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的少年
2012-04-29曹永
曹永
一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村的,大家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王维昌家门口的青石板凳上了。第一个看到他的是王维昌十一岁的儿子王小响,当时王小响赶着牛从山坡上回来,远远地看到场坝里坐着一个人,以为是来了亲戚,因为家里没有人,所以等在门口。王小响挥着手里的树枝,朝牛吆喝几声,加快了它们行走的步伐。直到王小响走近了才发现门口坐着的是一个叫花子,他的头发乱蓬蓬的,仿佛顶着一个鸡窝。身上的衣裳不仅破烂,而且脏兮兮的,脖子上黑黢黢地涂满泥垢,就像天热的时候,一头刚从泥水里钻出来的花母猪。
王小响对叫花子多少有些畏惧,他朝叫花子喂了一声。叫花子听到了,抬起头,裂开嘴,朝他嗬嗬地笑,嘴角还流着口水。王小响断定叫花子的脑袋有毛病,瞅了一眼他嘴角的口水,觉得有些恶心。一阵风吹来,王小响仿佛闻到一丝鸡屎的臭味,于是他皱着眉头,缩着鼻孔说,不要坐在我家门口。他看到叫花子不动,就捡起一块石头朝他打去。叫花子看着从耳朵边飞过的石头,继续朝他傻笑。王小响捡起石头还想再打,但看叫花子粗胳膊粗腿,长得比自己强壮,怕他发起横来自己招架不住,于是就把石头扔掉了。他挥着手说,不要坐在这里了,你要饭就去别的地方要。
叫花子又朝他笑了几声,提起旁边的一根棍子,站起来走了。这个时候,王小响才发现叫花子是一个跛子,走路的时候,仿佛跨下骑着一匹无形的大马。叫花子经过八婆家门口的时候,路边忽然窜出几条狗,朝他大呼小叫地扑了过去。叫花子挥起棍子,和那些狗打了起来。如果在平时,王小响肯定会跑过去看热闹,但这个时候,牛还没有进圈,有些顾不过来。王小响打开门,把牛往里面赶,前面那头老黄牛仰着头,哞哞地叫了几声,然后不慌不忙地走进院子。
王小响关了牛重新跑出来的时候,叫花子已经不见了,八婆家门口空荡荡的,啥也没有,甚至连那几条狗都不见了影子。路上只有一些草屑和尘土,在晚风的勾引下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最后飘向远方。
于是王小响爬上院墙,眺望远方。站得高,果然就看得远,他看到曹明清正往他的杂货店里搬东西;还看到王金富正站在屋子后面,握着家伙,对着一棵大树撒尿;他甚至看到曹贵三正和媳妇吵架,只不过,能够看到他两口子指手画脚的动作,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王小响看到许多事情在村子里同时发生,却没有看到叫花子的身影。他对此有些失望,于是跳下院墙,顺着小路追了过去,但前面有很多条路,不晓得叫花子往哪条路去了。
不知为啥,王小响对叫花子一下子充满了好奇心,他急于了解叫花子跑到哪家门口去了,在哪家能要到饭?别人会不会像他一样,也把叫花子赶走?
