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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嘉禄:舞蹈界“骏马”的奔腾与拓荒

2012-04-29胡凌虹

上海采风月刊 2012年11期
关键词:现代舞骏马舞蹈

胡凌虹

记得第一次见到胡嘉禄是在上钢社区的排练厅,为了教一大群几乎是零基础的年过百半的老伯伯、老妈妈们跳舞,60多岁的胡嘉禄耐心地一遍遍示范动作,甚至趴在地上亲自演示。当时看到这一幕,我不由得惊讶,著名舞蹈家、大编导居然愿意把大把的时间花在群众演员身上,这真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不过,随后的访谈,很快让我理解了胡嘉禄的做法,他所说的“艺术没有专业业余之分,是每个人应该享有的权利”让我印象深刻。

两年多后,再一次约访胡嘉禄,他依然是那么随意而从容,温文尔雅的风度中又不时显露出顽强坚韧的脾性和叛逆、敢于创新的个性。谈起他的舞蹈生涯,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虽然面前的他并非在舞台上,可是他那清澈而深邃的目光,那深思熟虑后的言谈,他所表达的快乐、喜悦、悲伤、焦虑,无不渗透着舞蹈的因子。现代舞大师玛莎·葛莱姆曾说过,舞蹈是灵魂的隐藏语言。胡嘉禄真的是用舞蹈在生活,舞蹈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种常态。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舞蹈王国

“其实小时候我最喜欢的是音乐。”胡嘉禄笑着回忆道。9岁时,上海音乐学院教授谭冰若发现了胡嘉禄独特而难得的嗓音,开始主动教他唱歌。他参加过闸北区少年宫的合唱队,也曾到电台录音,之后报考了上海音乐学院附中。音乐之路似乎近在咫尺,不料上海舞蹈学校的入取通知书先到了一步,使得未来之路出现了转角。考虑到家中困难,父亲手一挥,赶紧去报到吧,胡嘉禄就进了上海舞蹈学校。

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是胡嘉禄还是很快显露了他在舞蹈方面的天赋,在班里他的基本功并不算最好,但良好的乐感、俊朗的形象等各方面的综合因素使他出类拔萃。毕业后,他成为学校芭蕾表演二队的主要演员以及上海歌舞团的主要演员,任《白毛女》《沂蒙颂》《奔月》等舞剧的男主角。因为舞姿潇洒、气质惇厚、热烈奔放,胡嘉禄被称为舞蹈界“奔腾的骏马”。著名舞蹈家舒巧曾这样评价道:“虽然在舞剧、舞蹈中,习惯强调女主角的重要性,而胡嘉禄则以特有的男性美,温柔与粗犷、力量与俊美的和谐统一,构成一种魁力,吸引着观众对他特别的瞩目。”

然而,真的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当节奏最欢快、旋转得最绚烂的时候,忽然出现了戏剧性的变调。“1978年左右,因为演出太累,我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是心肌炎,即便躺在那里,心跳都要80多下,听见别人走楼梯的声音都会心悸。”医生在职业方面给他判了死刑,学校的老师希望他回去教课,可是胡嘉禄心中难舍舞台。“从一开始的不怎么喜欢舞蹈,到之后职业性地跳舞,直到可能要离开舞台的那一刻,我才发现真的离不开舞蹈了。”

