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地和谐相处的典范
2012-04-29吴声军
[摘 要]高椅侗族先民的民居建筑注重规避各种生态环境的不利因素,选择了一个三面依山、一面靠水的地方。防火、防盗、防湿等方面的问题在其建筑格局中得到充分的考虑,尤其是对水的处理恰到好处。凭借生态智慧,以人、建筑和自然协调发展为目标,有节制地利用和改造自然,高椅古民居实现了建筑的人性化、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关键词]高椅古民居;文化适应;水调控;生态智慧
[中图分类号]I3/7;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848(2012)02-0117-05
[作者简介]吴声军(1970—),男,侗族,湖南会同人,贺州学院广西东部族群文化研究基地研究人员,主要从事生态人类学、历史人类学研究。(广西贺州 54280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扩大和稳定我国中西部水资源储养能力的文化对策研究”(08AJY025)的阶段性成果。
Title: A Model for Man-Earth Harmony—An Eco-anthropological Exploration of Ancient Gaoyi Dwellings
Author: Wu Shengjun
Abstract: The dwellings of Dong ancestors of Gaoyi lay emphasis on circumventing the adverse factors for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so as to select the place surrounded by mountains on three sides and facing the water. Preventions against fire, theft, moisture and other issues are fully considered in its architectural pattern, especially in the handling of water. Aimed at the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of man, architecture and nature and the economical use and transformation of nature, ancient Gaoyi dwellings, with eco-wisdom, achieve the architecture of humanity and man-nature harmony.
Key words: ancient Gaoyi dwellings; cultural adaptation; water regulation; eco-wisdom
高椅古民居位于湖南省会同县高椅乡高椅村,村民均为侗族,85%以上的家户为杨姓。据传,他们是接受过南宋王朝诰封的侗族英雄威远侯杨再思的后裔。高椅侗族乡民世世代代面临复杂的自然与生态环境,经过不断地认识、不断创新适应自己所处的生存环境,积累了丰富的生态知识和生态经验,创造了能高效适应所处自然环境的住宅文化,并建构了独特的生境,创造出诸多典型的社区资源管理制度、资源利用方式,并恰如其分地应用到民居建筑实践中。所以,高椅村寨聚落和其中的古建筑历经600年仍保存较好,被建筑专家誉称为古代侗族民居的“活化石”和“江南第一村”。2007年,高椅村古民居通过申报被收入“中国十佳古村”名录之中。本文通过对高椅古民居的生态人类学考察,从古建筑的选址、建筑結构和对水的处理等方面着手,揭示高椅侗族古民居建筑中所隐含的生态智慧。
一、高椅古民居的选址
高椅侗族古村寨民居位于湖南省会同县城东北48公里处,地处雪峰山的凉山支脉延伸部分,沅水上游“五溪”之一——巫水河的中下游。高椅村落所在地带地势以中低山为主,东高西低,群山绵延,蜿蜒曲折,沟壑纵横,地势险峻,海拔在500~700米之间。山中林木茂盛,飞禽走兽极多,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降水充沛,热量丰富,相对湿度大。为了克服当地不利的生态环境,建构一个适宜的生境,高椅先民在选择其村寨地址时,很早就特别注重规避自然环境中的各种不利因素。
清人范宜宾对郭璞所著的《葬经》详加注释,其中的一则注文大有深意,其文云:“无水,则风到而气散;有水,则气止而风无。故‘风水二字为地学之最重,而其中又以得水之地为上等,以藏风之地为次等。”因此,“得水止风”就成了风水观中“聚气”的根本。高椅先民希望选择一个依山傍水、山环水抱的地方居住,这样才能“因水止气,因山祛风”。据村中的老人说,从南宋隆兴元年(1163)起,高椅杨姓历代先祖就开始了探寻这样的“风水宝地”的过程。他们四代人之间先后六次搬迁居地,前后花了175年的光阴,最终于元至元四年(1338)才在高椅这个地方定居下来。①
