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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小说的叙事视角探析

2012-04-29王晓霞

山花 2012年2期
关键词:第三人称限制性海明威

王晓霞

叙事(narration)就是讲故事,或者说按现实生活的本来面目和可能发生的状况,按作者的写作意图,按本文(或文本,作品的另一名称)的构成规律来安线索,理情节,设悬念,造结构,完成故事。是叙事类文学的主要表达方式。视角(perspective)也可称叙述角度,是作者采用某种特定的人称来观察和感受世界,讲述故事的角度。在海明威的小说中很多文章用第三人称“他”(或直呼其名)来叙事,也有不少用第一人称“我”来叙事,当然还有一些为了创新的要求,变换叙事人称,几种视角同时使用的情况。本文对海明威小说的叙事角度研究主要根据叙事主体的叙事能力来分类,这也是西方许多理论学家和小说作者普遍推崇的叙事分析角度。一是海明威采用的全知性叙事角度,主要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来叙事,二是限制性叙事角度,包括第一人称限制性叙事角度和第三人称叙事角度。

全知全能性叙事视角探析

海明威的小说中大量运用第三人称作为叙事的主体,其中利用全知全能性叙事角度的要求限制了其必须使用第三人称来叙述。全知性叙事视角的运用在西方文学虽然没有系统的理论介绍,但其发展却有极其悠久的历史。在西方文学的发展史上,希腊神话是西方文学起源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们知道,对于神话故事的叙述,需要作者运用一个叙述角度,从这个角度来说,叙述的主体需要比那些神话故事中的“神”知道得更多,即“全知全能”的能力,所以其叙事角度大都采用全知性的第三人称叙事角度。这种叙事角度的运用在中国明清时期的文学作品中尤为突出,在当时的封建制度下,作者需要比社会大众有更高的认知能力才能把握整个叙事对象的发展方向,从而让读者有高于当时社会的认知,揭露社会的黑暗面。

当然,从其发展的渊源中我们可以得知事实上有很多西方的小说家已经运用了全知全能性的第三人称视角,然而,海明威运用这个视角的独到之处就在于他把全知全能性叙事视角的运用结合到他的“冰山理论”中。海明威从来没有将这个全知的“他”作为整个故事的主角,相反,和绝大多数小说家喜欢把“一切和盘托出,让读者被动去接收”的写作技巧不同,海明威更愿意把“他”当做一个领路人,抛砖引玉,让读者自己去了解更多的“背后”内容。这种看似和全知全能性视角相矛盾的写作技巧,恰恰是海明威在读者心理变化和人之常情把握上的“全知”表现。

海明威创作时期的社会环境并不安定,其中第一次世界大战对其作品的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反战情节在海明威的作品中时有出现,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永别了,武器》。这部小说发表于1929年,虽然距离第一次世界大战已有十年之久,但是小说中运用全知性叙事视角对战争的描写却让人尤为记忆深刻,不同于一般作品中为了体现强烈的反战情绪而对战争本身进行大规模的描写,强调战争带来的破坏性,海明威很好地运用了“冰山风格”,以其独到的第三人称全知性叙事视角来让读者对战争有更加深刻的印象。

在《永别了,武器》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描述了军队对于疫情的控制情况,虽然当时疫情得到了控制,但是军队人员的死亡数目仍然达到了七千人,在对这段文字的描述中用到了一个副词“只”(only),熟悉海明威作品的人都知道,海明威的作品很少使用形容词和副词,比起更加容易显露写作者观点态度的词语,海明威更加喜欢运用直接的描写,特别是对人物对话的重现。这正是海明威“冰山风格”的独特之处。这个“只”正是作者对于全知全能性叙事视角的运用,因为这个“只”本身包含了作者强烈的反战情绪。或者说这个“只”并不是在强调瘟疫中死亡人数的情况,而是作者有意要把读者的思路从“只”上面发展到“只”以外的内容,从这个“只”上面,读者似乎看到作者是无所不知的,而他的目的就是要把隐藏在这后面的消息传达给“有所不知”的读者:如果说在防疫条件都不错的军队中尚有千万人感染瘟疫,那么对于平民百姓,瘟疫的破坏性又有多大呢?同时,也让读者隐隐感觉到政府用这个“只”来说明死亡人数,有刻意隐瞒平民死亡人数,避重就轻之嫌。这些“冰山”下的内容只被作者用一个“只”字做导火线,把读者心中这颗对战争厌恶的炸弹给点燃了。在海明威的绝大部分作品中他使用了第三人称的叙事角度,而这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海明威赋予了叙事者很大的能力来把握故事的发展方向,这种看似随意,实则精细的叙事方式可以留给读者很大的思考空间,正是海明威作品的独到之处。

