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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4-29国生

上海文学 2012年12期
关键词:李德镜子小镇

国生

他不知道李德祥什么时候来的固镇。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长成这副模样。他的怀疑首先是从自己的长相开始的。他的鼻子很挺,双眼皮,这与从农田里迁徙到镇上来的父母都不一样。用旁人的话来说,他像个少数民族孩子。他无法质问旁人,也不可能让爸妈说清楚,不过事实摆在了镜子里。

镜子是沉默而诚实的,当一个人足够长久地凝望一面镜子,有时能发现被隐藏的秘密,无论几分真假,它都以一本书的诚实态度讲述。他没考虑过在那本书里,究竟是镇上的私人生活史多,还是属于他的人生哲学的多。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李德祥就这么出现在了镜子里。水银似的镜子泛起了涟漪,荡到了耳朵里,成了一句字正腔圆的北方普通话:“给你剪一个短碎发吧。”

关于发型,他早就有了预设。他在一部爱情悲剧电影里看见过。他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眼睛开始讲故事,最后一个镜头是从高楼的天台上俯拍的,男主角往下坠落,瞪大了眼睛,仿佛并不绝望。画面一帧一帧,慢极了,在它结束的前一秒,少年决定拒绝这个年轻的剃头工。

剪完之后,他有些失望。在设想中,两边用电推子推平,后面和上面的头发适当剪短,刘海是不碰的,斜搭在眉毛上,整个发型应该具备一种帅气和清爽兼有的效果。他挑不出站在一旁的李德祥的毛病,又不愿意承认镜子里的形象是想要的那个自己,一口气憋在心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心不在焉撩着额前的一缕发,对吴文说:“吴文,你看这个头发怎么样?”

吴文叼着一根烟,双手被洗手池里的水占住,呢呢哝哝地回道:“还行。”说着把手从池子里拎出来,往赤裸的上身揩了一把,发现实在达不到干手的标准,又去蹭了蹭裤子。他走到小李理发的柜台,玩起了电脑,又冒出头笑嘻嘻地说:“就是有点儿像只老公鸡。”

李德祥站在他的背后,双手扶住他的肩膀,静静地看着镜子里他的眼睛。这时外面经过一辆送货的卡车,轰隆隆地轧过年久失修的柏油路面,干燥的夏天却不放过任何一个扬起尘土的机会,透过卷闸门看出去的视线一下子被搞得乌烟瘴气,他热得烦躁。

李德祥用时间和沉默给他提供的服务并没有让他觉得过意不去,他具有人群赋予的权利。镇上早有传说李德祥不是什么好人,经过李德祥的影子有着来去匆匆的意味,招呼的笑容里全是勉强的神色。这个年轻的男人太怪异了,他从不主动去与街对面的男人聊今年天麻的行情,也从不与镇上的无业少年聚众抽烟打牌,在小镇人民眼里,他昂起的三角脸白皙地骄傲着,实在不正常。或者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李德祥那一口和电视里面一样的口音。方圆十里,固镇话才是普通话,别的口音都具有天然的不可信任的性质。当这种口音突兀地出现在现实中,那么无疑是一种粗鲁的入侵,至少是不靠谱的。

不靠谱可以成为一个人的标签。哪怕这个标签的来源莫名其妙,只要一经确定,其他各个方面都会坐实。比如他的手艺是不靠谱的,他的生活作风也是不靠谱的。再具体一些就是,他曾经把北街王婶的头剪秃了一块儿。传说王婶在发现了自己的悲剧后,二话不说抄起台面上的剃刀,向斜倚在墙上的无框落地镜狠狠砸去,接着一个挺身站在了镜子的废墟中。她脸部微昂,浑然一副慷慨激昂的女英雄模样,背靠门口围观群众的眼光大喝:你今天不赔我十倍的理发钱,我就把你这儿砸个稀巴烂!

关于李德祥的传闻他没有仔细探究过,也无从考证。在他眼睛里,王婶的头发依然是他最不喜欢的暗黄色方便面造型。只是当传说的有邪恶色彩的主角活生生被映在镜子里时,他才多少被激起了一点好奇心。

这么说还是不够正确与真诚。他不得不对自己承认,早在他察觉到自己的好奇心之前,已经用一种非常隐蔽的方式观察李德祥。至于究竟有多早,他只能依稀记得李德祥第一次出现的场景属于他十四岁那年。他半夜被尿憋醒,摸摸内裤,竟是湿的,但又不如尿裤子那样湿得彻底。内裤黏黏的,散发出微腥甜腻的气息。他迷迷糊糊觉得体内被抽空一般虚无,于是起身出门。九月的深夜毕竟不是仲夏夜了,天上繁星虽是一颗不少,地上却无端多了几颗露水。他百无聊赖神志不清,歪着脑袋靠在木门框上发呆——那时候家里还没装卷闸门,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可以佐证时代足够久远的证据。