今天的高椅古村落,东西北三面为高山环绕,南面紧临巫水河,隔河对面则为雪峰山南麓,整个地形宛如一把“太师椅”,而“太师椅”的坐垫则是一片宽阔的洼地,村寨就座落在这片洼地上,该村也因此而定名为“高椅”。这正是高椅先民所梦寐以求的兴发祥瑞之居。高椅村落正面的巫水河呈反弓形从南向北流来,再在高椅村落前面又由北向东南方向折返而回。因此,村民们一开门便可望见巫水河的绿水,并可以远眺巫水河对面青翠葱茏的雪峰山南麓。
高椅村民认为,村寨背后的两个山脉是“两条龙”,从西北方生一条幼龙,朝村寨中的下寨、明家往五通庙而来。其支龙再生两条幼龙,一条落在田段,另一条落在老屋街。支龙再朝前走,到大鸠起脉成峰,村民称之为“仙牛望月”。这里再生一条幼龙,此龙落穴较大,支龙再往东为青龙山,村民认为这样就配成“罗星拱照”。对河的雪峰山脉直朝高椅村寨而来,村民们认为它是一条东方龙,五条龙都聚首五通庙,构成“五龙戏珠”,又称“五龙归位”。高椅村落古民居是顺应地势的来龙落脉,在五条龙之间建成五个自然村庄,好像就是五瓣梅花。从后山俯瞰,整个高椅村寨中的木屋、封火墙、巷子和村道组成美丽的梅花状。
高椅村先民认为,他们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心中的“风水宝地”,因此,他们这个古村寨完好地保存有从明朝洪武十三年(1380)到清朝光绪七年(1881)共501年的古建筑104栋,总面积达19 416m2。
二、高椅古居民的建筑格局
民族生境是相关民族文化规约下的产物,任何民族生境的建构,都不会也不容许背离其寄主——相关民族所处的自然生态系统,生境建构的最终目标都是追求与该民族所处的自然生态系统相协调。生存在不同环境中的人们,分别创造了自己的文化,又凭借这种文化去征服、改造和利用所处的环境,力争与环境相协调,而协调的表现形式又因打上了该民族加工的烙印,而不再是纯自然的环境,成为该民族的生境,以便该民族从中获取自身所需要的物质与精神营养,并维系该民族的延续与发展。②
建筑是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从建筑与环境的关系看,建筑总是体现为将自然人性化的結果,因而,可以成为相关民族文化适应过程的历史见证,也是文化适应成果世代积累的最终形态。建筑的建成空间最终要与生态环境相适应,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高椅侗族先民在构建其生境时,以人、建筑、自然和社会协调为人居追求目标,通过认知自然、适应自然、利用和主动改造自然、按自然规律营造人性化环境,形成一个注重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村寨实体。这个实体同时转达出侗族乡民对自然环境特点的认知,对生存方式的能动选择的理解和精准的把握,以及对各种自然资源的系统认知与精巧利用。
高椅古民居是依据自然生态环境的地势,顺应天、地、人的运行规律,选择背山面水、负阴抱阳、坐北朝南的建筑格局。这种环境格局有助于获得良好的日照,抵挡冬季北来的寒风,接纳夏日掠过水面的南风。而且,村寨民居位于五个不同的小山脉之间,具备日照充足、通风良好、用水方便、阻挡寒流、保持水土等优点,水灾、山体滑坡等自然灾害都能得到规避,因而,增强了村民心理上的抚慰感,使居民的心态与自然生态环境处于和谐相生的状态。
在民居建筑的布局上,高椅村落的古建筑以老屋街和老屋场开发最早,至今尚存有明代建筑5栋,清代顺治、康熙年间建筑6栋。以大屋巷发展较晚,现存道光、咸丰年间的建筑较多、较为完整。而且,整个古民居群落以五通庙为中心,凭借村落中小山脉的走向而向四周辐射,形成五个自然村庄。每个自然村庄的房屋都有清一色的青砖高墙,高墙两端形成梯状的翘角马头墙,两墙之间夹峙着一条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巷,纵横交错,曲折幽深。
高椅古民居中各自然村庄的道路非常讲究,都是顺应自然山脉的走向而修路,村民从不为了方便而去强行深挖山脉。他们认为,深挖山脉就是斩断了“龙身”,这样有伤“龙体”,对居住其中的村民非常不利,甚至会带来灾祸。因而,高椅古村村道以村落中心五通庙作为网顶,建成网状形的四条主线。在四条主线之间,顺地势开一些小横路组成一个网络,形成龙的“粼纹”。村民的房屋就修建在龙粼上,这样,村落就由村道、巷子形成一个纵横交错的交通网络,犹如一个八卦迷宫阵,陌生人进入村中就如入迷宫,肯定会找不到出路,可以说,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在建筑結构上,高椅古民居均为木质穿斗式結构的木房,四周修建有高高的马头墙用于防火,构成一个个相对封闭的庭院。每户独自的小庭院既自成一体,又与邻家相通,是典型的侗族富商房屋建筑营建法式,同时又具有传统的湘西侗族建筑风格。①防火墙内是两层木质小楼房,庭院的地面大多是用两米多长的青石板铺成,木房内的地面则一律是用石灰、桐油和碎瓷粉混和起来,打就成“三合泥”,这样的地面平整光亮而不滑、凉爽而不潮湿、坚硬而不会裂缝。这种建筑格局因有高高的马头墙密封,仅开小窗,墙内又全是木屋,因此对村民不小心失火具有特殊的保护功能。近百年来,高椅村还没有因一家失火殃及毗邻的条件发生。
