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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坚守·超越

2012-04-29杨遥

新作文·高中版 2012年11期
关键词:雁门关二弟格里

杨遥

我的文学路

回归与出发

我出生在雁门关脚下、滹沱河畔的一个小镇。天气晴朗的时候,推开我家的窗户,就会看到雁门关。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去雁门关,但真正第一次登上雁门关,是大学毕业几年之后。我所在的村庄,人们几乎都知道雁门关,并以雁门关自豪,可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登上过雁门关。他们中的一些人也想登上雁门关,一睹“天下九塞,雁门为首”的雄风,可就是没有去过。对于一个近在咫尺的地方都如此难以抵达,这就是小镇人的局限,也是人生的一个缩影。

1998年,我大学毕业。此前的一年,香港回归祖国;此后的一年,澳门回归祖国。这一年,我回到滹沱河畔的一个乡村,当起了教师,这是我的第一次回归。因为文学和所谓的理想,十多年间,我跑到河北丰宁满族自治区,参加中国青年志愿者,在潮白河的源头植树;在刚刚建成的原太高速公路上搞绿化,见证了山西高速公路的发展;进了县政府的红大门,给领导当文秘,又到乡镇任副镇长,改变了家族几代都是农民的历史;参与了《雁门关志》和《代州古城志》的编写,成了小城的一個文化人;后来又到市委宣传部负责领导的文字材料,并主持理论工作。十多年间,村、镇、县、市四级一路走过,工作换了许多。2011年,我来到山西省作家协会工作,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文学上,在职业上完成了人生的又一次回归。

2001年,我当老师。暑假的一天,坐在门口一个钉鞋的小摊上看师傅钉鞋,邮差过来大喊有我的信,是当时《山西文学》主编韩石山老师的一封信。十天前,我给《山西文学》寄过一篇稿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韩老师的亲笔回信。我心里惴惴不安,觉得这一定是封退稿信,但这么快还是意外。打开信,看了几眼,我兴奋极了,跑回家去,让我的母亲看这封信。过了几个月,在《山西文学》12期的头条上读到了我的小说《北京的阳光穿透我的心》,上面还有韩老师写的一篇编者按,里面有这么几句话:“这是一篇杰作,至少是近似杰作。我这么刻薄的人,轻易不说别人好话,然而良知搡开偏狭,诚信胜过桀骜,面对年轻人的才华,纵然羞惭,也只有低头认输,只有通心里喜欢……说我通心里喜欢,还因为这是个好兆头。有了这样的作品,任谁再说山西没有二十几岁的优秀作家,他说由他说去,我是断断不会信的了。”这几句话,对于二十出头,刚在文学上起步的我的激励作用是难以想象的。那几年,《芙蓉》由著名诗人、作家韩东主持小说,推出了一大批70后新人,很是热闹。2004年,韩东大概已经不主持《芙蓉》了,但它的热潮还有余温。那一年,他们搞了一个“70年后短篇小说年度展”,我寄了一篇电子稿,三天后得到回复——被采用了。2005年,《黄河》张发主编在“晋军新锐”栏目一连发表了我六篇小说,2006年又集中发表了我十篇小说。其中《二弟的碉堡》被《小说选刊》转载,年底又被李敬泽老师选入《21世纪文学大系——2005短篇小说》,后来还被选入《新实力华语作家作品十年选》。此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大家》《天涯》《长城》《江南》《上海文学》《文学界》《西湖》《红豆》《作品》等许多杂志开始发表我的作品,部分作品被选入《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中国新写实系列丛书》等选本。我获得了《黄河》“2005年度优秀小说奖”、《山西文学》优秀作家奖、《山西文学》2010年度优秀小说奖等一些荣誉。2009年,我的短篇小说集《二弟的碉堡》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2009年卷》,由作家出版社出版。2010年,我获得了2007—2009年度“赵树理文学奖”,成为中国作协会员。2011年,我被山西作协推荐,参加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高级研修班学习,11月获得第九届《十月》文学奖。当我在宁波和著名作家刘庆邦、吕新、韩东等老师一起上台领奖时,感觉文学的梦越来越真实。

我谈读书

读几本有品质的书

读书是种高贵的行为,在遥远的古代只有家庭条件较好的人才有条件读书。在喧嚣的现代,在影视、网络、游戏等新媒体的冲击下,读书更得静下心来、耐得住寂寞,因此愈发显得高贵。书籍是最容易与人心灵沟通的艺术种类,也是最能激励人的一种艺术。尤其在人生的关键时刻,读几本好书,将会对一生产生重大影响。我永远记得十多年前我读《平凡的世界》和《流亡中的牛虻》时那种奇妙的感觉,现在还经常想起它们。今天我介绍三部国外大家的作品。

格斯拉是英国伦敦西区的一个鞋匠,汉嘉是一个在捷克布拉格的废纸回收站工作的老打包工,乔治·格里布是美国芝加哥黑人社区送救济支票的小职员。把高尔斯华绥的《品质》、赫拉巴尔的《过于喧嚣的孤独》、索尔·贝娄的《寻找格林先生》放在一起,缘于这三位人物都有一种良好的品质。这三篇作品我分别读于不同的时候,但它们中的每一篇都让我肃然起敬。

《品质》写鞋匠格斯拉先生,他把做鞋当成一门艺术,他做的鞋子非常美观合脚,而且几乎穿不烂,在伦敦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出比他更好的鞋子。随着工业技术的发展,做鞋的工厂越来越多,他的生意日渐清淡。但是他每接上一份订单后,仍然不让任何人碰他的活儿,费好长时间去做它。顾客不愿等待,结果他失去了所有的顾客,最后非常悲惨。

