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
2012-04-29谢先莉
谢先莉
一
汽车奔驰在宜黄高速公路上,过了汉阳,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了。肖然将脸贴在车窗上,贪婪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如同饥饿的猫狗盯着主人的饭碗。辽阔的田野正青黄相间,不远处的村落,在树林的掩映下隐约可见。
肖然离开家乡已经整整十年了,偶尔会在春节回家一次。对于家里秋天的景色,他已记不大清楚了。这一次国庆节,公司放假七天,他本打算和朋友去凤凰古城旅游的,但是中秋节的一个电话,将他的心带回了家。往年的国庆节,家里的水稻都已收割完毕,家里也不会很忙,但是今年父亲在电话中说,因为水稻栽得晚,今年要到国庆节后才能收割。肖然的父母都已年近六旬,带着八岁的孙子在家种田。想到父母年纪大了,又种了十多亩的水稻,五六亩地的棉花,国庆节自己如果出门游玩,于心不安。所以国庆节的当天,肖然便坐在了这辆从繁华的深圳驶向江汉平原的车上。
在那个名叫和场的小镇街头下车,肖然抬头看看街边刚落成的几栋新楼,有些陌生感。走过那座石桥,便是他出生的村莊了,一个名叫幸福的小村子。村前的小河正缓缓地流淌,肖然在桥头呆立了一会,他觉得河水没有从前那么清澈了。
“爸爸!”一声清脆的童音从身后传来。肖然听出是儿子伟明的声音,连忙回头,小家伙正从自行车上飞身下来,脸上红彤彤的,额角的头发还在滴答着汗水。肖然几步跨到儿子身边,抱着小家伙的头,在脸上亲了几口,咸咸的味道让肖然的眼眶有些湿了。儿子都快有他的肩高了,而他在儿子身边的日子少得可怜,儿子是如何长大的,他都没有亲眼看到。
那一天的阳光很好,父子俩不紧不慢地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小家伙自己推着自行车,还懂事地将老爸的背包放在车的后座上。一路上小家伙如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学校的事,讲家里的事,肖然笑眯眯地听着,他发现村里又多了好些新楼,都是三层的楼房。大多数人家是将大门紧锁着的。也难怪,正是秋收季节,家里也就老人和孩子,下田的老人一般都带着孩子,没个看门的,大门不锁怎么行。
肖然想到他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每家都有几个小孩子,青壮年的人下田做事后,留下大的孩子带着小的孩子看家,还有老人也在家里操持家务。那时家家户户都是不用锁门的。孩子们互相串门,老人们聚堆闲聊。如今,青壮年的人都出外打工,小孩少见,老人们再也没有闲聊的工夫,多到田里做事去了。肖然问伟明休息打算做些什么,小家伙说除了看电视就是做作业。要找同学玩还要到另一个队里去。
每家门口不是晒着棉花,就是晒着稻谷,不像从前搭架晒,如今各家门口都是水泥地面,农产品都可以晒在地上,有鸡来吃谷也不怕,它吃饱了自然就不吃了。棉花里爬出红红的小虫,鸡们更钟情于它们。
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了,肖然有些感慨,故乡的秋好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村里的孩子们多不认识,老人们也多已离世。
二
放下背包,儿子带着他去田里。自家的田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因为田又重新分过了。
路还是那条自己从小到大走过的土路,一边是稻田,一边是灌溉渠,灌溉渠旁边种着白杨树,树下杂草丛生,有野菊花正悄然开放。还有红艳艳的野枸杞在枝头随风轻颤……肖然的眼睛被一眼望不到头的水稻吸引了,那低着头的稻穗,如同一群含羞的少女,风吹过来,稻浪起伏,如同站在汹涌澎湃的大海边。许多年不见,这幅天然的美图还是如此这般壮丽。肖然贪婪地呼吸着从稻浪间吹过来的秋的气息,感觉心肺间有快乐的因子在流动。机器在不远处的田间收割庄稼,许多人围在那里。
走过稻田,便是棉花地。齐人高的棉花树正枝繁叶茂。有乡亲们在捡盛开的棉花。他远远地和田中间的人打招呼,大声地叫那些久违的叔叔伯伯。离路近的,肖然便跑进棉田里,敬上一支烟,用火机点燃。村里的长辈没有不抽烟的,但肖然自己是不抽的。乡亲们关心地问肖然有没有又找到合适的人,肖然只能憨态可掬地笑一笑,“哪那么容易啊!”自从伟明的妈妈跟厂里一个香港人跑了后,肖然对女人都是敬而远之。
当伟明说“到了”,肖然将脚步停在一块棉花地田头。棉花的叶子还青绿着,有星星点点的雪白棉花点缀其间。肖然大声地叫“爸爸,妈妈!”如同一个孩子那样深情地呼喊。从田中间的棉花叶中探出顶着两头白发的脸,正是那熟悉的亲人的脸,两位老人向路上站着的肖然挥挥手,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舒心的笑靥。几乎同时隔壁田里也探出两张脸,也是一样熟悉而亲切的脸。
肖然感到突然袭来一阵惊喜:“刘家婶娘!小兰!”