王小响刚刚跑过八婆家门口那片竹林,就看到几个孩子趴在地上,正往一条门板宽的地缝里张望。那条地缝是半个月前出现的,那天晚上落了一场雨,第二天就有人在那里发现了地缝。开始几天,大家担心孩子不小心掉进去,都说要填起来,可过了很多天,始终没有人动手。
王小响跑过去,问他们看啥?一个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刚才我们看到一条蛇。王小响说,蛇咋会钻到里面去呢?另一个孩子说,我也看到了,我们追过来的时候,那条蛇已经钻到里面去了。王小响嘴上说不信,却又忍不住走过去,趴在地缝边往里探望,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那条传说中的蛇,里面除了几块黑不溜秋的石头,别的啥也没有。
地缝里,凉飕飕的,里面向外直冒冷气。王小响渐渐感到有些恐慌,他想爬起来就跑,却又担心被孩子们嘲笑。王小响就像一条四脚蛇似地趴在地缝边,连大气都不敢出,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他害怕那条蛇突然从缝隙里钻出来。
就在王小响无比紧张的时候,他爹娘出现了,他们扛着锄头,正从地里回来。王维昌看到儿子站在地缝边,跑过来提起他就是一耳光,说你跑到这里来搞啥,不要命了啊,要是掉下去怎么得了?王小响捂着脸庞,疼痛像火苗似的在手心跳动。看到他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娘有些心疼儿子,埋怨王维昌下手重了,说你就喜欢打,要是让你打傻了,看你以后咋办?王维昌说,打傻了也比掉下去好吧,要是掉进去,还不晓得摔成什么样子。
王维昌拉起王小响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那几个孩子说,你们也赶紧回家,以后不准在地缝边玩耍,要是下回再让我看见,就打你们的屁股。其中一个孩子嘟着嘴,说你又不是我爹,你敢?王维昌说,老子咋不敢,教训你一顿,你爹还要请我喝酒呢。那群孩子朝他吐了一泡口水,然后飞快地跑了。
在往回走的过程中,王维昌训了儿子几句,又问他跑到这里干啥?王小响说来看叫花子。迎春社的日子寂静得如一池死水,叫花子的出现,仿佛一块石头被扔进了池塘,激起王维昌内心的涟漪,他搓着手,兴奋地说,哪来的叫花子,这年头谁还要饭啊。王小响已经不那么伤心了,他说,那个叫花子看起来有点傻,还是个跛子。王维昌说,叫花子呢,跑哪里去了?王小响抹掉脸上的泪水,说,好像往这个方向来了。王维昌有些惋惜地说,那我怎么没有看到?王小响说,肯定去别的地方了。
父子俩边走边聊,没过多久,他们的关系就和好如初了。王维昌拉着儿子的手,向他打听叫花子的模样。当他听完王小响详细的叙述之后,激动得直跺脚,他说,娘的,村子里几年没看到叫花子了。
二
第二天中午,叫花子重新出现在村子里。村民们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他们对叫花子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就像看谁家新媳妇似地跟在后面,还小声地评头论足。王小响和一群孩子站在一起,他发现叫花子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很多人都从家里拿东西给叫花子吃。
叫花子用胳膊夹着棍子,他的手里,还端着一个破碗,里面有半碗米饭,饭上有几片腊肉,还有一些酸菜和洋芋。叫花子边走边吃,由于吃得太快,有几粒米饭顺着他的嘴角掉到了地上。因为不断有人施舍,所以他的碗很快就装不下了。还好一路上他都在吃,他用一双油腻的手,抓起那些从碗里冒出来的食物,不断塞进嘴里。叫花子吃得很快,迎春社的人从来没有看到谁吃饭吃得这么快,他们都有些惊讶,有些人甚至睁得眼珠都快滚出来了。
王小响的父亲王维昌看着叫花子吓人的吃相,说啧啧,看他的样子,好像几天没吃饭了。旁边的王金富说,是啊,他咋吃得下这么多东西呢,你看,转眼的工夫,一碗饭就被他吃得差不多了。曹贵三插嘴说,这种人饱一顿饿一顿,只要有东西,他就拼命地吃。王维昌摇着头说,再吃下去,也许要把他胀死。
王金富说,看他身体倒是很结实的,应该有些力气,不如哪个把他带回家,给他换件新衣服,留下来干活算了。曹贵三嘿嘿笑着说,白苓的男人不是死去很多年了吗,不如把叫花子洗洗,送给她算了。王金富说,这话要是让白苓听到,她肯定撕烂你这张臭嘴。曹贵三吓得吐了一下舌头,果然不敢再开玩笑了。王金富说,谁把叫花子带回家,让他帮忙干活吧。
