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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叶小说女性叙事中女性关系探讨

2012-04-29王文霞

山花 2012年2期
关键词:乔叶小雅小树

作为一朵盛开在中原大地上的紫色牡丹,乔叶以女性为中心创作的小说在叙事视角、叙事内容、叙事情感方面都有其鲜明的特点,她以独特的女性叙事为读者描绘了一片诗意的天空。她的小说文本不是描述复杂纠葛的人事纷争,也不是讲述惨烈的大场面,在以写“权力”为主题的河南文坛,乔叶以女性细腻的视角与情怀关注身边的日常生活,重点解析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平凡女性的挣扎;在有关“乡村”的作品中,乔叶的视角仍然指向了乡村女性的生存状态。乔叶的创作远离宏大主题,关注的是平凡人的爱恨情仇,探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描摹的是女性感受到的人间冷暖。与创作主题相对应,她小说中的人物多是两两对应设置,或是女性与女性之间,或是两性之间,人物角色不多,但内涵丰富,描写细腻,刻画细致入微,在温情叙述中加入理智与审视的目光。在她的作品里,有冰心的温情,有凌叔华的忧伤,还有张爱玲的苍凉与苏青的无奈。作为一名女作家,乔叶在小说创作方面发挥了自己的性别优势,“女性书写者以自己作为人与作为女人的历史眼光与性别眼光看历史,看生存在历史中的男人和女人时间性的此在生存,发现了传统的帝王将相历史观、阶级斗争历史观和男性历史无意识、性别无意识所无法发现的人类另一种生存的真相。”乔叶的小说既承继了现代女作家的女性叙事方法,又深深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在消费大潮与消费文化中,乔叶关注着是否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乡村女性;在婚外情涌起的当代,她关注着围城内外面对情感诱惑和受到情感伤害的各色女子;在描写历史时,乔叶的视角是独特的;以女性的视角看男性,乔叶的目光是温暖而不凌厉的。对于自己的创作特点,乔叶非常清楚,她曾在一篇散文《一个下午的延伸》里写道:“回顾这一段时间的小说创作,我发现我写的几乎都是人与人单独相对的状态。我确实也恐惧写人多的大场面。总觉得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在单独相对的背景下才有更多的东西好说,此时的话语和心情也才具有相对浓厚的质量。而这时的两颗心无论是靠拢还是疏远,都更能听到最微妙的声音。这时的心,也更容易疯狂。我深信:在我身边滚滚而过的人流里,暗暗蕴藏着太多这样的疯狂。无论这疯狂是曲折温婉,还是尖锐残酷。”人与人单独相对的小说里,乔叶描写了同性之间、异性之间、长幼之间、敌我之间的话语与心情。这些话语与心情让我们感动、让我们叹惜、让我们思索。这些表面上是两两相对的小说叙事文本,实际上仍是围绕女性的叙事。乔叶坚持探讨的是在时代大潮中女性的身心变化,批判的是曲解、歪曲、伤害女性的不良社会习俗,解剖的是女性在暗夜里呼喊的灵魂。这种两两相对的文本设置模式更深层次上是女性作为一个整体与外在世界或内在世界的相持、对立、交锋。

“在妇女这片疆域内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纳入理论,没有任何科学可以对之做任何解释。人只能说,写作可以吟唱它,可以与之游戏。却不能讲述它或将它理论化。”乔叶小说最先关注的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我是真的热爱你》(又名《守口如瓶》)作为乔叶的长篇小说处女作,体现了乔叶的这种女性叙事特点。在这部小说里,冷红与冷紫这两个姐妹虽是双胞胎,但在对待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上却有很大的不同。求学时期二人的差异尚不明显,但在父死母病,家庭陷入困境时,冷红失学,担起了养家的重担,她遭遇了种种挫折,最后在现实的逼迫下做了小姐。她的遭遇是当下一部分乡村女性所遭遇的,她在逆境中的反应也是部分外表刚强、内在软弱、容易认同现实进而沉沦于现实的女性的写照。面对这样的一个群体遭遇,我们既会哀其不幸,又会怒其不争。在消费主义与享乐大潮的冲击下,作为弱者的女性对于命运到底应该采取什么态度?冷红在这个物的时代被异化了,冷紫向我们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当她得知冷红的真实身份后,就决心要将姐姐救出泥潭。为此她做了种种努力,虽然都未成功,且最后被迫和姐姐走上了同一条路,但冷紫的心始终对现实毫不认同,对这样的求生途径始终鄙弃,她身在泥潭心在蓝天,因此才与冷红发生了一次次冲突。在她与冷红的一次次争辩中,我们看到了冷红所持理论的错误,人对金钱的贪婪是无底的,出卖灵魂与身体去换取金钱最后不可能拯救灵魂与身体。小说结尾冷紫以死惊醒了冷红。乔叶通过冷红、冷紫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对比、交锋批判了现实苟安者,审视了在拜金主义甚嚣尘上,社会仍然存在较大贫富差别的时代,女性在脱贫过程中凸显的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如果说这种女人之间的对比与交锋更多是因经济原因引发的,那么在以《虽然》为代表的小说里,乔叶给我们展示了另一种女性之间的不同。胡丽心无城府,开朗活泼,而小雅却是内敛的,对社会与他人层层设防。对于日渐平淡的婚姻,她们都不满足,在婚外情的诱惑下,二人都动心了。不同的是,胡丽是倾情投入,而小雅却是步步小心,胡丽纵身跳进了浪漫的不归路,而小雅却理智地选择了现实的安全地。小雅眼睁睁地看着胡丽步入陷阱,却认为:“她凭什么就能够既任性还安全?她凭什么就能只赌不输?这是她对这个世界诸多规则的蔑视。她的单纯,她的热烈,她的义无反顾,其实都是一种骄傲。她凭什么就能这么骄傲?她该为此付出代价,为她以前未经的疼痛付出代价。”胡丽最后神经失常,小雅虽帮助她抓住了骗子,但这样的结局总会让我们叹息。胡丽与小雅是生活中两种女人的代表,她们之间的对比是优越与艰难两种成长经历的对比,她们之间的交锋是已入围城的女人对于浪漫或现实的选择。当然,在这种选择的对比中,在胡丽与小雅的友谊下面,还存在着女性友谊的虚假与不可信。“与同性朋友的感情是一种极端危险的力量。”乔叶以理性的目光审视现实,批判了虚假的浪漫,肯定了如小雅般现实的处世态度。

