走过时,周凤山看到人们都老远躲着他们三人,远处的人还都指指戳戳的,隐隐约约听人说,又来了一只狗,知道是在说自己,便腾地一下子红了脸。
周凤山跟着刘生虎看了果园示范带,看到路边有好大一块果园管理水平很低,也没有覆膜,确实很是碍眼。刘生虎说,这就是陈菊香家的,那婊子真是祸水!
一会儿,在地里干起活来,刘生虎说,唉,没有想到周组长弄起果园来还有两把刷子。周凤山说,我家的果园管理水平可比这里高多了,农忙时我经常帮哥嫂在地里干活呢!
晚饭后,刘生虎带他去村部的路上,指了指陈菊香家的门说,乡上补了半数地膜领都不领,真是白虎星,克死了丈夫,死了公婆,孩子也病着,唉,我也是拿她没办法!周凤山想,这门也太好认了,一看大门头的破败程度就知道光景不怎么样。离村部这么近,他明天还真得去看看。
3
晚上睡在村部里,周围一片死寂,与大城市的喧嚣相比,这里的夜才是真正的夜——漆黑而寂静。虽然劳累了一天,周凤山还是失眠了!他想起当初自己在人才市场上的情景,简直就像在农贸市场的牲口一样,天之骄子的大学生尊严一下子被打得干干净净,看着那些哭天抢地的、愁眉苦脸的应聘者和那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考官,周凤山感觉到屈辱而失望。自己落聘了,最后,为了女朋友陈鸿的事,他都给考官下了跪,可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同情。他无法面对供给了他四年时间的哥嫂,于是,和陈鸿一道南下去了深圳。周凤山搞软件设计,陈鸿进了一家广告策划公司,两人都干得风风火火,甚至一个月连个面都见不上。周凤山更是忙得连轴转,困了就在椅子上眯一会儿,醒来泡包方便面接着干。他想凭着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在这里打一片天地,给供给他的哥嫂和追随着他的女朋友一个交待。可那软件公司的头儿突然人间蒸发了,他的辛苦也白费了。一年到头了,当他和陈鸿相拥着走在闪烁着霓虹灯的街道上时,周凤山明白他们的关系也到头了:一个男人不能给所爱的女人一个温暖的窝,他是没有资格谈情说爱的。
最后在街头分别时,周凤山说,能再给我一年时间吗?陈鸿咬咬嘴唇没有说话,当周凤山在昼夜服务的酒吧要了一瓶啤酒坐到天明时,他的手机吱地来了一个短信——《我等不到了》!这是周凤山送给陈鸿一部余秋雨新书的名称,陈鸿很幽默地结束了他们长达三年的恋爱关系。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们都已经很平静,连意想中的哭天抹泪都省略了。陈鸿故作轻松地征求周凤山的意见说,当二奶好,还是嫁个二婚带孩子的好?周凤山苦笑着说,我也没想好,这是终身大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陈鸿说,我人生地不熟的,你帮着出个主意总行吧!周凤山心灰意懒,但还是强打精神分析说,当二奶轻松但风险太大,不是长远之计;嫁个二婚带孩子的就是个保姆,但比较有保障。陈鸿在最后时刻还是忍不住扑在周凤山怀里哭了起来,说,我不是东西,但我实在没办法!不然我就得去洗头房。零卖整卖都是个卖,我就整卖了吧,省得天天烦心!陈鸿往周凤山宽大的怀里钻了钻,深情地说,山,你就好好地再要我一回吧!以后我就要为人妻了,咱们就别再见面了!周凤山心如刀绞,陈鸿泪如雨下,那还有什么心思?他抚着女朋友那柔顺的长发,吻干了她脸上的泪,轻轻地说,我会一辈子记着你的!然后毅然转身离去,他盲目地在街道公园转了一天一夜,后来又打开手机看看那条短信:《我等不到了》!他想其实陈鸿也是坚持不住了!他没有丝毫的抱怨,他一个尖端软件工程专业毕业的大学生,经过了连同幼儿园近二十年时间的学习,找不到工作,没有房子,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还奢谈什么理想报负。既然不能为女朋友负责,那还赖着人家干什么?他拿起那个二手的直板手机,在碧波粼粼的湖面上打了个水漂,便吹着口哨潇洒地告别了那个充满梦想和伤感的城市。