挂在头顶的月亮明晃晃的,洒在夏末饱满丰腴的河湾里,像是太阳底下的一片被揉碎的玻璃渣,一长条晃晃荡荡地亮。他眯着眼睛快睡着的时候打了一个激灵,顺手摸摸内裤,干了。再抬起眼的时候,路上已经多了两个人。靠他那侧的人,他是知道的,姓李,母亲警告过他不要去那个人的店理发。他问为什么,母亲瞪着那双单眼皮的小眼睛说,小心把你剪成癞痢头。另一个,他就看不太清楚了,只能确定是一个男人。他无声目送两个男人走过南街的西半街,上了桥。当视线再次被纯自然景物填满的时候,他困了,闭着眼睛摸进了房间,沉沉睡去。

他用了不少时间回忆第一次遗精的晚上发生的事情。直到他十六岁的某一天,他才恍然大悟,吴文就是当晚的两个主角之一。

他十六岁了。他一直在小镇度日。在这两年里面,他成为了一个有美学原则的少年,穿什么样的衣服,看什么样的书,接触什么样的互联网信息,一切都有他自己的体系可循。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感觉小镇对他不那么宽容。在他还没发现和思考这种排挤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了他的焦虑。小镇不大,只有南北两条街,有东西中三座拱桥连接,中间隔着一条流向淮河的河湾。

他忘记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环绕小镇走路的习惯。那并不是散步,他将自己抽离了脚下的路,并且采取一种观察的态度,因此只是一种被称作走路的行动。也许这就是发现和厌恶的开端。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他已经具有了十分敏锐的触须至少他意识到了小镇这种矩形格局的逼仄。小镇被群山围住,到任何一条路的尽头,他只能折返。

就是在这样折返又折返的旅途中,他一次次以一种动态的方式重新遇见了那个夜晚的回忆。

两人早已认识,对他来说,吴文是一个没有任何思想、开服装店度日的男人。而对吴文来说,他是这个镇上常混迹在他店里蹭烟抽说废话的普通小孩,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顶多就是他成绩要好那么一点,或者他的废话与众不同一些。

小镇上人少,关系却复杂得多。真要推算起来,他还得管吴文叫一声表舅。“表”字是缩写,要扩展开,需要用很多个“表”字才能准确表达两人的亲戚关系。认识吴文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层关系,要是知道,两人之间所有的故事只能停步在“表舅”和“表外甥”的层面上。而根据已经发生过的历史考虑,两人在挂着火烧云的夏天傍晚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这决定了哪怕两人是亲舅和亲外甥,也无法妨碍两人的深入理解了。

在进一步了解的那天傍晚,他因为打架打赢了,被几个大人押着从北街往南街走。吴文在桥北头的店门口端着碗吃饭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个身材清瘦的少年一脸狰狞的样子。少年给他留了一个紧绷的背影就上了桥。再见他是一小时以后。少年的脸上挂着几道伤,乌的红的,天边霞光红得虚假,映得他一脸可怖的喜庆。少年在桥北头坐着,夏天晚风单薄氤氲,裹挟着水草的腥气,往他脸上一吹,龇了牙,差点往河湾里蹈去。吴文一个寒战,失声叫道:“王涛子。”

他的名字叫王涛,在小镇方言里,孩子的名字后总是缀着一个“子”。这个字不读普通话的第三声,而是轻声。熟的人叫他“涛子”,不那么熟的人叫他“王涛子”。

王涛子听见吴文的声音,把脚踩实了地,慢吞吞地挪着屁股低头朝吴文走去。

吴文关门向来早。这倒也不是吴文独有的习惯,小镇入了夜,就没什么人出门。只是这天,吴文的卷闸门拉下来得格外早。他站在衣服堆里,看着吴文的卷闸门越来越低,一脚踩下去,呲啦啦,屋外的红光被生生地撕碎,瞬间化为乌有。屋内没开灯,黑乎乎的空气中发酵着一股子劣质皮革和化纤的味道,他之前没怎么注意过,那天却格外清楚。