不服输的胡嘉禄开始寻求自救之路,他回到家乡慈溪疗养,练气功,翻山越岭锻炼体魄。四个月后,进教室恢复练功,十个月后,他又重上舞台,跳起了难度系数极高、可谓是检验中国最好男演员的舞蹈《鸿雁高飞》。这段绝处逢生的经历,增强了胡嘉禄的韧性与毅力,同时又让他的目光从单纯的舞台转向更大更广的天地。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位学生邀请他去北海舰队驻扎的地方疗养,同时给那里的舞蹈团教课。临行时,学员们送给了他一座《鹤浴云彩》的贝雕,镜框里羽毛做成的一只象征吉祥的仙鹤,向初升的太阳飞去,这个温暖又充满意象的图景触动了胡嘉禄,也点燃了他的另一种激情。作为慢慢趋于成熟的演员,胡嘉禄开始不满足于被动地完成别人要求的角色,他尝试着自己编舞,并企图把中国的民族舞从“古化、神化、老化”中解放出来,反映青年人的心理。很快,胡嘉禄自编自演自唱的《乡间小路》,因为清新流畅、新颖别致,流露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在全国各地,在部队、农田、工厂等各个场所流行起来。1982年第一届华东六省一市的舞蹈会演中,胡嘉禄的《乡间小路》以及他的根据舞剧《僧尼会》改编的《拂晓》参加了演出。这两个作品融合了霹雳舞、街舞、芭蕾等各种舞蹈元素,引起了争议,一些专家批评是“四不像”,但很多专家对这种革新加以了肯定。最终《拂晓》获得了三等奖,《乡间小路》获得了二等奖,而胡嘉禄荣获表演一等奖。

1983年,胡嘉禄又联合同行创作了一台“青春歌舞晚会”,展现当代青年的风貌,表演形式上也是不拘一格,当时不入流的吉他也被搬到舞台上。因为整台晚会充满了青春活力,清新向上,引来了众多青年人的追捧。在当时整个舞蹈市场一片萧条的情况下,“青春歌舞晚会”的售票点却排起了长蛇阵,甚至还有青年通宵达旦在买票。面对这样的特殊场面,大量媒体准备报道,不料上面下来一道命令对之进行了封杀,因为有人认为这是资产阶级的产物,是反动的。不过,在压力与争议下,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的共鸣与拥护,给了胡嘉禄很大的信心,他坚持着自己的理念,又继续创作了《绳波》《友爱》等一系列作品。

记者:你最初学习的是民族舞、芭蕾舞,后来为何转向了现代舞?

胡嘉禄:当时就是觉得舞蹈与人们的生活比较远,没法通过舞蹈表达人们内心真实的感受。所以我希望找到一种新的样式,展现人们所希望看到的新的东西。当时在一次全国性的舞蹈会议上,我就指出,舞蹈本是艺术之母,现在为何变成了老小,我不服气,我们的舞蹈要改变老面孔,变成年轻人生活需要的新面孔。这个观念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记者:那时国内的现代舞领域几乎是一片空白,在这样的环境中,你是如何拓荒的呢?

胡嘉禄:一开始就是自己在摸索创新,我摸到了时代的脉搏,并通过舞蹈把它表现出来。有一次我去香港参加一个国际会议,看到了西方的现代舞作品,有很大触动。之后通过创作实践,我发现自己的作品逐渐进入了现代舞领域。对此,香港以及国外的同仁也很惊讶,他们肯定了我的作品,承认中国已经有现代舞,这也改变了他们对中国、对上海的看法。

现代舞代表着一座城市的形象

因为胡嘉禄的成就,他成为了中国舞协第五届主席团中最年轻的委员。1988年,在上海召开了“胡嘉禄现代舞专场研讨会”,这也是国内现代舞方面的第一个研讨会,胡嘉禄也被誉为“中国现代舞的开拓者之一”。

然而,1989年,就在事业的又一个巅峰期,已是不惑之年的胡嘉禄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下一切,远离故里,去美国寻梦,他先后在现代舞大师玛莎·葛莱姆和阿尔文·尼古莱斯的现代舞学校进行了深造。为了支付昂贵的学费,胡嘉禄不得不去帮饭店送外卖,打各种跟舞蹈有关的工,在一个没有光环、没有掌声,甚至是没有人认识的环境中,抱着敬畏的姿态从零开始学习。

