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面
2012-04-29萧丁
萧丁
中国的北方人,吃饭一般不吃米饭,故只以吃馒头、馍馍为吃饭。而南方产稻地区民众一般一日三餐离不开大米,不爱吃面食。我虽南人,却有点北化。因为少时穷困,老吃南瓜、山芋、杂粮,故与面食有缘。现在我的早餐,不是馄饨,就是面条。
中国人吃面始于汉代,那时面的形态不是细长而是扁平,属于面片一类的,叫作汤饼。以至古时风俗,生了男孩都要举行汤饼会。关于汤饼,古书记载很多,唐代刘禹锡和宋代苏东坡都曾经写过吃汤饼的诗。不过他们所说的汤饼,恐怕已不是面片,而是面条了。因为到了晋代,汤饼已经是条状了。而至宋代,就正式有了面条这一名称。
鄙人见少识浅,不知天下之大,但自己吃过、印象深刻的面条也有以下几种:
一是云南的过桥米线。这是由蒸熟的米粉在筛网上挤出的粉条。美在汤中。传说古代有位秀才为专心备考,都在村边的小亭中复习功课,饭盒都由娘子送去,送饭路不短,要过一座桥。秀才娘子怕饭凉。特用鸡汤为汁。鸡汤不易散热,虽过桥而不凉。现在吃的过桥米线保持了这个特点,只是汤料更加考究。客人落座之后,店家会先端上一大碗调好料的鸡汤,再用生切的薄如厚纸的鸡片肉片鱼片和新鲜蔬菜及米粉面条,在鸡汤里温上几秒钟,即温即吃,妙处只有一个字:鲜!
二是双凤羊肉面。这许是太仓双凤镇那家乡村小店的特产,很不起眼,面条的浇头也仅是红烧羊肉。我们去时受到优待,每人一只羊蹄膀,又酥又黏又香又糯,这哪里是在吃面?分明在吃羊蹄膀!我的食量虽然不浅,还是只恨胃小,没能把这碗美食全部装下。
三是昆山的奥灶面。奥灶面的奥妙在于灶。奥灶同吴下方言之鏖糟、龌龊谐音,是不洁的意思。据说乾隆下江南的时候,看到村前有位老妪正在操勺烧面,那灶头龌龊异常,因为正在饥肠辘辘之时,也顾不得,只好屈尊恳请老妪赐食。但吃了一口,便觉味道甚佳,遂赐名奥灶。奥灶面的特色在于红油面汤、红油爆鱼和白汁卤鸭。这鱼汤不问来历倒也罢了,问起来历,确有鏖糟之嫌。因为它是用青鱼的鱼头、鱼血、鱼肝、鱼鳞加上各种香料、鸡汁、中药烩制而成。这红油面汤的鲜度香度,可想而知。爆鱼用阳澄湖的鲜活青鱼批薄,在姜、葱、酱和曲酒内浸渍半小时,再放入旺油锅中汆至嫩黄,再加姜、黄酒、冰糖烩成。这种爆鱼,色泽棕红,味道鲜香。卤鸭则采用当地名种大麻鸭,加上陈年老卤、祖传中草药配方精心烹制,卤味醇香扑鼻,鸭块皮嫩肉酥,肥而不腻,难怪奥灶面从清代流传至今,一直被人们奉为江南名点。
四是杭州魁元馆的片儿川,这是咸菜笋片肉片面,平常不过了。但是我吃遍沪上各店的咸菜面,竟没有哪一家堪与片儿川相比,真是奇怪。其实,片儿川的味道一在于汤鲜,二在于面硬,这种面只有杭帮菜馆有,上海人好像做不来。当然也有例外。在上海的面馆中,老半斋酒楼的雪菜烩面就久负盛名。据说,它的雪菜要用中火经过三个小时的炒制,面汤要用肉骨头、老母鸡、黄鳝骨、蛤蜊等吊制五个小时才成。更让人倾心的是,其面虽工而价不贵,又善待老人,故每天早晨老客盈门。
中国文化涉及方方面面。吃有吃的文化,面有面的文化,真可谓各有功夫不同,例如烧面的功夫,一在汤上,二在浇头上,三在面的本身。但依我之陋见,不论这种面那种面,有了好汤就有好面,清人袁枚最善作“鳗面”,以大鳗一条,拆肉去汁熬汤,汤中再加鸡汁、火腿汁、蘑菇汁,面放在这种汤里,会不好吃吗?但现在上海的面店,大多不把功夫放在汤上,而是放在浇头上,那样的面,又会好吃吗?确切地说,那不是请客人吃面,而是吃菜了。
同是清人,李渔与袁枚不同,他主张功夫要放在面上。他说,味不在面而在汤,等于没有吃面。他自己就创造了两种面。一种叫五香面,一种叫八珍面。五香面用椒末、芝麻粉拌入面粉中,再用酱、醋、笋汁、菇汁、虾汁和面,不再用水。八珍面是用鸡、鱼、虾之肉晒干了,研成碎末,与香菇、鲜笋、芝麻、花椒之末及虾汁与面粉拌在一起擀成的面条。这种面条之研究,简直像《红楼梦》里老祖宗吃的茄鲞,味道肯定是好的,但谁有闲功夫这样做面条呢?所以只见之于记载,未见之于实践,早就失传了。
这种面那种面说了半天,在我看来,都不及敝乡的鸡子面,这种面以鸡蛋作水,和粉调成擀薄切细,现擀现下,面条硬扎,久煮不烂,汤水索清。浇头则用冬笋、香菇、金针、肉丝、豆干、油泡、腐衣,再加几颗纯精肉做成的小红枣那么大的“肉丸枣”,以肉骨、鸡汁熬汤,这样的面,难道您不想吃?我是家常便饭了。每次我从家乡一买就是20斤这样的鸡子面,晒干了,装箱到上海。然后每天早餐就吃此物,浇头亲自烹制。朋友们如果口馋,不妨到舍下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