村长曹树林说,剥削劳动人民,那是旧社会才有的事,要是连叫花子都压迫,传出去我们迎春社
还怎么见人?王金富悻悻地说,又不是让他白干,还要给吃给穿嘛。曹树林沉着脸说,那也不行,难道我们迎春社连一个叫花子都养不活吗?这么大一个村子,掉在桌子上的饭都能让他活下去。
王金富说,可是,让他在这里待下去,不晓得根底的人,还以为我们村现在还有叫花子,这样也丢大家的脸。两年前,王金富曾经偷过王维昌家地里的南瓜,王维昌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他说,叫花子不偷不抢,有啥丢人的?王金富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吵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曹树林咳嗽几声,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威严地说,以后大家吃饭,看到叫花子的时候就给点,好坏都可以嘛,不管咋说,我们迎春社总是养得起一个叫花子的,有几次乡里的干部下来检查工作,都说我们迎春社村民风淳朴,我们要对得起这个评价。
众人议论一阵,都说不能让这个叫花子在迎春社饿肚子。曹贵三甚至表示,他家的烤烟房反正都是空着,实在不行,可以腾出来给叫花子住。曹树林思索了一下,说就算你同意,你媳妇肯定也要反对的,再说了,要是他在你家住惯了,待下来就不走了,以后你家烤烟的时候咋办哟?王维昌说,村南那个山坡上有一个山洞,可以让他住那里嘛。曹树林说,这些叫花子都是尖屁股,你让他住,他还不一定住哩,睡觉的问题我们就不要管了。
在大家讨论的过程中,忽然有人打听叫花子是什么时候来的。王小响听到这话,兴奋地从人群里钻出来,说我晓得。王小响接着补充道,昨天,我放牛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了。有人又问叫花子是从哪个方向来的?王小响不晓得叫花子到底是从哪来的,但他不愿意失去这个受到观注的机会,他往南边一指,说他顺着那条路来的。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村口那条小路就像一根绳子,弯弯曲曲伸向看不到的地方。
这个时候,王小响发现叫花子走到曹明清的杂货店门口了,他手里的破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骨头,那根骨头被他舔得油光闪亮。忽然,路边窜出一条黄狗,如箭一般向叫花子射去。不晓得那条黄狗到底是妒忌叫花子拥有一根充满诱惑的骨头,还是觉得叫花子好欺负,反正叫都没叫一声,就朝叫花子扑去了。当叫花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裤角已经被狗咬住了。叫花子抬起脚,试图挣扎,没想到哧地一声细响,他的裤子被撕开了,就像一块布那么挂在叫花子的身上,被风一吹,还飘扬起来。
大家看到叫花子狼狈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没有想到叫花子的脸那么黑,他的腿居然那么白,就像刚刚在河里洗过的一样,简直自得晃眼。
那条狗撕裂叫花子的裤子,还不肯罢休,准备扑过去再次进行攻击。但叫花子已经从胳膊下面把打狗棍抽出来了,他抬手就给那条黄狗一棍子。叫花子正打算用棍子好好收拾一下那个狗东西,但一抬头,又看到两条狗凶狠地扑来,他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前面的路上,不晓得谁放了几捆干柴,叫花子眼看无路可走,赶紧调整逃跑的方向,拖着他的打狗棍,跛着脚,摇摇晃晃地钻进了曹明清的杂货店。
那几条狗紧跟着扑过去,想把他逮住,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店门被叫花子关上了,它们吃了闭门羹,显然有些不甘心,几条狗围着杂货店打转,其中有一条狗还用爪子去挠门。
这时候,大家更兴奋了。他们很想知道叫花子跑进去的情形,他们相互打听曹明清在没在家。他们激动地说,如果只有他媳妇在家,那肯定会被吓得半死。王金富告诉大家,他先前挑水的时候,还看到曹明清坐在门槛上算账。众人噢了几声,搓着手说,那就有好戏看了。