周凤山丢掉了幻想,也丢掉了自己学习了四年的专业,白天看着哥哥阴沉的脸色听着嫂子无尽的抱怨干活,晚上像上高中时一样重新开始按照公务员报考的要求死记硬背。第一年差了三分,第二年他以第二名的成绩被录取,成了一名乡镇干部。
虽然成功了,却没有人分享这种喜悦。
睡在这山村安静的房子里,周凤山思绪万千,就这样醒到天亮——早餐怎么办呢?这毕竟不是深圳,拿着钱就可以买到一切!他寻思着,一大早便去陈菊香家,帮她家覆膜吧!他模糊地觉得村支书刘生虎的群众基础太差了,和他走得太近村民会有看法。于是,便来到陈菊香家门口,准备说服她去覆膜。
4
看到陈菊香的一瞬间,周凤山太吃惊了,这个女人也太面熟了!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看到她蹲着身子给一个目光呆滞的小男孩儿穿鞋,他问,你就是陈菊香?那女的脸都没转一下,说,咋啦?周凤山说,我是新来的驻村干部,姓周。陈菊香说,噢,知道了,还以为你姓狗呢。周凤山脸一下子红了,说,你怎么开口就骂人呢?陈菊香把孩子的衣服整理一下说,这还是好听的。有屁就放,老娘还忙着呢!
周凤山这才明白支书刘生虎为啥要叫他做陈菊香的工作了——连话都搭不上,还做什么工作?于是,硬着头皮说,你那块果园要覆膜了,在路边上多扎眼,地膜乡上都补了一半,在村部里放着。要不,我也帮你覆膜吧!
陈菊香说,我家的事我知道,路边怎么了?要我给那帮狗日的撑面子,没门儿!然后看一眼周凤山,说,你也少打老娘的主意!随着光线的适应,周凤山看到房子后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张黑色框子的照片,一个小伙子很憨厚地笑着,想必,这就是那位死去的丈夫了!
周凤山碰了钉子,便出了陈菊香家的门,太阳已经升到树梢了,村子里便有些老年人和几个光棍汉在阳洼里开始晒太阳捉虱子。街道上一溜七八只狗相追着过来。不知咋的,这几年到处是这样的流浪狗,呼朋引伴的煞是热闹。春天是人们播种的季节,也是狗们谈恋爱的好时光,几只狗嬉戏着,当着那么多人就肆无忌惮干起了不要脸的勾当。有个光棍气得拿石头要打。另外一个说,别打了,咱也看着解解闷儿,谁让咱们活得连狗都不如呢?
看见周凤山过来,几个光棍一边看着狗一边笑着议论,哎,这个驻村干部一来就找寡妇,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凤山也顾不了许多,便主动上前搭话。只听一位老头儿问,小伙子,我眼花了,你看对面那路上下来的是人还是干部?周凤山没有计较老头儿的用语,认真地朝对面山上看了看:对面确实下来了几个干部,估计也是督促产业结构调整的,便认真回答,老人家,那是几个干部!听完他的回答,大伙儿开心地笑起来。周凤山有点莫名其妙,他哪里知道这是老头儿给他下的套呢?老头儿自顾笑着补充说,我说怎么看也不像是人!
快到中午时分了,周凤山还没有吃上早餐,实在有点撑不住了,便硬着头皮帮覆膜的人家干活,干完活便跟着人家去蹭饭。可这样吃一顿还行,时间长了怎么办呢?回到村部,他便用村部的电话给李文说,麻烦你给我捎点方便面下来,钱我上来给你!李文说,这行!唉,早知道会这样的,你下去时应该带些,不过你也太认真了!只怕也不是办法。哪有这样驻村的?老实说,其他驻村干部下去给支书提几瓶酒,事情一交待就回去了,现在连包片的乡镇领导也巴结村干部呢,不然谁也玩不转!