两家是邻居,肖然和小兰又是同年,从小学到高中,两人都是在同一个班。两个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但是因为肖然家那时穷,小兰的爹妈瞧不起他的家世,又说两家太近,对下一代不好,便硬生生地将两人拆散了。
自从小兰嫁到城里一个官家子弟后,肖然便到深圳打工了,后来认识了一个外地女子,草草结婚,生下伟明,两人一直在外打工,孩子放在老家给父母带。没想到在伟明不到四岁时,那外地女子和厂里的一个香港老头偷偷好上了,等肖然发现已无法挽回。离婚后肖然就没想过再婚的事。
“你几时回来的?”小兰问道,肖然发现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但笑容依旧那么美。
“才到家呢。你也回来帮你妈捡花呀!”肖然有些庆幸自己回来正是时候,有好多年没有见到小兰了呢。她爸在她出嫁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她妈一个人也就过得有些凄凉。过年时她妈都是到城里她家去过的。所以就是偶尔过年回家,也没有机会见到小兰。
“是啊,我妈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回来玩几天呀?”小兰继续问。
“七天,路上要花去三天,在家也就四天吧。”肖然想问“你的老公对你还好吗?”但想一想终觉得不妥,便没有说出口。
刘家婶娘又弯下腰去捡棉花了,肖然的爸妈也埋头做事去了。伟明从田头拿过来一个棉布包袱,叫一声“兰姨!”又叫一声“爸爸!”他将包袱交到肖然的手中,然后自顾自地跑到爷爷奶奶那一头去了。肖然将包袱系在腰间,开始捡起棉花来,两家的地紧挨着,两人边干活边说话。
他们说到上小学时的趣事,那时四个要好的伙伴组成“四人帮”,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一本“武功秘笈”,每天放学后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偷偷地照着书本上的招势练习。练着练着被高年级的同学发现了,一个大个子将他们的“武功秘笈”抢走了,自知不敌,他们发誓长大了报仇,但如今已经不记得那高年级同学的名字和模样了。说到童年的这些事,他们不觉都笑了。
两人好像有默契似的,都不提现在各自的生活。
终于和爸爸妈妈并肩干活了,肖然开始和爸爸妈妈聊起工作中和生活中的一些趣事,逗得老人哈哈大笑,其实在外的生活没有多少精彩的片段,是肖然为了让爸妈宽心,故意夸大了快乐,缩小了苦痛。
小兰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棉花田里。
太阳那么大,肖然汗湿了衣服。手臂被棉枝划出道道口子。十几年没有干过农活了,感觉比上班累多了。棉花叶子很密,有时弯下腰去找开放的棉花,感觉脸上被棉枝划得生生地痛。
太阳落土了,终于将那块地的棉花捡得差不多了,一家人从田间上来,站在田头,有晚风吹过来,凉意顿生,棉花的叶子在风中翻腾,青色的暮霭从地平线上升起来。肖然看到小兰母子已走向家的方向,刘家婶娘挑着一担棉花,小兰背着一个大包袱。
肖然的父亲是开了拖拉机到田头的,肖然帮着将五包棉花搬到车上,然后还是由老爸开车,肖然和母亲、伟明坐在了花包上。棉花地离家有五六里,走路还要些时间。待追上小兰母女,肖然叫老父亲停下车来,他看不得那俩母女蹒跚的行走。肖然不由分说将她们的棉花递上车,又将她们拉上车来,一路手指路边的稻田,彼此议论几句。
一路上还说到从前拖棉花的板车,那时将棉花绑在板车上,如果棉花不多,小孩子是可以坐在棉花包之间的空隙中,享受搭车待遇的。路还是那条路,但板车已见不到踪影了,拉农产品有的用小四轮,有的用拖拉机,有的用摩托车,除非不会开车,数量又不多的,便用肩挑背驮,如小兰母女。