他不像警惕小镇一样抗拒吴文。吴文是知道他和这个小镇的区别的。事实上在那个傍晚之后,吴文知道的区别要多得多。在他得不到自由的时候,他全部拥有的,就是他和吴文之间的一点理解。理解包含了他的苦衷之后,理解就可以无限扩大。理解是一扇门,他进了这扇门之后,就丢掉了平日里常用的脸谱,只留下了一具真诚的裸体横躺在吴文的床上。吴文递过来一支廉价的香烟,两个人像平等的成年人一样沉默或者说话抽烟,他瞬间就具有了一种成年人的权利。

关系总是自然而然建立的。你来了我往了,那就熟了。小镇上的人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探究凭空出现的关系背后的深层心理原因,即使是当事人,也是一个念头闪过,无从考量。本着这样的原则,他和李德祥也熟了起来。

在他第三次去李德祥的店里剪头发的时候,他问了李德祥一个兼有浪漫气息和窥探欲望的问题:“你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呢?”

“风往哪儿吹,我就到落在哪儿。”

“你像山上的蒲公英。”

这是他调侃李德祥的话,也是他对李德祥的结论。李德祥装模作样吧唧了一下嘴,不置可否。

吴文走了进来,他便不再这样说话。

按吴文母亲的说法,吴文整日都长在李德祥的店里。服装店在理发店的隔壁,来人买衣服总是能从隔壁喊出来这个吴老板。吴文的母亲很不满这个守不住店的儿子,吴文却不大在意,避重就轻地反击:“我又没做漏什么生意。大夏天的不忙,闲着也是闲着。”

服装店在理发店的隔壁,来人买衣服却总从理发店喊出来这个吴老板。吴文在李德祥的店里的时候,不常和他说话。每次他来剪头发或者闲坐,吴文几乎不和他搭腔,这和在服装店里间卧房里的吴文判若两人。从发现了李德祥是蒲公英之后,他便和吴文一样,长在了李德祥的店里。从那以后,他多少有点疏远吴文。比如他很少再去吴文的店里和他单独理解。反而愿意陪李德祥包车去遥远的县城进货。要是没有开车的司机,一切就更完美了。

他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表现出渴望接近李德祥的姿态。也许是因为李德祥在镇上树立的形象太难以接近,又或者是他是镇上人们嘴里一个危险的人物,靠近他,也许他就能一定程度上获得一种相对于小镇的独立。他似乎是在选择自己的生活,那样就不必费尽心机去讨好小镇获得认同与宽容。无论如何,他成功地在一个清晨溜出了门,上了一个不认识的司机的车。他睡得太晚了,起来得又太早,在窗外乏味的景色变化中,他只是觉得困。在连打了三个哈欠之后,身边的李德祥对他说:“你睡一会儿吧,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他嗯了一声,把头靠在了玻璃窗上睡。乡村的公路凹凸不平,磕了两下他实在难受,坐直了身子不知道换什么姿势。李德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暗示他把头靠在自己身上。他顺从地靠在了李德祥的肩头,没过几分钟,心里竟然出现了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念头:他的肩膀真硌人。他偷偷抬头看了看李德祥,他太瘦了,腮上一点肉都没有,经过背阴的山路时光线很暗,从颧骨到颌骨的线条更显得僵硬而恐怖。

李德祥无意中断他对自己身体形状的体会,而事实上两人沉默的姿势一直处在一种微妙的变化中,车子翻了几个山头之后,他已经趴在了李德祥的腿上,李德祥用手护住他的腰,避免他下滑。他是睡不着的了,他突然想到也许刚才的睡意只是一种心理暗示的投射。他的手贴紧了李德祥的腿,尽管隔着一层薄薄的裤子,他依然能感受所有关于李德祥的腿的详情。他甚至明白了那双纤瘦却不失结实的大腿上汗毛的走向。这种秘密感让他觉得兴奋,但转而又变成了一种失落。他不明白那对大腿为什么这么纵容他手心的燥热,而在他内心深处,他其实是害怕这种纵容来自于大腿当事人对他年幼无忌的确凿。他不禁想要采取一种行而有效的方式来试探,比如,抚摸。

手是长了脚的,汗毛的走向也由意志决定。他装模作样抬起头看了一下李德祥,遭遇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事情变得明朗起来,他顺势继续躺了下去,两个人的姿势已经由对峙变成了合作,而他也明白了李德祥的意义所在。

回来的时候,他在还没进镇的公路旁就下了车,他说自己要去小姨家一次。李德祥递过去一支烟,招呼了声:“小心点儿。”李德祥的神情变得神秘莫测,在他用原始但不够有深度的方式靠近他之后,又要远离了。