周凤山的确不知道别人怎么驻村,但有了方便面,周凤山马上来了精神。加上村支书刘生虎又催他做陈菊香的工作,说再过几天乡党委书记下来检查,覆不了膜不好交待!于是,周凤山便自个儿扛了放在村部的地膜到陈菊香家的地里去覆膜,这活儿对周凤山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快到中午时,他坐在树下一边歇着一边看自己覆的膜儿,觉得还蛮像回事的,浑身出了一通汗,心里也觉得舒坦了不少。
第二天,陈菊香带着孩子来到地里。
她很挑剔地看了看周凤山覆的膜,眼里的敌意减少了,可也没什么好气,不声不响地也在一边干起来。孩子就在一旁的地上玩起垒房子的游戏来。快歇工时,路边走过来的人便打趣,瞧两口子活计干得还挺地道啊!另外有人搭话,怕光不是活干得地道,可能该干的都干了吧!陈菊香叉着腰接口说,来啊,哪个想干,和老娘来干啊!
谁敢啊?真可惜这么个人了!那帮人便说笑着走了。
周凤山看着埋头干活的陈菊香,那不修边幅的衣服还是遮掩不了少妇的健美和风韵,他觉得也真可惜了!如果把那散乱的头发梳理一下,穿身套装,那就是非常时尚的职业白领。陈菊香身都没有转,背上似乎长眼睛,说,要干就干,不干拉倒,看什么看?周凤山一听兀自红了脸。陈菊香自顾说,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她煞住了“东西”两个字,自个儿也红了脸。看着一脸羞红的陈菊香,周凤山的记忆一下子被唤醒了——这个陈菊香眉目之间正是他前女友陈鸿特有的神情,难怪那么熟悉!再想,这陈菊香其实挺漂亮的,就是太不打扮也太泼太野了。
干完活,陈菊香说,周组长,就不请你吃饭了,寡妇人家的落闲话。这神情语调,与初见时简直判若两人,一时间两人竟都有点小小的不适应。
5
晚上,周凤山睡了两年来第一个好觉,树上的鸟鸣把他唤醒时,天已经大亮了。他连忙吃了早点,扛起托李文从乡上捎来的地膜和化肥赶到地里。因为乡上分给陈菊香的地膜只够覆二亩,他便托李文代买些捎来,李文打趣说,小心点,那个陈菊香可不是好惹的!周凤山说,这块地不覆膜会拉全村后腿,书记来检查我要挨批的,我刚工作,不愿给领导留个不好的印象,我又不招谁惹谁,怕什么?李文坏笑着说,不是那意思,主要是告诉你,她有病,脏病!周凤山心里说,有脏病,啥脏病?转念一想,明白了,也难怪!
到地里,陈菊香没有来,周凤山便独自干起来。直到下午,陈菊香来了。看他仍在那里覆膜,疑惑地问,地膜不是用完了吗?周凤山说,我知道不够,事先托人捎了些来,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说完两人不出一声地覆起膜来,这沉默的时间一长气氛便有点尴尬。周凤山找话茬问,孩子什么病?到读书的时候了怎么能老带在身边?干活不方便也耽误孩子学习。陈菊香叹口气说,吓的,可能是失魂,不敢见生人。周凤山问,怎么会这样?陈菊香说,提起来话长,我家那口子死在煤矿上,是瓦斯爆炸,当时公婆都急疯了,我也——唉,不说这了!
果树覆膜结束了,陈菊香的那块地成了样板田。书记表扬了,可周凤山丝毫也没有轻松,满村子都是一股关于他和陈菊香的流言。
周凤山没想到,自己努力考试的结果是去干农活,那还考什么大学考什么公务员?一开始就种苹果只怕也致富了。再说,与其他乡干部相比自己是认真的,却没想到认真的结果竟会是这样。
山里的桃花开了,这里一丛,那儿一簇,蜜蜂热闹地从这一丛飞到那一簇,山坡上便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周凤山也来了兴致,看完桃花便采了几枝找了只瓶子灌些水插上,村部的破房里便飘起一股淡淡的幽香,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突然,门口光线一暗——陈菊香进来了。