拖拉机很快就驶进了村子里,乡邻们家中的电灯都已亮了起来,晒在各家各户门前的棉花和稻谷都已不见踪影。有乡邻端着碗或站或蹲,正边吃边聊天。肖然热情地同邻居们一一打招呼,有人问他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肖然一时之间却不好回答。在村邻们的观念中,好像回家一定需要一个理由。
肖然先把小兰家的棉花搬到她家,然后再去帮老爸卸下自家的。
伟明跟着奶奶到厨房里烧火去了。
家里的鸡都已进笼,因为灯亮了,鸡笼里不时地扑腾热闹一阵。
忙活完了,肖然和老爸坐到厨房的桌子旁边,他点燃一支香烟,给老父亲递过去。父亲叭哒两口,满意地点点头。老父亲的牙都掉光了,两腮凹下去,消瘦的脸,黑得发亮。
肖然的眼前升起一层薄雾,转头看母亲。家里虽然早就有了打火灶,但母亲还是喜欢烧柴禾。母亲正往灶膛里添柴,桔红的火光映在母亲的脸上,如同沐浴着霞光般圣洁。肖然感觉到心中有股暖流在涌动。自从兄弟几个离开家,这个家就变得冷冷清清了。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晚饭。
那一晚月亮很好,饭后肖然到屋后去站了一会。抬头看着月亮,如同儿时一样皎洁无瑕。隔壁小兰家的灯还亮着,不知她母女吃好饭没有?肖然的目光不知不觉地停留在小兰的窗口。窗帘上不时地可以看到小兰的影子。
肖然发了一会呆,叹息一声,走到厨房门口,听到村里桂香伯母的声音:“你们家小然是不是为小兰回来的?”肖然将要迈过门坎的脚又收回。桂香伯母是村里出了名的媒人,一生不知撮合了多少对有情人。肖然不明白她这句话里的意思,自己回家来怎么会扯到小兰身上?
“我也不晓得啊。他从来没在这个时节回来的,这一次或许有些碰巧吧。”肖然听到母亲的语气,知道母亲也对自己这一次的回家理由摸不透。
又听到桂香伯母接着说:“良海老头已经找我几次了,要我帮他把小兰说给他家小儿子,就是那个开收割机的火生。但我觉得那小子为人不厚道,怕害了小兰,所以一直没有说。”
肖然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良海老头是老村长,火生,肖然也是认识的,当年就是个流氓样的角色,还坐过几年牢。小兰不是有家有室的吗,为什么要给她说人家?难道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想到白天看到小兰那有些憔悴的脸,肖然的心中突然七上八下起来。
“自从小兰离婚后,我也想过告诉我家小然,想探一探他的口气,当年他们也是真心相爱的,但我又怕小兰嫌弃伟明这孩子。”肖然听到母亲叹了一口气。离婚?肖然的心有些激动起来,“为什么?小兰为何要离婚?难道她过得不好吗?”肖然心中升起无数个问号,他又退后几步,将目光投向小兰的窗口,可是那里已没有亮光了。
肖然听到伟明吵着奶奶要洗澡,桂香伯母似乎要走了,“你问一下你们家小然,如果他还想着小兰,我就帮他去找小兰妈说说,两个孩子当年多要好啊!”
“好,桂香姐,让您操心了!”肖然媽客气地说。
肖然妈来关后门,看到站在月光里的肖然一动不动,便叫他进屋。肖然抬头看天,然后说:“妈,今天的月亮很好,我想再看一会。在深圳看不到这么好的月亮。”
肖然妈摇摇头,心疼地看儿子一眼,便张罗着给孙子找换洗的衣服去了。
其实肖然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熄了灯的窗户,不知小兰是否已睡着了?为什么不问问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呢?肖然有些后悔白天在棉花地里和小兰说的都是废话。
起风了,有乌云过来遮住了月亮,天色好像要变了。想着十年前的一些往事,肖然的心突然痛起来。
三
是夜,肖然和儿子在楼上睡。门前的河水在对岸投出的强光中闪着白光,河对面是一家新开的造纸厂,夜里也在生产,隆隆的机器声打破了肖然记忆中静寂的夜。
肖然关了灯,和儿子说话。他问儿子夜里是不是一直这么吵,伟明说是啊,一直这样的响,灯也是一直亮着。肖然盯着墙上的树影,正猛烈地摇晃,那是河边的那棵槐树的影子。肖然盯着树影,犹豫了一会,问儿子:“小明,你知不知道隔壁的兰姨是几时回来的?”
