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好友郭信玲

黄允

我和郭信玲相识相知半个多世纪了，我们是电视剧创作上的合作者，也是好朋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上海台出品的电视剧在全国很有影响。郭信玲是当时的主力导演之一，拍摄过《玫瑰香奇案》《故土》《山道弯弯》《秋海棠》《大酒店》《封神榜》等十几部电视剧。获得过飞天奖、金鹰奖、还有全国十佳电视剧导演等。

我是次日（9月10日）得知她在香港仙逝了，心一下子仿佛被掏空了，整夜无法入眠，她的形象，和她相处的情景，一幕幕在脑中翻腾……

初进电视台

那时她才20出头，原来是舞蹈演员，是随丈夫来到上海的。她美丽、活泼、聪慧，初来电视台什么都做：学写字幕、学灯光、学摄像，后来做导演助理，处理些小节目，还做剧场转播。北京人艺的话剧《伊索》是她第一次转播大戏。舞台上希腊风格的几根大理石柱，简约而古典的服饰，精湛的表演，深刻的人生哲理，真是引人入胜呵。那时，她为转好这场戏做足了功课，读《伊索寓言》，读各种评介文章，请教老导演，写出了详细的台本，转播得很成功。领导们看出她是可造之材，送她到上海戏剧学院进修，此后正式开始了她的导演生涯。

“追求美的人，从来都是勇士”

她长得美，生活上也爱美，在艺术创作上更是追求美的境界。她拍的《故土》《山道弯弯》《蓝色的路》等都很美。比如《故土》写的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一群知识分子的故事，女主角之一从国外归来，回到魂牵梦萦的故土北京，人物关系悲欢离合优美动人，故土的景色也在画中：壮丽的长安街、现代化的立交桥、古老的小胡同、深邃的小院子，还有《我家门前有一棵小树》的插曲，都有一种诗的境界。但是选题审批时碰到了阻力，有人说这故事里有四角恋爱，不能用。于是她便拉我一起到住在华东医院的领导那里去游说，幸运地获得批准。拍成后效果很好，于是我们很想请中央台播放。但当时我们对北京的新闻界、电视界，毫无熟人，连一些基本的操作程序、规矩也不懂。可她却勇敢地约我带着《故土》去闯北京。

记得那天在北京，我们花了100元包了一辆出租车，去《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北京晚报》找分管文艺的领导和专家，请他们看片参加研讨会。也许他们是被两个愣头愣脑的小女子的热情所感染吧，竟都爽快地答应了。而且他们看得还很认真，感动之余，后来还在报上写了一些很真挚的文章。但由于当年中央台春节期间的节目已经安排好了，甚至春节后好长一段时间也安排了，插播有些问题。我们非常焦急，况且那时候这部戏在上海台算是大戏了，还等着拿奖呢，所以我们决定再努力一下，先是去中央台有关部门游说。记得那天深夜我们去电台长室，王枫台长正忙着没有回家，我们一口气精炼地、有感情地谈了《故土》的情况，并希望北京台在春节期间能给予播放等。台长愣了一下说：“好的，我了解一下。”后来奇迹真的发生了，中央台为此调整了节目，把《故土》安排在春节期间播放。后来这部剧获得这个年度的飞天奖。

敢于第一个吃螃蟹

《玫瑰香奇案》是她文革中离台多年后，回来拍的第一部作品，也是上海台的第一部侦破片。那时国内很少见到这类片子，朋友们都为她担心，而她却信心满满，而且要突破表面化的好人坏人，从人性出发去揭示犯罪心理。由于她悟性高，最后还真拍得有板有眼呢。观众有新鲜感，很喜欢。接着她又趁热打铁，拍了续集《法网》。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她已经是个比较成熟的导演了，因此她又决定挑战《封神榜》。她认为：中国的一些古典名著如《西游记》《红楼梦》《水浒》《三国演义》等都上了屏幕，可唯独《封神榜》尚无人问津，于是她愿意把这部民间流传很广的小说的拍摄重担接下来。这部小说光怪陆离、荒诞不经，历史人物和神仙妖魔鬼怪搅合在一起，有着原始的审美情趣，所以拍摄难度在当时来说非常之大。但她很用功，很肯花力气，剧组从东海之滨到新疆草原，每每拍那些个浩浩荡荡的马队、旌旗、鼓角、刀光剑影与非常壮观的“牧野大战”，她都是凭借着自己的胆识、组织才能和耐劳精神去完成的，最后拍成了三十六集的大戏。