在女人与女人之间的较量中,冷红与冷紫、小雅与胡丽虽是对立的,但在文本中,她们的较量是作者通过叙述传达给我们的,她们在对比中有关心,交锋中有温情,妥协中有爱心,她们之间是姐妹或是朋友,这种情感关系在人情日渐冷漠的都市越来越难得。“在大都市的感情沙漠和钢筋水泥的丛林面前,姐妹感情成了唯一的屏障与庇护,成了唯一可能的‘家园、一处姐妹之邦——尽管同样在大都市面前,那象征姐妹情谊的珠串再度散落。都市生存中,女性渴望在同性情感中获救,但正是这都市在侵蚀着、间离着女性可能的生存空间和文化空间。”受都市化影响,这种姐妹或朋友的关系下也有许多不和谐的因素,但她们的关系总要比陌生人亲密。

女性之间的关系,除了姐妹与朋友之外,还有一种关系,即敌人,暗或明的敌人。《良宵》中的“上”与她的一位客人之间实质上就是这种敌对关系。“上”是一位女搓澡工,一位被第三者夺去家庭的不幸女人。小说前半部叙述了“上”的宽容、善良、自强,她虽于离婚时遭到已有外遇的丈夫的算计,在金钱上受了巨大损失,但她不自怨自艾,而是为了供儿子读书,一天打三份工。生活虽很忙碌、疲惫,她却感到活得充实,晚上的浴室搓澡工作因为挣钱较多且有趣,似乎也成了“良宵”了。故事叙述到这里,似

乎是在用小说的形式讲述一个女性自强自立的故事,但一个身材如“瓶”一样圆润的女人的出现让叙述的意图摆脱了前段文本给读者的想象。乔叶在娓娓叙述中揭开了女搓澡工“良宵”的无妄。“瓶”与丈夫的通话证明了她就是迫使搓澡工“上”离婚的第三者,一个电话透露了前夫现在与第三者三口之家的幸福生活,在这种幸福生活的映照下,“上”生活的艰难让人叹息,艰难中的抗争让读者思索,善良与自强自立能抵消生活差异带来的不平衡吗?女搓澡工辛苦架构的“良宵”是什么意义上的“良宵”?在遭遇第三者的幸福生活后,这种被“上”营造的虚假良宵显示出了它虚弱的本质。“上”与第三者之间的较量暗无声息,结果却是令我们惊心的。一个被迫走出家庭的女子,为了生活,将日子分成三部分不辞劳苦地工作,她的身体是疲惫的,而她的客人,破坏她家庭的第三者,却有着如“瓶”般圆润细腻的身材,和“上”的前夫在享受着幸福的生活。这种对比触目惊心,乔叶揭开了生活中这种现实的真相,让我们于阅读中感受到了一种残忍,而这种残忍在现实中或许会被种种数字、种种宜传所遮蔽。文本叙述从一种和谐的氛围入手,渐渐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女性能够书写的并不是另外的一种历史,而是一种己然成文的历史无意识,是一切统治结构为了证明自身的天经地义、完美无缺而必须压抑、藏匿、掩盖和抹杀的东西。”乔叶对于处于敌对状态的女性关系的探索并不止于此,在《深呼吸》中她描写了处于敌对关系的女人的另一种发展态势。女人之间的敌对关系既有《良宵》似的暗暗的较量,又有正面的交锋。《深呼吸》中的女地下党员和日本女人之间的关系在当年那个年代无疑是尖锐对立的,为此,女地下党员以那个日本女人的婴儿为武器,面对紧跟着来搜查的日本军人,心里充满了对日本民族的仇恨,暗暗盘算着怎样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为死在日本人手下的母亲、哥哥及无数中国人复仇。文本叙述到此,充满了紧张,有无数种演绎的可能。乔叶让故事的发展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日本女人对于女地下党员的掩护让读者惊讶,也让女地下党员的情感悄悄发生了变化。故事开始于紧张的气氛,但结束于和谐的旋律。在这个历史题材中,乔叶对于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历史情感的处理与男性作家不同,她描写了历史事件发展的另一种可能。在两个敌对女性的关系处理上,乔叶看到了历史的多样面目,每种面目都和历史事件中具体的人有关。乔叶在两个平凡女人的历史小叙事中,实现了历史的大叙事,在个人情感与民族大义面前,表达出了世界人民的共同心声。