小家伙想了一会:“知道啊,兰姨回来有几个月了,好像是过了五一就回来了。”
“兰姨是一个人回来的吗?”肖然继续追问。
“是啊,娟姐姐都没和她妈一起回来。”伟明口中的娟姐姐是小兰的女儿。
“小明,你觉得兰姨好不好?”肖然问过这个问题之后,有些后悔。
“兰姨可好了,经常买东西给我吃,还帮我剪过头发呢。”
……
许是累了,小家伙很快就睡着了,可是肖然却久久不能成眠。半夜听到雨打在厨房屋瓦上的声音。肖然的心乱成一团。回家似乎真的有了理由。
也不知是几点睡着的,第二天早上醒来已近九点了。伟明不知何时已起床下楼去了。肖然掀开棉被,才感觉到家里的天气比深圳要冷得多。穿上外套、布鞋,来到窗前,看到妈妈已在河边的菜地里栽包菜秧了。
雨已停,路面上一片湿润。
父亲杀了一只老母鸡,母亲去街上买了一斤板栗,中午给肖然好好地滋补了一下。在吃饭时,肖然忍不住问到了小兰的事,他母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们还以为你知道她的事呢,你知道吗?村里有人以为你就是为她回来的。”肖然摇头,母亲就给他讲了个大概。
原来小兰的男人家世很好,他自己也是能说会道的,很快就升到了副局长的位置,钱财两旺的日子让那人生出后无子嗣的遗憾,随着小兰的天生丽质一天天减退,那人便在外面有了第三者,今年那个小三为副局长生下一个儿子,那忘恩负义的人便用20万块钱将小兰打发了。女儿也归了那个负心人。小兰的姐姐嫁到了外地,就她妈一个人生活,她也就回来跟着她妈一起过了大半年。
听完小兰的故事,肖然想到自己的遭遇,有多少相似,又有什么不同?鸡汤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一天都没有太阳,肖然上街去买了一些礼物,到村里的族人和附近的亲戚家走了一趟。大家几乎都问到他回家来的原因。这令肖然有些不快。但想到小兰,心中又似乎找到了答案。
傍晚回家来时,正遇到小兰送两个人出门,肖然认出那个年轻些的男人,就是老村长的小儿子火生。另一个人是位没见过的老婆婆。
当小兰对他浅浅地笑,肖然的心狠狠地痛起来,他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晚上桂香伯母又来了,这一次肖然没有回避。桂香伯母说今天来的那个老婆婆是小兰的舅奶奶,却是老村长的远亲。是火生搬来说亲的媒人。桂香伯母问肖然:“你还喜不喜欢小兰?如果你喜欢她,那么我可以帮你去说媒。那个火生性格不好,小兰跟了他会吃亏。”
肖然低下头沉思,他妈用手捅捅他,他才将头点一点,却说:“不用你老人家去说。”
肖然想自己去找小兰问个究竟,但他却不敢肯定小兰是不是还在想着他。于是心中苦恼起来。
在家的第二个晚上,肖然一直在看从前的旧信和日记,那些往事中几乎都离不开小兰的名字。小河边,田地里,屋后树林里,荷塘边,都留过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虽然十年过去了,那些往事还是如同在昨天发生的一样,肖然在深圳的日子便是在一遍遍的回忆中度过,所以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兰。只是两个人的性格都内向,彼此为了对方的好,都不愿意打破对方宁静的生活,从未联系过。
四
在家的第三天,天气又转晴了。人们纷纷下田去收割水稻。怕再下一场雨,那些水稻就倒了。
火生的收割机有了用武之地,村里人排队等着他帮自己收割稻谷。肖然的爸爸和小兰的妈妈也站在等待的队伍中。
肖然远远地看着田里突突前进的收割机,谷子源源不断地自动流进口袋中,稻草纷纷倒在收割过的田地里。想到从前用镰刀割谷的情景,恍然如梦。
突然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跑向田间的收割机,机器停在了地里,火生听那男孩子说了些什么,便将机器开到路上去,谷也不割了。肖然和众人一起围拢去问事情的原委,这才看到那个男孩子的脸上伤痕累累,眼睛都被人打吹灯了,鼻子也在流血,身上的衣服糊满了泥巴。火生将收割机停了,拉了那男孩子怒火冲天地往村子方向跑去。边跑边说:“走,跟老子回去拿刀,老子今天要砍死他。”
肖然并不认识那个男孩子,有人说那孩子是火生的侄儿,听说火生为了垄断全村的水稻收割业务,阻止外地来的收割机下田,这个侄子便是他派在三队路上阻止外来收割机的。没想到今天这位入侵者也不是好惹的主,竟然将这位地头蛇的人痛打了一顿。这不是等于在太岁头上动土吗?村邻们一边笑谈着这件事,顺带猜测最终的结果如何,一边又埋怨收割机罢工带来的不良影响。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火生悻悻然地回来了,原来那台收割机的主人是派出所所长的老爹,操作机器的人是所长弟弟,本就是火生无理在先,所以面对公理和强权,这位地头蛇也耷拉下了脑袋。