对于这样的选择,不少人感到惊讶,一位看过胡嘉禄现代舞作品的澳大利亚舞蹈大师曾疑惑地问他,事实上你的作品已经超过他们了,为何还要去学呢?“去美国留学主要是因为自己的创作遇到了瓶颈。而且现代舞源自西方,我觉得要从基础去了解它,真正搞懂现代舞文化,进入创作的规律。”胡嘉禄坦诚地解释道。

回忆起现代舞学校的学习经历,胡嘉禄用“震惊”来形容,“他们是开门办学的,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上一堂课,或者上半年、一年课。教室里有15岁的男孩子,也有60多岁的老太太。老师已经90多岁了,还具有极旺盛的创作力,每年推出一部大作。他们不仅是舞蹈大师,还是科学家,哲学家,他们自己制作音乐,创造舞台迷离的感觉,并对20世纪所发生的事情进行艺术的思考。他们每天的生活很平淡,每天上的课就是教你原理,编舞的方法,空间和时间上的分配等。在这样一个没有光环的环境中,人会自然而然静下来,这是一种很宝贵的体验。”

记者:与其他舞蹈相比,现代舞最独特的地方是什么?

胡嘉禄:现代舞更具有先驱精神,创新是它的内核。之前,很多城市流行舞被归为现代舞,这是误解。现代的舞蹈跟现代舞还是有所区别的。现代舞不受地域性、文化风俗的限制,表现的是人内心世界的一种生活状态、生命状态,是艺术家对人类在今天面临的种种问题的思考,包括环保的问题、宇宙的问题、社会的问题等等,现代舞的题材非常宽广,传统的舞蹈并没有那么多的功能,现代舞是一种都市文明的新舞蹈文化。所以,代表一座城市形象的首要的表演艺术本体,不是交响乐、歌剧,而是现代舞,这是标杆。

记者:现代舞的编舞方面有怎样的独特之处?

胡嘉禄:作为现代舞的编导,需要我们去体验,但不仅是体验自己,更是体验对象人群的感受,要让自己的灵魂走到他们中间去。现代舞是不拘形式的,按人体规律来设计舞蹈的,是对自己身体进行了解的舞蹈,所以好的编导是不断发现演员的特质,并把这种特质和舞台上的人物整合起来,而不是硬性塑造。比如我曾帮电影《少年犯》编了一段舞蹈,演员是5个没有舞蹈基础的少年犯,我努力让他们将内心的后悔、愧疚、对自由的渴望等各种情绪通过肢体表达出来,我会启发他们进行即兴的舞蹈,孩子们由心出发、自由表达出来的一些动作往往是专业舞者也无法想到的,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这个时候我反而成为了“学生”。他们的极具真实情感的舞蹈也感动了非常多的人。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舞蹈王国,每个有生命的人都是舞蹈家,问题是你的内心有没有开发出来,然后通过很严格的训练用肢体传导出来。好的作品应该是内心走在一起,在精神层面进行对话。

舞台艺术领域的一匹“黑马”

从外表看,胡嘉禄总是那么风轻云淡,与世无争,但是骨子里却有着非常强烈的叛逆精神。从美国留学回国后,胡嘉禄放弃了体制内的工作,对他而言,自由是远比优越的待遇更为珍贵的东西。

虽然后期致力于现代舞,但是胡嘉禄从没放弃对中国舞蹈艺术的热情,不断从中吸取养料。“中国要形成自身的现代舞文化、现代舞精神,就必须用心去观察、思考、体验本民族的文化,从而创作出具有自身民族特色的现代舞。”2001年,上海国际艺术节中的巴赫“b小调弥撒曲”交响舞蹈音乐会,胡嘉禄将现代舞的思维方式和中国舞蹈元素组合在一起,获得了巨大的成功。2004年,胡嘉禄加入香港舞蹈团,担任艺术总监,创作了极具舞剧价值的优秀作品《霸王·别姬》以及一些以香港情怀为题材的大型舞作,如《香城若舞》《手拉手》等。在他编导的作品里,没有动作的堆砌、技巧的耍弄,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思考;在他眼里,演员没有专业和业余之分,因此他也非常愿意为喜欢舞蹈的普通人服务,比如导演了由上钢社区居民表演的原生态社区情景剧《家园·印象上钢》;甚至是动物经过他的“调教”,也成为了神奇的“舞者”,去年,胡嘉禄帮上海杂技团创意包装的《欢乐马戏》反响热烈,杂技《网吊·恋曲》《腾跃——大跳板》则获得全国赛事大奖包括优秀编导奖。