王小响看到大家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心里有些生气,于是捡起一块石头朝狗扔过去。那几条狗正全力对付叫花子,忽然看到石头飞过来,吓了一跳,朝他汪汪叫了起来。王小响看到那几条狗龇牙咧嘴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捡起石头又打。那几条狗发现势态不好,赶紧拖着尾巴跑开了。
大家接着猜测叫花子会不会钻到屋子里,钻进去了又会不会拿东西?他们急于了解事态的发展,但那道门始终紧紧关上,仿佛一定要保守里面的秘密。于是大家又在等待中急躁起来,有几个小孩甚至爬上旁边的苹果树,打算居高临下朝里面张望。
就在大家急得直挠头的时候,店门忽然吱地叫了一声,然后从里面吐出两个人来。最先吐出来的是叫花子,大家发现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条裤子。他跑得很快,因为腿不利索,在跑的过程中几次差点摔倒。紧跟着店门吐出来的是一脸气愤的曹明清,他的手里,拿着叫花子的打狗棍。
看到二者的距离愈来愈近,王小响暗暗替叫花子捏了一把汗。他希望叫花子不要被抓住,至少不要马上就被抓住,毕竟叫花子是他最先发现的。王小响在心里忍不住为叫花子加油,但叫花子很不争气,没跑多远,就被曹明清扑倒在地上了,这让王小响多少有些失望。曹明清一边骂,一边挥起棍子乱打,叫花子被打得哇哇叫喊。
大家围过去,劝曹明清不要打了。曹明清不干,他愤愤地说,这个狗杂种,居然敢跑到我家里去偷东西。王金富说,再打就让你打死了。曹明清喘着气,说打死算球了,大不了挖个坑把他埋掉。
曹树林背着手走过来,说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要是打死他,就得抵命。曹明清抬手又打了一棍子,说那老子就打他个半死。曹树林说,那也不行,把他打伤,你也是出医药费的,要不然,派出所饶不了你。曹明清显然有些心虚了,说派出所连叫花子也管?曹树林说,当然管,叫花子就不是人啊?曹明清说,可是他偷我的裤子。曹树林皱着眉头,你这条裤子,都旧得不像样子了,还好意思说。曹明清不服气地说,再旧也是能穿的嘛。曹树林瞪着他,说不管咋说,你也做了几年生意,早就是村里的有钱人了,咋能为了一条破裤子欺负叫花子呢?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曹明清朝大家看了一眼,发现所有人都板着脸,冷冷地盯着他,这让他很不自在,他扔掉棍子,对叫花子说,打几下就得这么一条裤子,便宜你了。叫花子抱着头,紧紧地缩成一团。曹明清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给众人发烟。大家吸了几口烟,脸色才慢慢好转了。
三
晚上,王小响做了一个梦。他梦到洪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村庄,被洪水席卷而来的,还有木头、杂草和动物的尸体。来路不明的洪水就像怪物的一张大嘴,一点点把村子吞了下去。惊恐的王小响试图往高处逃窜,但他跑到哪里,洪水就涌到哪里,洪水就像他的仇人,对他穷追不舍。他没有地方可去,最后像一只猴子似地爬上了一棵大树。洪水漫过树根,迅速地涌上来,首先淹没他的脚背,接着是小腿、大腿和腰部……
就在洪水越过胸口,逼近下巴的时候,王小响在梦中忽然被一声惨叫惊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大汗淋漓,屋子里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他听到那声惨叫过后,是一连串急促的叫喊。那些喊声就像土里的蚂蚁,密密麻麻地钻进他的耳朵。王小响心惊胆战地听了一会儿,估计有人掉进了不远处的那条地缝。
王小响伸着脖子叫娘,但除了娘的鼾声,他没有听到别的回答。他再叫爹。王维昌沉默了一会儿,说大半夜了,还鬼叫啥?王小响说,外面有人
在叫。王维昌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说除了你的声音,我啥也没有听到。这个时候,外面的人似乎喊累了,果然停顿下来。但没过多久,那个喊声又从窗户和门缝里飘进来了。