创作激情感染了合作者们

郭信玲是个激情满怀的人，她拍每一部作品都如醉如痴。她的激情常燃烧起合作者们的热情，令全剧组干起来总是劲头十足。我就经历过一件事：一天半夜，她的电话把我惊醒，她一面唏嘘一面说：“看了你改的本子，我感动死了，眼泪忍不住往下流。”这是合作《秋海棠》的事，记得那时她早邀我编剧，我因忙其他事，就为她推荐了两位优秀的编剧。编好后，她发现秋海棠被军阀在脸上割十字破相后，高潮己经过去，戏再也上不去了，所以又来求我一定要帮她把戏弄上去。她撒娇地说：“你不搞，我就把剧组开到你家来，不走了！”我知道她信任我，也许我们更是互相欣赏，但在创作的兴趣点上，我们还是有着诸多不同。她喜欢华丽、传奇，我更喜欢朴素，写普通人；不过我们的共同之处，则是都喜欢写人的感情和心灵，挖掘人性中的美。所以每找到她喜欢的、写感情的小说，她总是要邀我来编剧。为了友情，为了相知，最后我只能搁下手头的活儿帮她改后半部，最后秋海棠之死，原小说上只有几行字，我用一封遗书贯穿写成一集，写了秋海棠死前的内心世界，感情弄得浓浓的，我知道这适合她的风格。这部电视剧后来也获得了金鹰奖。

柔弱的肩膀能承千钧力

见过郭信玲的人，都会以为她一直春风得意，是在娇宠中生活的。其实她很能吃苦、很坚韧。众所周知，搞一部电视剧会遇到各种困难，承受各种压力，有时竭尽全力，还要挨骂，但是她却总能怀揣大的气度，对困难非常有承受力。在人生的路上，其实她也经历过同一代人的坎坷和风雨。她在文革中曾挨批受苦，特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家中遇到事故，她精神上、经济上遭遇巨大压力，当时仿佛就像天塌下来似的。不过她仍很镇定，还是带着三个儿女挺过来了，而且用每月几十元工资把生活照样打理得简朴而像样。我就看到她在家缝窗帘、做靠垫、改衣服，样样事做得有模有样，说实在的我很佩服她。那时候她内心还有一层痛苦，就是不能搞她最热爱的导演工作了，但经过她的再三请求，领导虽同意让她做实际工作，但对外不署名。但她只要能做热爱的导演工作，什么都不会去计较。她很快拿来一份素材，要我为她编剧，我同意了，真心希望能帮她一下，为此我们一起到上海芭蕾舞团下生活，为她编了反映芭蕾舞演员生活的电视剧《蓝色的路》。女主角倔强、刻苦、奋斗，对艺术的钟爱，这些品格都在她身上得以印证。

有个温暖的港湾

她不仅事业上成功，还得到了女人们梦寐以求的天长地久的爱情。她和丈夫丁人骏恩恩爱爱、卿卿我我几十年。丁先生相貌堂堂，成为香港富商后，可算是如今人们认为的“高富帅”了。但丁人骏与郭信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深情地度过了两人一生的所有美好时光。三个儿女也很爱她、敬她、宠她，大女儿开玩笑地对我说：“我们家妈妈最小，大家都宠着她。”所以无论在外面遇到多大的挫折，受到多大的委曲，家永远是她温暖的港湾。

信玲走了，但她的音容笑貌永存我的心中！她的电视剧作品永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