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非洲同窗
2012-04-29骆昌芹
骆昌芹
最初认识曼迪尔是一个星期天。我一个人攀上了校园里最高的山峰,就在我凭高望远,欣赏着亚洲这座最大的军事野战学府时,有个外国留学生向我走来,他热情地打招呼,那时候,我的英语水平很低,连“爬山”这样的词汇也说不好,只好向他做了一些掺杂着语言的动作,他却心领神会,开心地笑着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他欣喜地将自己的名字告诉我。那一天,他情绪激昂地说了许多话,我知道了他来自非洲的一个小国,尽管只有27岁,却已肩负起营长的重任。那时候,他热爱的祖国正在遭受霸权国家的欺凌,来中国求学,是为了学到高超的军事指挥技能,不辱军人神圣的使命。我听了,有一丝同情和敬佩之情在心头滚过。我与曼迪尔仅仅是一面之交。此后一段时间,我们几乎没有再见过面,曼迪尔的面容在我心灵的底片上变得模糊而苍白。直到三个月后,他叫出我的名字,才有一份内疚萦绕到心头。
军校的生活总是离不开严酷的训练,尤其是对我们这些指挥军官来说。在穿过400米障碍的独木桥时,我的腿不慎碰伤。那正是期中考核的前夕,所有的学员都在进行最紧张的复习,空空荡荡的宿舍里只有我一人留守。我没有想到,曼迪尔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他第一次步入我所在的中队。我不知道,作为一名外国留学生,他是费了多少口舌才通过五道路口严格的警卫——径直找到我!我惊喜地跳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臂。他把两袋水果和营养品递给我,急切地问:“怎么样,好些了吗?”“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被包围在这个外国男孩强烈的情感氛围里,什么话也说不出。
曼迪尔说:“来,让我帮助你!”他挽起我的胳膊,拥我漫步在校园大草坪上。我们用简单的英语和复杂的手势交流着,从国际风云到军事战略,从霸权主义到和平演变,整整一个下午,我们聊得投机而友好。直到,军校那嘹亮的军号唱响了黄昏。
在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我和曼迪尔已经成为很不一般的朋友。暑假里,曼迪尔没有回国,独自留在学校里研究中国的进攻防御原则。而我,为了英语成绩的早日突破,也把暑假作为补习文化的机会。那一个月里,我和曼迪尔见面的机会很多,我们的友谊也在不断地升华。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是曼迪尔国家的大节日,我勇敢地决定冒险买酒,为他庆贺。在军校,喝酒自然是违反纪律的大忌。那个晚上,为了避开哨兵的视线,我从两米高的墙上飞身而下,曼迪尔躲在墙头迎接,当两瓶啤酒和半斤火腿被曼迪尔那细长的胳膊叼过墙头时,我们为成功紧紧握手。为了“安全”,我们选择在中队附近的一片冬青下进行,那个晚上的风很大,香肠里沙尘的分量不小,可我们仍吃得津津有味。我们呈半匍匐状态,都为那一份惬意而激动得合不拢嘴。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正赶上学院的大庆,按照要求,每个单位都要有自己的节目。曼迪尔匆匆地找到我,他认真地说:“你说,我能成功吗?”望着他黑黑的脸色,我逗他说:“你要参加,舞台灯光需要加强。”他立即听出我的讥讽,脸部表情很快又充满了愤懑,尔后大叫:“你不讲理!肤色黑,为什么就不能参加演出!”
他气冲冲地扔下一句话就走:“我一定要参加晚会。”
此后的一个多月,我们没有说过一次话,偶尔见面,往往是在参加大型集会或出操的途中,队列中的我们也只能用一个眼神彼此问候。在这种场合,连打手势都被列为违纪。
在日子流水般消逝的时候,曼迪尔发表过的誓言在我心底已淡化,以至消失到九霄云外。直到校庆晚会的开始。
那一天,当节目主持人——一位军校女学员用中、英文语言报出他的名字时,我的心激动得无法安宁,是的,真的是他!他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向舞台,在话筒架前立定、敬礼,掌声倏忽间淹没了整个礼堂。他顿了顿,神情显得很特别,尔后,他用生硬的中国话说:“热爱一个国家和民族,首先应该了解她,学会她独具风采的东西。今天,我为大家准备了一支歌,名字叫——《我是一个兵》。”掌声再次从大厅里旋起。
我没有想到他的演出如此精彩,当他唱完最后一个音符,我冲上舞台,紧紧地与他拥抱在一起。我分明感到,他畅快的泪水潸然而落。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有一场残酷的战争正在非洲土地上铺天盖地展开。面对同胞们的罹难,曼迪尔提前一个星期结束了中国的留学生涯。
他脚步匆匆地找到我的宿舍,将一枚和平勋章捧给我,勋章上,和平鸽展翅翱翔,另一面,计算机精确地显示着时间。作为回赠,我将一个精致的不锈钢保温杯送给他,渴望它能陪伴曼迪尔战胜恶魔般的战争。他拉住我的手,几次三番地说:“你会帮助我,你会帮助我是吗?”我无语,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当我真正成为一名中尉军官的时候,在非洲,曼迪尔却在鏖战中壮烈牺牲。我望着电视屏幕上曼迪尔悲壮的身影,泪水模糊了双眼。捧出那枚精致的纪念章,我突然觉得它的分量那么重,和平勋章上的计算机,仍然分秒不差地相伴与我,我常想,那就是曼迪尔不灭的灵魂,在时时提醒我,作为军人,应该为世界和平做些什么。永别了,我的非洲同窗,我会永远永远地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