胡嘉禄兴趣广泛,喜欢不断突破自我,因此这匹舞蹈界的“骏马”也在不断跨界,成为其他舞台艺术领域的一匹“黑马”。他曾参与上海国际服装节、上海电视节的一些舞台策划,同时,他的名字也曾出现在京剧《贞观盛事》、淮剧《西楚霸王》、越剧《梅龙镇》、现代舞话剧《情人树》等戏剧领域的编导名单里。这位上海现代舞的拓荒者不仅在舞蹈领域求索创新,而且还投入传统的民族戏剧中,开拓更广阔的创作空间,给比较程式化的戏剧带来了新的突破、新的气象。

“《西楚霸王》是我第一次涉入戏曲领域做导演,第一次把‘肢体语言设计放入说明书里,这也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这个概念,以前都是编舞、舞蹈指导。”胡嘉禄在戏剧界的第一次“出手”就取得了不凡的成绩,别具匠心、独树一帜的《西楚霸王》在全国捧得了十几个奖,其中包括优秀编导奖。

记者:舞蹈与肢体语言有怎样的根本区别呢?

胡嘉禄:传统的舞蹈具有比较明显的风格性、地域性,戏曲中的编舞一般也是在戏曲程式里编编弄弄,在既定的框架中,塑造的人物跟观众有距离,人物的内心世界很难深入地体现。但如果扩充到肢体语言,就有更多创造性的空间。用现代舞的理念,人的肢体可以千变万化,因此编导不用固守在一种既定的模式里面打转,可以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解构重组。以往戏曲中要用到道具,要有实物,比如桌子,椅子,但是在我导演的《西楚霸王》里没有一个舞台环境的道具,都是用肢体语言作为替代,而且人体可以组合成很多画面,包括旷野上的战争,战场上主要人物内心的情感演绎等。我悟到了戏曲的美学原理:假定性,虚拟性,时空的转换。因此,有了肢体语言的概念,就可以根据我们今天的审美,跟戏曲、话剧等其他很多领域进行衔接,拉近与观众之间的距离。

记者:近年来,你的很多作品都是受邀创作的,有没有你自己的特别希望排演的舞剧呢?

胡嘉禄:我这个人还是比较随缘的,这一定程度上也是受美国留学经历的影响,在那里人们的心态都很平和,舞蹈就是一种生活方式。其实现在受邀的每个项目里面全有我的想法,而且我力求每一次做的项目都不雷同,不断寻求新的空间。

记者:二三十年过去,在国内人们对于现代舞依然感到陌生,认识有限,在你看来,如何更好地推动现代舞的发展?

胡嘉禄:现在国内对现代舞并不太了解,而且整个体制对现代舞是既不反对也不提倡。文化应该是多元的,有大众的也有小众的。在西方现代舞是大众的,但在国内现代舞是小众的。那么如何缩短距离?如何普及?从根本上讲,还是要先从大众做起,不应该只在殿堂里、在剧场里表演,而是更应该下去传播,去学校、农村、工厂、街道上表演。同时,作为舞者,要吃透西方现代舞的精神,不能简单地模仿国外,要不断体验、思考我们的老百姓,特别是现代年轻人的生活状态,要在精神上不断升华,创造力才能成倍。其实国内现代舞方面的人才也有,但缺少平台,需要整合起来。此外,社会也要建立良性的环境,给予艺术创作更多的自由,也希望政府能拿出一部分钱对现代舞进行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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