这还是陈菊香吗?她的头发梳得光光的,衣服虽有点过时,但却很干净,看到桌子上的桃花,说,到底是读书人,这么个破房子也被你住出品位来了!周凤山没想到她竟然拽出如此雅致的词儿来,多看了她一眼让了座,说,有什么事吗?陈菊香说,哟,没有事还不能来了?这可是村部,村民来一下怎么了?周凤山站着说,当然行!陈菊香说,周组长,你帮我家覆了那么多地膜,这活算是白干了,可地膜钱我总不能赖账吧!她掏出钱放在桌子上,接着说,按理我还得请你吃顿饭,又怕请不动!周凤山想起李文的提醒,把钱推过去。陈菊香幽幽地说,我人脏钱又不脏,你怕什么?周凤山还想推,陈菊香说,如果你不收钱我会把覆好的膜全都扒了还给你!然后挑衅地看着周凤山说,你信不信,周组长?周凤山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收下了钱。陈菊香说,还有事没答应呢。周凤山说,什么事?噢,饭就不吃了,我一个人随便对付一下就行了。陈菊香看了一下周凤山平时做饭的灶具说,你一个大男人家还会自己做饭,真不容易啊!然后瞅瞅周凤山,眉宇间带着少妇特有的那种妩媚和顽皮问,我就那么可怕吗?说着,撩了撩额前的秀发,举手投足之间,全身的优美曲线便在门口透进的光线中显现出来——真可惜这个美人胚子了!周凤山感觉到了这个少妇身上洋溢着那种被压抑的活力,从内心发出感慨。
在南方时,周凤山听说这种病又叫花柳病,最初从广东传进来,所以又叫广疮。原以为只在发达的大城市有这种病,没想到这么偏僻的村庄也会有这种病!周凤山本来是想在纯朴干净的地方来疗治身心的创伤,回归一种朴实而勤劳的生活,可现在一看,哪里又会有这样一片净土呢?
周凤山有一次对在一个慈善组织当义工的同学赵义讲了自己的经历,提到了陈菊香儿子的病。赵义说,还真巧了,我们最近执行的项目中就有这类医疗援助,因为捐助者曾经就有一个在灾难中受惊吓而导致抑郁的孩子,后来治好当了大老板,这家公司便每年拿出一笔钱来做专项医疗救助,全免费。周凤山一下子高兴得跳了起来,说,这可太好了!赵义一脸迷茫地说,嘿,你这小子是咋啦?可别打人家小媳妇的歪主意,影响我们的项目形象。周凤山有点遗憾地说,不可能!她也有病!脏病,听说是打工的丈夫传染的。
赵义说,现在这种情况比较多,一方面是外出务工人员的性苦闷得不到释放,转而到洗头房寻求刺激染病,又传染给家里人,山村的人缺乏常识又担心名声,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另一方面是留守妇女所面临的性苦闷和性搔扰,唉,这个群体的生存状况令人堪忧啊!好在已经有社会学者关注这一问题了。
周凤山说,我也看到过这类资料,这已经不是个别问题,而是一种社会现象了。
赵义说,有些慈善组织做过调查,关注农村妇女妇科病治疗,有机会我给你通知,叫她来治疗吧!嘿,看来你这小子搞慈善倒比我更合适。
周凤山专程找到陈菊香家说了这件事,陈菊香一言不发抱住儿子抽咽着哭了起来。然后,按着儿子的头说,思远,给周叔叔磕头!说着,和儿子一齐跪在了周凤山脚下。周凤山忙去扶她和孩子,扶起孩子的时他碰到了陈菊香的手,本能地缩了回来。陈菊香又按着孩子给那个憨笑的照片磕头,说,娃他爸,咱思远有救了,你就安息吧!这时,周凤山才看到,照片下面是一个黑色的骨灰盒,一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哪有人把这东西放家里的?
可能是看出周凤山的疑惑,陈菊香说,可能是我命硬,从我到这个家就没有断过灾难。当初,我娘家妈得了癌症要化疗,没有钱,人家出了几万元把我娶过来,我妈也没救下,婆家却拉了一大笔债。婚后,丈夫便去煤窑挖煤还债,遇上了瓦斯爆炸,几十个人就那么烧在了一起。一堵墙高的小伙子去时活蹦乱跳的,来时就这么一个小匣子。几十个人烧在一起哪能分得清谁是谁?只好一家一撮拿回来。公婆一看就急死过去,不久便相继去世。就这样,我们家两年死了三个人,孩子也吓傻了!
听着这个女人的诉说,周凤山猛然觉得自己经历的所谓痛苦简直太肤浅了!