《过于喧嚣的孤独》写了在地下室用压力机打包废纸和书籍的工人汉嘉,他身上总是散发着啤酒和污垢的臭味,有时脸上还有血迹和苍蝇尸体。与他相伴的是在废纸中筑窝,靠文字活命的耗子。他还得经常忍受主任的指责、吆喝、咒骂。但是这个工人非常喜欢这份工作,他把每一本好书都保留下来,自己阅读,也送到图书馆,几十年下来他成了一位知识渊博的人。他在每一个打好的包中,放一本哲学书籍,还要在外面包上世界名画复制品。他希望自己退休之后,能买下这台压力机,和它一起度过晚年生活。但是他因为一次事件失去了这份工作,要被调去印刷厂的地下室捆白报纸。他自己躺到压力机下,按动了按钮。

《寻找格林先生》写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失业已久的边缘知识分子乔治·格里布获得了一份派发救济金的工作,他要去芝加哥黑人社区找到一个名叫特利弗·格林的人,并把救济支票送到他手里。格里布历经艰难,认真寻找,最终也没有找到格林先生。

关于这三部作品,评论阐释过的人很多,它们在美学、文学甚至哲学上的意义被人一一解剖,我却愿意用《旧约》中的一句话来概括它们:“凡你应当做的事,要尽力去做。”书中的三位主人公,都是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鞋匠、打包工、发救济金的临时工,他们的处境几乎糟糕得不能再糟糕,都濒临生存的大问题。最终结果是格斯拉饿死了,汉嘉自杀了,格里布一无所有,但是这三部作品中的主人公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精神,却令人发自心底里佩服。什么样的人生是最有意义的人生?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这三位主人公的答案就是:认真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把它們做好。鞋匠格斯拉能做出伦敦最好的鞋子,而且他坚持每一位顾客的鞋子他都亲自做;汉嘉把打包当成了一种艺术,我想假如历史上真有汉嘉这样的人物,他打的包留存下来的话,可以上拍卖会当艺术品;格里布整整找了一天,什么也没有得到,其实按照我们中许多人对工作的态度,到了格林的住处找不到就可以回去复命了,支票是给他,又不是给“我”,“我”挣的是工资,但是格里布正是通过这种认真的寻找,让人们看到了他存在的一种精神意义。这三位人物执著于自己的工作,狂热地喜欢自己的工作,他们乐于把自己卑微的工作当做一种艺术,用行动为自己的工作涂上了一种庄严的色彩,他们宗教仪式一样的行为照亮了许多晦暗的人生。格斯拉、汉嘉、格里布不是英雄伟人,他们是三位极其平凡的普通人,他们分别通过自己微不足道的工作实现了人生的价值,获得了做人的尊严。他们的结局都不大如意,但是在有理想的人眼里,世俗上短暂的生死与精神上长远的满足比较起来,显然要轻得多。这就是他们三位存在的意义,也是我愿意介绍给大家的原因。

我的作品

二弟的碉堡(节选)

二弟的房子像一座大山,压得鸟镇的人心上沉甸甸的,人们干什么一抬头就会看到那座碉堡一样的房子。人们都盼刮大风,吹倒她的房子;下大雨,冲垮她的房子;地震,震倒她的房子。

不知哪一天从谁开始,晚上去倒垃圾,就倒在二弟的房子下面。而且,这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习惯,全鸟镇的人都去二弟房子下倒垃圾。尽管村长是最后一个去的,但最终也去了。人们不管二弟家离自己远近,都去那儿倒垃圾。村子里的垃圾堆空了,可是二弟房子下的垃圾却越来越高了。二弟最初发现人们往她房子底下倒垃圾,领着她的聚天和二疙蛋铲了。可她白天铲了,人们晚上就又倒下了,而且她一家人铲,怎样也比不上全村人倒。二弟站在她的屋顶上和街上骂过,可她骂的结果是当晚的垃圾比哪天的都多。二弟也躲在一边,试图捉住倒垃圾的人,可那些人神出鬼没,她又不是狗,能一晚上不睡,有时候看到对方了,又抓不住。二弟被这些垃圾弄得筋疲力尽。二弟去找村长。村长说:“我的话还有用吗?好,我说说。”村长在喇叭上喊:“村民同志请注意,不要在二弟房子下倒垃圾。”村长一连喊了三次,问二弟:“还喊吗?”二弟说:“扯淡!”

垃圾像癌细胞一样疯狂地滋长,二弟那座高大的房子几乎成了书上描写的地上河。二弟领着推土机和铲车进鸟镇的时候,鸟镇的人们眼前仿佛飞过一只苍蝇,对这个庞然大物视而不见,打牌,下田,他们只是热切地盼望晚上的到来。

月亮一上来,人们端着簸箕、挑着箩头、推着平车、开着三轮车,神秘地向二弟家进军。二弟家的灯好像还没灭,人们就开始“轰轰”地倒垃圾。有的人干脆把二弟白天清除了的垃圾又拉回来,他的做法很快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很多人都模仿他,把二弟白天清除了的垃圾又拉回来。鸟镇的人们从来没有如此兴奋过,也没有如此团结过。干到半夜时,不知谁组织的,女人们竟然送来了夜宵。

第二天,聚天推不开大门。后来,三人像老鼠一样挖开一条通道。聚天说:“咱们不能再在鸟镇住下去了。”二弟说:“放屁。”她让二圪蛋拿出一根竹竿,把一块绣着乌鸦的刺绣挂在上面,高高插在屋顶上,看得聚天目瞪口呆。二弟说:“让那些狗日们的倒哇,我不信他们倒的能超过这只乌鸦。”

(原载《黄河》2005年2期,收入《21世纪文学大系——2005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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