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一般情况下我们很难用简单的一句话来说明。友好、敌对只是共时态女人的一种状态,对于历时态女人之间的关系,不能用一个简单的词来形容。对于这种此在的历时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述方式,而女人与女人之间历时性的关系唯有女性作家能体察得出,能描写得出。如果以男性视角关注,只会将女人之间的关系社会化、理性化、男性化,有的领域是男性作家无法描写出来的,因为他们没有这种生命体验。《棉花盛开》描写了一个乡村少女小树的生理成熟,乔叶非常细腻地写出了在这种成熟过程中,小树与女伴、母亲的微妙关系,当女伴们先后进入青春期后,她们对还没有进入青春期的小树是排斥的。这种排斥小树感觉得到,却无法言明,也找不出原因,似乎有一堵墙横在小树与女伴之间,小树无可奈何,因为她不知道墙那边的女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共时态的女性之间的对抗关系。小树向母亲寻求帮助,处于乡村的小树的母亲不会如城市母亲一样向她讲解什么是青春期,小树得到的只能是应付。母亲与奶奶对小树的应付是历时态的女性面对敏感问题时的表现。当小树也迈过了同一道坎后,她在得到女伴的接纳如释重负之后,又有了许多由于缺乏生理知识而对自身的恐惧、好奇。在暮色苍茫的棉花地里,面对一个下班的男工人,小树意识到了危险,她机智地保护了自己。乔叶用一种娓娓而谈的笔调叙述着小树——一个乡村女孩子的成长,这种成长不是私人化写作中的女性成长,因为小树是在中国广大的农村成长起来的女孩子,而小树对身体变化的恐惧、好奇、探究,不同于身体写作,因为小树是朴素的。这个阶层,这个年龄段农村少女的身心发育中存在的问题是城市少女无法理解的。在信息资讯发达的社会,城市里的少女对自身的了解早就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小树的无知、好奇、恐惧因为真实便显出了可贵。在当代语境中,文学的表现天地不应该缺失这种“可贵”,乔叶小说文本描写对象的特殊性显示出了乔叶小说的价值,乔叶以其特有的女性生命体验诠释了文学的价值。

《棉花盛开》在描写历时态女性之间关系的时候,以少女小树的视角来写,叙述了当下农村少女的成长。而《最慢的是活着》通过孙女“我”的口吻,写出了乡下祖母的一生。文中孙女和祖母的关系非常复杂。祖母重男轻女,对孙女“我”很不喜欢,而“我”并不逆来顺受,只要认为自己对而祖母错的事就会据理力争。乔叶以一种散文化的写作方式叙述了祖孙两代的恩与怨,实质上写出了中国女性坚韧的生存智慧。不管孙女和祖母在生活过程中有多少摩擦,但对于生活的热爱与对亲人的热爱却是她们的共通之外。在本质上,她们是一样的。文本结尾的抒情体现了乔叶对历时态女性之间关系的这种理解:“我的祖母已经远去。可我越来越清楚地知道:我和她的真正间距从来就不是太宽。无论年龄,还是生死。如一条河,我在此,她在彼。我们构成了河的两岸。当她堤石坍塌顺流而下的时候,我也已经泅到对岸,自觉地站在了她的旧址上。我的新貌,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她的陈颜。我必须在她的根里成长,她必须在我的身体里复现,如同我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和我孩子的孩子,所有人的孩子和所有人孩子的孩子。”这些语言已不仅是对女性关系的探讨,还上升到了生命本质的高度。

在这种独特的女性叙事中,乔叶的小说文本向我们传递了一种女性作家对社会、对女性、对情感的独特认知,这种女性叙事虽有境界不够阔达、思想不够深刻的问题,但我们相信,经过岁月的洗礼,乔叶的创作会在保有其独特女性叙事的基础上,不断向更深处挖掘。

本文为河南省社科联调研课题前期研究成果,项目名称为《河南中青年作家创作综合实力与核心竞争力研究》,项目编号为8KL-2011-818;河南省软科学研究项目《中原城市群文化竞争战略研究》前期研究成果,项目批准号为102400410023。

参考文献:

[1]刘思谦,走进历史隧洞的女性写作[J],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09,(01)

[2](法国)埃莱娜西苏著从潜意识场景到历史场景[A]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3]陈染嘴唇里的阳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

[4]戴锦华奇遇与突围——九十年代女性写作[J]文学评论,1996,(05)

[5]禹建湘徘徊在边的女性主义叙事[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4

作者简介:

王文霞(1972-),女,汉族,河南安阳人,河南财经破法大学文化传播系讲师,研究方向为文化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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