周凤山小心地说,既然连谁的骨灰都不知道,那放在家里还不瘆得慌?陈菊香叹口气说,像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再说,不管是谁家,经了这事,大家都供着,死的人就都受供了,活着的人也都有了念想。这句不经意的话,宛如一瓣心香绽开,一下子使周凤山对这位苦命的女子肃然起敬。是啊,一起死难的人把活着的家属连起来了,只要大家都供着,每一个逝者就都会受到祭奠,活着的亲人就会得到安慰。周凤山想起了许多国家战后所设的无名烈士墓,就是让许多失去亲人的人能够对着墓碑一挥思亲之泪寄托哀思。
思远的病治疗得比预想的还顺利,到秋季,就上了学。可周凤山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他慢慢地觉出了陈菊香对他的依赖。她有时候还会悄悄地拿了他的衣服去洗,给他送来新韭黄炒鸡蛋——这也确实是周凤山的最爱。品尝着农村土鸡蛋和自然生长的韭黄炒出的那纯正的美味,周凤山想起了自己逝去的母亲,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吃到母亲做的饭了!
周凤山虽然对这位不幸的农村女性从内心并没有卑视,但还是有种生理上的排斥,对她望而生畏敬而远之。他一个小小的驻村干部,也就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何况,他已经为这些事付出了不小的名誉代价。
6
秋天悄悄地来了,山坡上的野菊花静静地开了。
果园观摩的时间到了,驻村干部又全下到了村上,周凤山便又住进了村部。他看到,陈菊香家的果园果子红彤彤的煞是好看,便想着这里面也有自己的汗水。看着思远也每天背着书包唱着歌儿上下学,陈菊香脸色也红润起来,他感到由衷的欣慰。看着山坡上寂寞地开着的野菊花,周凤山感慨,菊花虽然没有桃花开放时的红火热闹,可直到霜降时才开的野菊花,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
周凤山查看了观摩的果园,觉得一切都很好,于是上门动员村民打扫卫生,迎接观摩。在街道遇上那位老头儿,老头笑眯眯地说,这个干部娃怎么越看越像人了!大家一番大笑。周凤山尴尬地笑着,也接受了村里人特有的幽默方式。
走到陈菊香家的房子后面,周凤山看到排水路不畅,而且好几家人的出水口朝向陈菊香上房的后墙——这也真是太欺负女人家了!他记着要去找陈菊香说一声抽空专门收拾一下,虽然深秋下大雨的可能性很小,但难保万一。可一见陈菊香两人都有点不自然,陈菊香脸上涌出的那种娇羞让他久已寂寥的心怦怦乱跳,就把这事给疏忽了。
秋天到了,仅有的几个青壮劳力在秋播后又外出打工了,整个村子像死去一样安静。周凤山睡在村部里,明确地感受到来自身体深处的那种饥渴,他青春的身体在与女朋友分别后整整沉睡了三年,现在醒了!他觉到了那些细胞强烈的呼喊。这在他作为打工族在大都市时就感受到了,他理解那些农民工在繁重的工作压力和心理压力下需要生理的放松和排泄,但还是难以原谅那些找洗头房小姐又给家人传染病的臭男人。细想起来,留守在农村的妇女,除了繁重的农活还要忍受更多的歧视、伤害和搔扰,比如陈菊香那么美丽的一个少妇,竟然得上了那种脏病,觉得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周凤山睡得正香,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传来了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周凤山霍地起身几把穿上衣服,凭直觉就知道是哪家的房子或墙塌了,这可怎么得了?他打了手电奔出去,手电光穿过厚厚的雨幕——真是麻绳偏从细处断,是陈菊香家上房的后墙塌了!
周凤山一进门,寻声望去,看到雨幕中陈菊香搂着思远。再看看倒塌后异常难看的上房,心里顿时轻松不少——幸好是空房子。原来,上房是陈菊香公婆住的,老人去世后一直空着。看到周凤山进来,陈菊香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一会儿,有几个邻居进来,一看没有伤人,再看见周凤山和陈菊香那种情景,大家便说,好在没有伤人,这阵黑灯瞎火的,也只能等天亮再收拾了。周凤山也顾不了许多,连拉带抱着浑身湿淋淋的陈菊香进了侧房,由于上房塌了,电也断了,他立即熟练地生起了火,陈菊香也找到半截蜡烛点起来。
在蜡烛摇曳不定的光晕中,周凤山安顿思远睡下,把陈菊香拥到火炉前烤着火说,别怕,只要没有伤人,一切都不要紧!陈菊香依偎在周凤山宽大温暖的怀抱里,浑身颤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周凤山不由得顿生爱怜之心,闻到陈菊香身上沁出的少妇特有的清新气息,心想,病人身上怎会有这样迷人的香味?两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他们用体温相互取暖,慢慢的,陈菊香的身子暖和起来,声音也由嘤嘤的哭泣变成了喃喃的细语。
陈菊香含羞带笑地问,你这样抱着我难道不怕我给你传染病?周凤山说,都这样了还怕什么?
