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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在葆的糯米鼻子

2012-04-29吴本务

上海采风月刊 2012年11期
关键词:右派演戏糯米

吴本务

作为老同事老朋友,久别又重逢杨在葆,是在最近影协召开的一次张骏祥电影作品研讨会上,他作为《白求恩大夫》中徐连长的饰演者作了一次即兴式的精彩发言。这位“银幕硬汉子”虽已年过古稀,但说话掷地有声。他演过不少战争片中的英雄形象,既有《红日》《白求恩大夫》中的普通连长,又有《从奴隶到将军》中叱咤风云的将军,一个个都铁骨铮铮充满阳刚之气。“面对商品大潮冲击下的银屏,武打片、言情片、戏说历史片层出不穷,才子佳人不断翻炒,帝王将相近乎泛滥,在有点畸形的拍片大环境里,在钱字当头的滚滚红尘中,我也许是个‘败将,但决不是个‘降将。”这段话引起与会者的强烈共鸣,全场报以热烈掌声,更引起我的思索与回忆……

那是20多年前我对他的一次专访,他说自己从小脾气倔,性子强硬,认准的事不达目的不罢休,表演生涯则是从自己那时硬线条脸上的糯米鼻子开始的。他二岁丧父,与母亲、姐姐在艰难中度日,母亲从不委曲求全,教儿子学会坚强,要有“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的硬汉骨气。姐姐则疼爱弟弟,宁可自己受冻挨饿,也决不让弟弟委屈半分。他长大成了英俊的大小伙子,身材伟岸,浓眉大眼,嗓音嘎嘣儿脆,尤其那只笔挺的鼻子特有男儿派。考入安徽老家的宿州中学,他不仅成绩优秀,而且是文体骨干,作为学生会文体部长的他拿过跳高冠军,把全校的文艺演出也搞得有声有色。条件简陋,他就自组草台班子,与同学们在操场上搭草棚当舞台;没有照明设备,就点起一排煤油灯。最伤脑筋的是为角色造型,他们只能自己动手,扯一块旧的被单来缝制“朝鲜老大娘”的服装,嘴上用黑绒线粘上作小胡子就算是“日本鬼子”。他既演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也演过《民主青年进行曲》中的小特务。更难忘的是一出写抗美援朝的活报剧中,鼻子笔挺的他理所当然地演“美国老爷兵”,但演“志愿军”的同学仍嫌他的鼻子不够高,试妆几次都不行,先是用硬板纸用浆糊贴,不像,又用橡皮泥填高,要掉下,最后用糯米粘成高鼻子,才像模像样上了台。哪料一上台即被“志愿军”扔来的“手榴弹”砸中,全场师生一片叫好声,可他的“糯米鼻子”却遭了殃,糯米团被砸了个稀巴烂,鼻子则流血不止,留下个浅浅的疤痕,“糯米鼻子”的雅号很快全校闻名。高中毕业他与“志愿军”同学双双报考“上戏”,唱歌、朗诵都通过,轮到考表演,他俩活灵活现演了这段小品,博得满堂彩,考官发现了他鼻子上的疤痕,他一阵紧张,以为露了馅,一口气说了这段“糯米鼻子”的故事,想不到引起了所有考官的兴趣,听得兴致勃勃,并一致夸奖“糯米鼻子”对表演的痴迷与执着,且富有创造性与想象力,结果两人都被表演系录取了。

疤痕印记了同学情谊,也不影响杨在葆上镜演戏,因为疤痕很浅,一上油彩即无丁点痕迹,但这是一点小秘密,他就是带了这只“糯米鼻子”演了众多光彩照人的银幕形象:《年青的一代》《红日》《白求恩大夫》《从奴隶到将军》《原野》《血,总是热的》《代理市长》……有趣的是,他拍第一部电影差点上不了镜,那是1958年谢晋执导《疾风劲草》,戏中有个右派角色,谢导到上戏找“右派”,从老师处听到“糯米鼻子”的趣闻,一见他就拍板,还开玩笑说他真像“右派”。而他心里犯嘀咕,自我感觉不像右派,怕演不好砸了戏。但谢晋同他一样,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好说歹说把他推进了摄影棚,他这才生平头一回当了个“银幕右派”。