忍着一腔怒火的火生,将收割机开得飞快。他还想将这损失的两个小时收入抢回来。
下午三点多轮到收割肖然家的水稻了,肖然站在收割机的舱中,负责将那些蛇皮袋的口串好,方便谷子流进去。每一个来回,便可以装满八蛇皮袋,肖然将谷递给站在地头上的父亲,父亲又将它们搬到拖拉机上。四点半时候,肖然家那一块地就收割完了,一共装了八十多袋。
父亲将车开回去了,肖然没有走,他还站在收割机的舱中,他要帮小兰家的忙。小兰的妈和小兰两个人将谷从收割机上接下来,码在田头的路边。火生气乎乎地问肖然为什么要帮小兰家的忙,肖然说多年的老邻居了,不帮一下于心不安。火生似乎无话可说,便将机器开得更快。他看小兰的眼睛也是充满敌意。
机器又一次靠在田头,肖然从收割机上往下搬装谷的袋子,突然那机器向前冲了一段,肖然没有多余的手扶住,一下子从机器上摔了下来,一袋谷压在了他的身上,小兰惊叫一声,飞跑向肖然,用力将压在肖然身上的谷袋子移开。
收割机停在不远处,火生假惺惺地过来问还躺在地上的肖然:“不好意思啊!机器有些失灵。兄弟,没有伤到哪里吧?”
肖然狠狠地盯了一眼火生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想发火,但最后只是摇摇头。
肖然拉着小兰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说没事,继续割谷吧。
小兰紧张地问:“你真的没事吗?”她妈也一脸紧张地来问了一句。
肖然冲她俩微微一笑,走了几步,没一点事的样子。
将小兰家的谷子用拖拉机运回来再搬到家里码好已是夜幕降临了。
肖然回家吃饭后到街上去了一趟,说是买点水果。回来时他果然买了一大袋子的水果。不过儿子伟明睡觉时看到老爸从水果袋里拿出来一盒正红花油。
半夜时,肖然悄悄起来,看到右小腿青了一大块,肿得快有大腿粗了。他用正红花油擦了几遍才又上床睡觉。
五
在家的第四天,肖然没有出门,天气不阴不晴的,肖然说累了,想睡一天觉,让儿子端饭到床上来吃。老妈老爸也没有要他做什么,以为他真的累了。
下午小兰突然出现在肖然的床边,他慌得想坐起来,但是一下子似乎还动不了。小兰扶他靠着墙坐好,眼中满是责备之意,“你伤得那么重,为什么要硬撑着?”
肖然勉强笑笑,“当时的确没事,到晚上腿才肿的。”他满腹狐疑,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真相的。
小兰猛然掀开盖在肖然腿上的被子,看到那条上下一般粗的右腿,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
“然子哥,你真憨!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肖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一把抓住小兰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一如十年前的某一天,惹哭了小兰,哄她一般:“不要哭,乖!都是我不好。”
小兰扑在肖然怀中,哭得更凶了。仿佛要将这十年所受的委屈一起用眼泪倾诉出来。
肖然轻轻地拍着小兰的背,一再说:“兰儿乖,不哭。”这一句曾经的口头禅,有多少年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呀?
等到小兰哭够了,她用手轻轻地揉肖然肿胀的小腿。然后说到这十年来的生活,她说当年如果肖然能坚决一点,她也会跟着他一起离开的,但是当年肖然选择了沉默。
肖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到当年自家穷,看不到任何希望,给不了她幸福的生活,便给了她自由,没想到给她的是十年的痛苦煎熬。他哪里想得到,从一结婚,那人便没有好好地待过小兰一天,常常酒醉熏天地回来,对小兰拳脚相加。而且时常讥讽小兰是个乡巴佬。
肖然回首往事,自己所过的生活又何尝如意?但他不想向小兰诉苦,他只想今后一直留在家里,留在小兰的身边,给小兰幸福的生活。
他将小兰紧紧地搂在怀里,坚定地说:“兰儿,我们再也不分开,好吗?”
小兰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但是她却红着脸笑了。
窗外,阳光不知何时开始照耀着大地。河水缓缓流淌,不远处的田野里,人们正在忙着秋收……
房门外,伟明狡黠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