他没有去小姨家,而且这条路边上,他也没一个称之为小姨的女人住着。他步行进了镇。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那天应该是十五或者十六,否则月亮是不会这么大这么圆的。只是有点昏黄,他不喜欢这个颜色的月亮。毕竟是和十四岁那年某个晚上的月亮不一样。

他知道出事的时候,父母已经盘问过他白天的去向,并吃过了饭。他坐在门口无所事事看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突然听到坐在屋里聊天的王婶和母亲压低了声音,谈话内容变得诡异。在镇上,人们用压低声音的方式显示谈话内容的秘密性,而对于有意旁听的人,这实在是一种吸引注意的方式。小和大永远造就辩证的眼睛和耳朵。

他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六神无主,人群的身影转变成一条条白花花的大腿,来来去去。他对母亲说要去北街买点东西,语气虚得很。在王婶面前,母亲忙着成为一个合乎礼仪的小镇妇女,于是敷衍点了头算是同意。他便逃一般离开了家。

医院里本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进去了之后却遇见了小镇上最相熟的人。在吴文看见他之前,他生出了转身离开的念头。他突如其来地厌恶吴文杵在那里,而吴文一转过来,他便丧失所有知觉。他从那双起了眼角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满脸的张皇与小心翼翼。他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钉在了原地,前进不得,又后退不得。而这种状态,已经暴露了。

他索性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问:“他怎么搞的?”

吴文说:“早上出去没关门,不知道哪个熊孩子偷偷进去把墙上的大镜子架到里屋门上面,他一推门,整面镜子就掉下来砸到他头上,脸都划开,完了。”

“现在怎么样了?”

“不清楚,医生说就怕扎到眼睛。”

镇上的电压总在晚上出问题,反应在每一盏灯上。眼前的挂在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也不例外,一明一暗,以相当高的频率发出吱吱的声音。一排低瓦数的白炽灯照在两壁的瓷砖上,把年久发黄的白色照得愈发陈旧。医院走廊上再没有旁人。

李德祥被护士扶着出来的时候,脸上身上全是一块一块的白纱。李德祥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写满若即若离的神秘,它在这一刻是无力而苍白的,扫过他的时候,他为那种未曾见过的清冷感到惊讶。

在病房里,李德祥躺在床上,像一具不动声色的死尸。他有些害怕,不敢走近,血液和消毒水的气味却不放过他。窗外的月亮照进来,照碎了李德祥一脸的痛苦,场景变得滞重而诡吊。

当晚他跟着吴文去了服装店。卷闸门在黑暗中拉上拉下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剃须刀。吴文急不可耐把他推倒在了衣服堆里,他把头埋进了这些从城市批发市场进来的廉价衣服中。鼻子里血液和消毒水的味道还没退去,又新增了其他的尖锐的具有工业属性的味道。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忽然有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错觉。他也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

他们坐在床上抽烟,他们依然一丝不挂。

他问吴文:“你是不是喜欢李德祥?”

吴文说:“就那样吧。那种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哪种人?”

“外鄉人,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

“那你们发生过什么吗?”

“发生过。”

“发生过什么?”

“你知道的都发生了。”

他觉得一股气往上涌,冲到头顶又往下冲,在肩膀高度的时候全部右转冲进了五只手指,他一个邪劲,把手边的玻璃烟灰缸朝对面墙壁砸去。咣。烟头散落在床上与两人赤裸的小腿上。

日子还是这样往前走的,像流水一样,不动则死。小镇的生活真是连河湾里的水都不如,河水夏天会涨,冬天会枯,而他在小镇的日子,就像一条无所事事的土狗,孤独而沉默地行走。

李德祥的伤好了点,脸上一个个红色突起的疤却没下去。他问李德祥怎么办,李德祥说:“蒲公英少了几根毛,应该还能飞。”

他说:“估计是要毁容。”

李德祥习惯性神秘地笑笑,不置一词。他被李德祥的笑撺掇出一股无名火,看了一眼镜子里就离开了。

不久以后,镇上多出了一个传说,李德祥和吴文做过不可告人的事情。这个秘密本身就是有逻辑错误的,既然不可告人,怎么会口耳相传?然而在很短的时间里,这个有逻辑错误的秘密就从镇上的少年们嘴里流放出来的,躺在了黑红脸庞的妇女们的舌头根里,再之后,李德祥就彻底被孤立了。

李德祥离开固镇的时候,在南街停了一下。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走到了李德祥的面前。他的疤已经淡了一些,仔细看却还是能看出密密麻麻的针孔的。这张脸已经十分丑了,他失去了任何靠近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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