谁也想不到,假戏成真,十年文革杨在葆果真遭了难,被“四人帮”爪牙诬陷为“现行反革命”,投入冤狱整整4年。说起这段坎坷经历,最感人的是他的夫妻情。结发妻子曾是他中学校友,又是他这位学生会文体部长手下的得力干将,在草台班子里跌打滚爬,先后考取“上戏”,并进入红极一时的“青年话剧团”,同台演出过不少戏,同甘共苦了十多年。“糯米鼻子”的故事虽然已成典故,但她仍然难忘学生时代的纯真感情,如今丈夫陷入困境,她深知冤屈终有雪洗的一天,精心缝制了一件老家常用的过冬棉坎肩,借探监的机会送到丈夫手中。一针一线寄深意,暖暖和和夫妻情,棉坎穿在肩上暖在心,再硬的汉子也会落下感激的泪水。更想不到的是,杨在葆穿过一年后才发现坎肩里有块妻子写的布条:“想想肖继业和肖奶奶的台词,望像他们一样坚强乐观,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肖继业即丈夫在电影《年青的一代》中演的男主角,一个在挫折面前不低头的硬汉子。杨在葆就是在这样贴心的宽慰中度过了难关。

文革后他复出银幕,如一颗璀璨的明星熠熠发光,片片爆响,连年获奖。可是,正当他在北影主演《血,总是热的》期间,妻子因操劳过度得了尿毒症,这下轮到丈夫尽责了,他把一腔热血不仅洒满摄影棚、外景地,也温暖了妻子那衰弱的身体。拍片的那段日子,他常常京沪两地跑,一接到病危通知,他即刻来到妻子病床前,为之漱洗擦身,为妻子梳头时悉心地将脱发都悄悄收藏起来,等到《血,总是热的》拍成获奖轰动影坛时,妻子已撒手而去。他作为“金鸡”“百花”的双料影帝要上台领奖时,已穷得叮当响,只得临时购了件最便宜的短袖衬衫,在台上与其他西装笔挺的嘉宾比肩而立,虽然寒酸了点,但他深感自豪,为中国电影自豪,也为默默奉献的妻子自豪。之后,他在七尺白布上为亡妻挥墨写下了副挽联:“一生清白无媚俗,遇难时节有傲骨”,同时把收藏的妻子的头发放进了骨灰盒,作为永久的怀念。

20多年前的几次采访让我深刻了解了杨在葆的为人品格和处世之道,作为一个表演艺术家,他为自己如何做人和如何演戏作了定义:一个男人的所谓阳刚之气不仅在外表更注重内心,男人生来就是堵抢眼的,要敢于承担责任,担当道义,犯错难免,但亏心事决不做。如何演戏,当今拜金主义盛行,每个演员都面临严峻考验,他的原则是:不拜倒在金钱脚下,演戏不沾铜臭味,角色更要讲品味,决不为挣钱把人格丢了,也不闭着眼睛跟人瞎跑,去嚼别人嚼过的馍。故而,他拒绝拍摄商业广告,并依法维权,保护自己的肖像权和银幕形象。他不参加粗制滥造的走穴演出,尽管这样做能挣很多钱。他也不是富翁,有时穷得急需钱,但他更需要人格。有一次他参加一部合拍片,得知中国演员的待遇要比外国演员低,立马拒演,还有一次赴国外参观,有记者请他手捧奥斯卡金像拍照,他也一口拒绝,他说要捧就捧我们自己的,人穷志可不能短。

遥远的回忆又把我拉回到现实中,面对研讨会发言席上的杨在葆,我苦苦思索他关于“败将”与“降将”的发言。我心中明白,他说的这个“败”字,只是感慨和自我调侃,因为他没有败,虽然“廉颇老矣”,但凭他的纯熟演技、阳刚气质和魁梧形象,不少人请他出山还来不及,只是他不违心去演,对一些不三不四的角色不屑一顾罢了。难道人们从荧屏上见到的男不男女不女的软性形象还少吗?说到“降”字,倒是他的由衷之言,“绝不做降将!”这句响当当的话,是他在中学时粘了“糯米鼻子”走上舞台的第一天起,就立下的誓言,即做人演戏必须守住底线,这底线就是在欲望与诱惑面前不低头屈服!譬如对缺乏男子汉气概的角色,他一概拒绝,难道去演戏说的乾隆、雍正?这与他《红日》中的石东根、《原野》中的仇虎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难道去演软绵绵的阔少爷甜腻腻的公子哥儿?这与他《年青的一代》中的肖继业、《血,总是热的》中的改革者罗心刚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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