限制性叙事视角探析

海明威的作品以语言朴实无华,情节紧凑,细节生动形象见长,在很多作品中作者充当的仿佛是一个记事员的身份,其工作就是客观地记录下故事主人公所遭遇的情节变化、语言对话等客观情况,甚至没有直接描写出他们内心的变化。海明威笔下很多人物都是站在一定的角度去理解和解释他周围的世界,海明威本人就非常认同黑格尔对于人类认识的观点,认为个人眼中的世界就是他对于自己周围环境的认识和理解。因此,客观地讲,海明威笔下呈现的就是故事中各个人物对于世界的认识。因此,这样的叙事方式肯定带有很强的限制性,正如同现实世界中不同的人对同一事物有不同的理解一样。海明威在运用限制性叙事视角进行创作的时候,我们发现他不仅会利用人物本身的对话——人物对话是海明威写作中的一个显著特色——而且还能有效地利用人物本身的动作变化、位置变化、人物眼中的环境变化等限制性角度来控制故事情节的发展。虽然说,在当时,限制性叙事这个创作技巧并非海明威首创,但能够利用限制性叙事角度来巧妙地描述人物语言、动作、环境的变化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如海明威这般娴熟。

限制性叙事视角的运用在海明威的作品中处处可见,其中比较典型的是小说《大陆来的大喜讯》(Great News fromthe Mainland)中一对父子和一个医生之间通过电话对于当时孩子所在医院的灾害性天气——飓风的描写。这篇小说中多以对话为主,其中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三人对于同一天气的不同描述,作为父亲,因为没有设身处地去感受飓风的影响,而只能凭借以往对该地区的了解来判断飓风的情况,从父亲对飓风的描写我们可以看到父亲那矛盾的心态,按照以往的经验飓风是灾难性的,然而因为孩子就在飓风经过的医院又希望自己的判断错误;医生谈论飓风的情况则是希望父亲可以放心孩子在那边的治疗,更多的是考虑到治疗的报酬:而孩子处处让父亲放心,告知父亲飓风并没有那么可怕则是希望父亲不要为自己担心。海明威对于同一事物的描写有的时候甚至可以前后矛盾,就是因为他采用了不同的视角进行叙述,这种看似矛盾却符合常情的设置只是整个故事情节发展的动力,并不影响读者对小说中核心思想的理解。

在《白象似的群山》一文中,一男一女围着堕胎一事进行了讨论,甚至是争论,作者最后甚至没有给出结果,也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堕落的结果是同意还是拒绝?他们去了哪里?男女之间的感情有没有因此受到影响?这些作者都没有给读者一个交代,小说给你一种未完待续的感觉。而作者

在其中扮演的似乎不是一个导演,而是一个旁观者。他好像一个记事员一样地将自己看到的最重要的事情记录了下来,只是客观地记录,没有去思考当时男女主人公的心态变化,也没有过多地去关注周围环境的变化,更没有加入作者本身的态度。整部小说以旁观者的视角为线索,以听见的对话为情节,当这两人上了火车离开之后,随着旁观者视角和所闻的中断,故事也随之结束。这是海明威作品中典型的限制性叙事视角。为了能够吸引读者更多的注意力,作者在两人的对话描写上下了工夫,利用象征和反讽的手法,多次利用重复对话的写作技巧,来加深人物的形象,突出文章主旨,也同时向读者展示了他们两人眼中不同的世界。这样的写作技巧给读者以极大的思考空间。

经验省略性叙事视角探析

海明威在其小说叙事手法上以其“冰山风格”见长,一开始很多学者把海明威的“冰山风格”等同于绝大部分作者使用的故意省略、含蓄的写作手法,然而小说家马原却不赞同,他认为一般意义上的含蓄手法给人的感觉相当于省略的作用,给人想象的空间,而海明威的省略则是建立在“实用经验”上,不同于更多地凭借写作目的和技巧上的需要去做省略,海明威的省略是建立在人之常情上,更多地作为一种线索而存在。正如同他自己说的,如果谁要忽略了这“冰山一角”,就会有更大的“冰山”挡在他面前。而对于如果能主动运用自己的经验去填涂那些“漏洞”的读者,则能够更好地身临其境地融入到故事情节中去,从而能够更好地理解小说的内涵。经验省略性叙事视角的写作技巧是海明威作品中最突出的特点。在《永别了,武器》中有这样一段:

我往厉门走去。

“你现在不可以进来。”一个护士说。

“不,我可以的。”我说。

“目前你还不可以进来。”

“你出去。”我说。“那位也出去。”

这是一段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对话,是描写“我”走进房间时与护士的一段对话,文中没有说明“我”当时怎样,但是从对话中我们至少知道当时的“我”心情并不好,似乎很沉重,另外从对话当中我们也知道,当时有两位护士在场,而且双方似乎落在一个比较尴尬的气氛之中,这些信息文中没有直接提到,但是对于一个有过正常人生经历的读者来说,达到这样的理解并不难。从简单几句对话中去挖掘更多的信息,投入的越多,得到的也越多。“……我把她们驱赶出去了,关上门,灭了灯,这也不顶什么用。那简直是在跟塑像道别。稍顷,我走了出去,离开医院,冒雨走回旅馆。”这段文章只是简单地介绍了当时“我”的几个简单动作,似乎就匆匆结尾,可能这样的描写对于经历尚少的孩子来说没有办法很好地理解,但是对于成熟的读者来说,能够深深地感觉到“哀莫大于心死”的那种悲痛,心里难过到一定程度,然后就会表现得特别平静,这些都需要读者运用自身经验去做进一步的挖掘。

海明威对于经验省略性叙事视角的把握不仅体现在对话和动作上,同时也体现在时间和空间运用上。传统意义上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描写总是按照故事情节来发展的,然而在海明威的作品中我们看到,时间和空间的发展有时候是可以和故事发展的进程相分离的,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抓住一点来描写,好像整个故事情节中这一点的时间特别长。同样,我们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描述很多方面的情节,好像这些事件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有序发生的。作者叙述的时间和空间与整个故事情节发展的空间和时间脱节,好像叙述的时间被“停滞”在某一个点上了,而叙述的空间则被“浓缩”在了很短的时间内。比如《拳击家》的主人公少年尼克,作者并没有把叙述时间平均分配给故事情节,简单地描述了旅途的开始和结束,作者把大量的叙述时间发在了尼克和那个疯狂的拳击家几人相处的时间上,时间仿佛就在那一刻凝固了。虽然整个相遇到分离故事时间上只占了很小的比例,但是作者却差不多用了全部篇幅来描写相遇的时间,整个事件从开始到结束甚至连篝火都还没有熄灭,但却占用了整个篇幅。作者通过“以点击面”的手法将重点展示出来,虽然看似是旅途之中随意的相遇,却发展成了整个旅途的“全部”。同样,在《没有被斗败的人》里,主人公虽然经历了很多,但是对于发生在斗牛以前的时间,好像特意被作者用快镜头切换了一样,时间一下子就定格在了斗牛场上。作者用了大量的篇幅去描述这个“很失败,只参加过一次”的斗牛士,整个斗牛过程很辛苦,情节也相当扣人心弦,这个悲剧性的硬汉最终坚持下来,成了斗牛场上的胜利者,但是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短暂的时间如同那冰山一角一般,却拖动着整座冰山。经验省略性叙事视角在空间上的运用最突出的表现在《乞力马扎罗的雪》,主人公一生的过往被作者“浓缩”在了短短的时间里。城内城外,敌前敌后那恢弘大气的画卷也被作者在短短“三天”的故事时间里“浓缩”到了《丧钟为谁而鸣》中。

综上所述,海明威小说对西方文学创作有着巨大的贡献,特别是其在小说中对不同叙事视点的熟练运用。我们在上文中提到的全知全能性叙事视角、限制性叙事视角和经验省略性叙事视角,是具有海明威特色的“冰山风格”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海明威的小说之所以能够让人身临其境,有深刻的感受,和他对叙事角度把握的娴熟是密不可分的。参考文献:

[1]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艺批评理论[J],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l

[2]吕长发,胡金环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概要[J]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9

[3]范伯群中外文学比较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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