那你不怕我坏了你名声?年轻人坏了名声可找不上媳妇!我可是个名声不好的寡妇,无所谓的。菊香又轻声说。
周凤山说,不怕!接着又问,大嫂,那你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不去治啊?我听同学说有专门治这种病的援助项目呢!
陈菊香使劲搂搂周凤山的腰,撒娇地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才二十四岁,还比你小两三岁哩,再说,我是你哪儿的大嫂啊?
周凤山感觉着陈菊香说话中轻轻扑到他脸上的气息,心中一阵恍惚,说,那你结婚可真早!人常说身体是本钱,有病就得早点治!
陈菊香幽幽地说,我哪有什么病?病人能是这种气色?周凤山看着烛光里满脸娇羞泛着红晕的陈菊香,一时竟不知所以。
原来,陈菊香在丈夫死后就多次被乡长纠缠过,村支书刘生虎多次上门威胁利诱,村上的一干光棍更是敲门打窗没完没了。最后,陈菊香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对乡长悄悄说,我男人死了,我一个女人家守一年半载还行,时间长了也熬不过。我很乐意跟乡长好,攀上乡长能得到照顾又没有人敢欺负,可,可是我身上得了脏病!乡长听完便像看见毒蛇一样急忙溜了。陈菊香看着乡长且退且走的狼狈相,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对支书刘生虎来说,村里留守的小媳妇多的是,他本来觉着自己也是几千人的头儿,家大业大,人又长得不赖,照看这些留守媳妇是自己的职责,同时也是自己报酬的一部分,不然一年挣几千块钱的村干部谁干啊?有了支书这身份,走村串户也是正常工作嘛!可他觉得,陈菊香有文化,为了巴结乡长就忍痛割爱把陈菊香推荐给乡长,后来一听陈菊香有脏病,就直骂她是白虎星,难怪一家子不消停。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后来,连乡上的人都知道,阳洼村有个小狐狸精,得的是脏病。
在陈菊香慢声细语的讲述中,一颗纯洁的心灵宛如一朵芳香的菊花,一瓣一瓣地在周凤山眼前绽开了,令人惊艳令人赞叹!这个柔弱的女子竟用自污的办法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保持了自己的贞洁!周凤山悲观地想,如果贞洁要用肮脏去维护,那么又用什么标准去衡量这个社会的道德呢?周凤山曾经死灰般的心被陈菊香的喃喃细语揉得七零八落,他动情而又爱怜地抱紧陈菊香,陈菊香的身子在周凤山的怀里软了一下便热辣辣地燃烧起来。周凤山觉得他男性的激情在一瞬间也苏醒了。
7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周凤山帮助陈菊香清理了倒塌的上房,两个人都正值青春年华,白天干那点活根本不算什么,晚上便悄悄地聚在一起。他们的所谓避人耳目其实也只是自欺欺人,像所有恋爱中的人一样,沉浸在迟到的快乐里,忘记了这是一个偏僻的山村。
山村的夜很黑,也很静。
突然,随着一声“抓嫖客”的大喊,山村的寂静被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打破,十数道雪亮的手电光划破漆黑的天空,最后聚焦在陈菊香住的房门口——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捉奸。
当被性苦闷折磨得发疯的光棍们得知他们垂涎的陈菊香留着干净身子,舍近求远地与乡上干部相好时,他们高度一致而又异常兴奋地参与了这场捉奸,那扇本来就不太坚固的门被撞开了,在慌乱中衣衫不整的周凤山和陈菊香在手电光中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光棍们在愣了一会儿之后喊道,打这嫖客!打这婊子!于是,一顿拳脚落在周凤山的身上,周凤山喊道,你们私闯民宅打人,这是犯法!
大家听了,一阵哄笑,还真怪了,那你这是干啥?狠狠教训这狗日的!周凤山大喊,我们这是恋爱,你们无权干涉!随着他的喊声,又一阵更重的拳脚落下来。陈菊香扑上去护在周凤山身上,哭喊道,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们不能这么打他!