王小响说,外面又叫起来了。王维昌翻了一下身,说不早了,赶紧睡觉。王小响说,爹,我害怕,睡不着。王维昌不耐烦地说,睡不着就数绵羊。于是王小响开始在脑子里数绵羊,一只,两只,三只……他差不多把村里的绵羊全数完了,还是睡不着。睡意就像一个势利的小人,在危难中离他而去。王小响再次叫喊,但这一次,不仅娘没有声音,连他爹王维昌也没再理会,仿佛他根本就没有醒过。
听着外面的叫声,就像夏天的蚊虫一样密集,王小响越来越怕,他身上的汗毛就像松针似的,全都竖起来了。他用被子把自己捂成一团,但那个恐怖的叫喊声仍然像水一样浸了进来,最后顺着他的耳朵,一直灌进身体。王小响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夜色就像一匹巨大的黑布蒙蔽四周,让他无处可逃。
王小响忽然感到很冷,他紧紧地抱成一团。王小响想大声呼喊,以此和外面的呼喊对抗,但他的牙齿咯咯地碰在一起,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恐惧就像先前梦到的洪水,一浪接一浪地朝他涌来。王小响不停地颤抖,他伸手朝额头上摸了一下,发现上面全是汗水。尽管睁着眼睛和闭上眼睛都是黑暗,但他还是闭上了眼睛,闭着眼睛的时候,他感到总算不那么害怕……
第二天早晨,王小响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在挣扎中睡了一觉。想到昨晚的呼叫声,他爬起来就往外面跑,由于跑得太快,一只鞋子飞了出去。他没有停下脚步,就像一条野狗,敏捷地窜出了大门,朝地缝的方向奔去。地面坚硬而冰冷,让他的脚有些发麻,等王小响跑到竹林边,他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他心里一紧,晓得地缝果然出事了。
王小响挤进人群,一直把目光递进地缝,他看到里面趴着一个人,从衣服上推断,里面的是叫花子。叫花子的身下,流着一滩血,那些血浸进了泥土,看起来已经不再那么鲜艳,倒有些像煤渣子。渐渐地,昨天晚上消失的恐惧重新返回王小响的身上,他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王小响踩到了一只脚,回头看到他爹王维昌正出神地盯着里面。
曹贵三摇着头,说这个叫花子,咋就那么不小心呢?王金富说,路不熟就不要乱跑嘛,又是晚上。曹贵三盯着王金富,说你咋晓得他是晚上掉进去的。王金富神色有些慌张,说我咋会晓得他啥时候掉进去的呢,只是这么大的地缝,白天一定看得见嘛。
王金富看到弯腰驼背的八婆走了过来,急忙说,八婆,地缝离你家最近,你听到什么了吗?八婆摇了摇头,说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天一黑就睡觉,我能听到什么呢。王金富看了大家一眼,说八婆家这么近都没有发现,我们咋会发现呢。
王小响张开嘴,想告诉大家,昨晚他听到了叫花子的叫喊,但他刚说了两个字。嘴巴就被后面的王维昌捂住了。王维昌踹了他一脚,骂道:“鞋子都没穿,你咋就跑出来了?”
村长曹树林披着衣裳过来了,他说,你们别吵了,谁下去看看叫花子还有气没有?大家仿佛没有听到,都面无表情地站着。曹树林有些不乐意了,指着曹贵三和王金富,说你们俩下去看看。在村长的指使下,曹贵三和王金富很不情愿地跳进了地缝,他们把叫花子扳过来,伸手在他的鼻子边探了一下,说没气了,早死了。曹树林说,先把尸体弄上来再说。
叫花子僵硬的尸体很快就被弄上来了。王小响站在远处,看到叫花子的脸色自得有些吓人,下面还穿着从曹明清家偷来的裤子。地里冷冰冰的,一股疹人的凉意顺着王小响的脚,一直爬上他的身体。王小响发现叫花子的眼睛半睁着,怎么看都像是在打量自己。
回想起昨晚的叫喊,王小响感到莫名的惊恐。他打了一个寒噤,慢慢往后退,退了几步,他忽然转身就跑。王小响跑得很快,他愈跑愈快,仿佛被后面的一条恶狗追着。王小响的脚弹起一截树枝,听到响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恍惚中,他看到叫花子正拖着棍子,跛着腿从后面追来。王小响吓得魂飞魄散,迎面扑来的凉风,就像一盆冷水,淋遍了他的全身。王小响在恐惧的追逐下拼命地跑,他在狂奔的过程中,忽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