不料,陈菊香的做法更激起了光棍们的怒火,他们连拉带扯地把陈菊香拽起来,趁机在她身上乱扯乱摸。思远也被吵醒了,他大哭着叫道,不要打周叔叔!周叔叔是好人!陈菊香哭嚎了一声,疯也似地穿过人群奋力跑出门去。周凤山很无奈地用胳膊挡着头脸,鼻子口里都流出血来,浑身被打得生疼。他一个人确实无法抵挡这些愚昧而愤怒的暴民,他感到一种彻骨而又无助的悲哀。
正在这时,爆发一声嘶哑的锐喊,谁敢再打我砍了谁!整个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周凤山看到,陈菊香披头散发手里举着一把菜刀,那样子简直就是一头咆哮的母狼。人们被陈菊香的举动吓怕了,一个个退到一边。这时,周凤山看到了人们身后的村支书刘生虎。
刘生虎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香烟,微笑着走上前来说,哎,这不是周组长吗?这是怎么回事?快,快扶起来!说着,又伸手轻轻按下了陈菊香举着的菜刀,骂骂咧咧地说,球大的事,搞得拿刀弄棍的,还像不像样子?然后转过身对那帮光棍吼了一嗓子,一帮混球,还不快滚!那帮光棍一个个贼溜溜地跑了。
周凤山也灰溜溜地走了。
他还没有转正定级,摊上这么一档子事,能不能继续在柳林乡混下去,还真是个问题。确定无疑的是,他在阳洼村是没法驻了,他毫无悬念地重复了前一任驻村干部的故事,为死气沉沉的阳洼村村民提供了一次捉奸游戏,也给百无聊赖的乡干部提供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凤山离开了,带着他放在乡上还没有打开的铺盖卷。李文挠着头对他说,书记叫我有事,就让孙师送送你!没事,这种事,你又不是第一个,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你还是弄个手机吧!
门卫的孙老头用自行车帮他把铺盖带到搭车的路口,笑着安慰他说,小伙子,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别往心里去,也别觉得丢人。这号事,老头子我年轻时也遇过,这不,今天还不是儿孙满堂的。周凤山面对门卫孙师的安慰,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但他确实不知道怎么给这个好心的老头儿说清楚,只是讪讪地说,谢谢你!你先回吧!
周凤山坐在路口的土埂上,寒风呼啸着从树梢掠过,吹得他脸颊生疼,可他心里更疼。周凤山看着山下的柳林乡,揪心地想着还苦焦地守在阳洼村里的陈菊香——他这么一走了之,她可怎么过啊?
临别时,周凤山动情地对陈菊香说,我要对你负责,我要娶你!陈菊香流着泪说,是我害了你,我不能再连累你!周凤山擦着陈菊香腮边的泪水说,我是真心的,咱们一起走得远远的,好好过日子!陈菊香苦笑着说,有你这句话,有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你还是个小伙子,你应该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我还得守着这个家,守着思远。他们想赶我走,没门儿!她低头寻思着叹道,思远这样子只怕念书也考不了学,我得把刘家的这份家业守着,等思远长大了交给他,也算给刘家一个交待!
周凤山知道,陈菊香家那块地在路口,地理位置很好,刘生虎早就盯上了,想占过来开发修建“农家乐”。这几年城里人吃山珍海味吃得腻了,周末喜欢开了车子跑到山村休闲娱乐吃野菜,“农家乐”的生意很火,也很赚钱。唉,刘生虎盯上这里,哪还有陈菊香的好日子?
今天陈菊香也没有来送他,因为不知有多少目光在盯着他们呢。
听到一声汽车喇叭在空旷的山梁上响起,周凤山知道,班车来了。他朝阳洼村方向回望了一眼,提起铺盖卷,准备上车。
班车放了一声响屁,停下了。车上下来好多打工回来的人,大都穿着臃肿的廉价羽绒服,有的背着铺盖卷,有的提着挎包,大家互相发着香烟,亲热地道着别,口头上约着来年外出的时间。
大家看到周凤山在这个季节背着铺盖搭车往外走,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他这是要去干什么啊?
周凤山也想,现在该去干什么呢?
责任编辑 张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