在建筑空间上,因为每个庭院都修建有高高的马头墙,墙外贴都有一层樘板,在下雨时可防止屋内潮湿。为了保证通风散热,特别是为了解决夏日炎热问题,高椅村民在建造房屋时,一般是把房间和厅堂尽量敞开,把靠近天井一面的门、窗做成格扇,使气流通畅;有的还把室内敞开与走廊完全连通,成为一个互相贯通的开敞空间。走廊、过厅、天井等空间是室内外空间的过渡,房屋的室内外空间有时没有明显的分界,往往互相联系、互相融合。同时,“通”、“透”也减少了因房间密集、狭窄、拥挤给人造成的压迫感,又保持了房屋的干燥性和舒适性。在通风散热、保干燥、防潮湿性能上的独到之处,致使高椅古民居建筑历经六百多年而不腐朽,大部分现在仍然有人居住。
由于高椅侗族村民在其生境的建构中充分利用了当地的自然环境,其村落建筑和人也能得到自然环境有效的保护,村落与自然生态环境和谐相处。而且,由于建筑的精妙设计和布局,村寨成为人居的理想环境,即便是在动荡年代,易守难攻,兵不能入,匪不能进,使村民能够长期地安居乐业。可以说,其中的和谐难以言表,于是,村民便编造一个神话作附会式表达。相传三国时期,孟获在高椅村落隔水相望的孟营山曾经安营扎寨,人们把孟获驻扎过的地方称为“孟王冲”、“孟王盘”等地名,而且这些地名至今还在延续使用。明代时,这里还修建了一座孟营庵,庵里的神“真武祖师”一直护佑着高椅村寨的平安。后来,不管是兵还是匪,他们只要想向高椅方向走来,就被“真武祖师”阻挡,要么是绕道而去,要么就是折返而回。高椅人把这片树林看成是维系村寨命运的禁地,认做他们的“风水林”,视为他们的保护神,严禁任何人去扰动。
三、高椅古居民对水的调控
从有人类开始,人就与水相依,并在认识水、改造水、亲近水的过程中创造了与水有关的灿烂文化。文化作为一套特有的人为信息系统,它能有效地组织民族成员改造和利用其生境,索取成员的生存物质,维系民族及其成员的生存延续与发展。①为了创造安全舒适的居住环境,有节制地利用和改造自然,寻求最适合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居住环境,就必须让建筑都打上人性化的烙印。这样既能体现出自然的原初本性,又能体现出人文理念下的适度改性,以满足人类的生存需要,使建筑空间实现人与自然环境的和谐共处。
高椅侗族乡民对水的认知和处理充分地体现了其生态智慧。高椅素来有“多水之乡”的美称,因为村四周有大大小小的水井48口,水塘48口,水田48丘,有利于生活、生产和消防。他们还认为,高椅古民居处在“五龙戏珠”之地,要造就一片水的世界,才能使龙群安居。这与其说是让龙群安居,还不如说是让人安居。因为高椅处在群山之中,举目皆山,通过修水井、挖水塘、开农田蓄水,与山达成平衡之后,人的心态也就平衡了。
高椅侗族有规定,整个村落居民的生活废水须统一排放到村中的水塘,以借库沉淀处理,不允许各户自行开沟排水到别处。因而,高椅民居的排水系统很讲究,庭院之间有0.5米高、1米宽的地下暗水沟相通,上面用凿有方孔的青石板盖封,以便于雨水和生活污水的排放,并由暗水沟流进村寨的大塘和柿子塘,再经村外水沟排向巫水河。
这样一来,就制约了村寨各户自行开沟排水的混乱局面。大塘是高椅先祖来此地定居后,于明朝万历四十二年(1614)建五通庙时所修,位于五通庙的前面,而且处于高椅古村寨民居群的中心地带。高椅族中规定,全村五个自然村庄的废水都必须顺着暗水沟引到大塘统一处理,然后再注入比大塘位置更低的柿子塘,再由柿子塘排入巫水河。平时,大塘的水位必须保持在1米以上,容纳来自四周住宅的生活废水,水塘既可以栽花、养鱼净化水质,又可以作消防池之用,还可以调节村落气候。由此可见,高椅前人运用自己的生态智慧,规范地处理了村中的生活用水,即先将污水集中到大塘进行初次沉淀,再排入柿子塘进行再次沉淀。我们不难看出,高椅侗族对污水的处理,环境的保护以及他们对生态的认知在其生计方式中得到全面的应用。
高椅族规定村寨中的水必须借库处理,因此,左边村寨中的水一定要倒往右边,右边村中的水就应该倒往左边,集中到大塘统一排放。大屋是左边村寨,就应该左水右倒至大塘。因为大屋靠近河边,朝前放水较容易,特别是下大雨时,雨水就直接流向了巫水河,没有经过大塘沉淀处理。所以,高椅的先祖就想出一个办法,先开凿两口水池把附近住宅的水集中到此处。如此一来,村民就有理、有序地圆满解决了大屋附近住宅区污水处理的问题。这两口水池分别叫“红鱼塘”和“黑鱼塘”,位于六栋民居围成的一个圆圈内。“红鱼塘”位于左边,因专用于放养观赏鱼而得名;“黑鱼塘”位于右边,因专用于放养食用鱼而故名。两水池周围有木质栏杆,池上空是葡萄架,与周围古宅相映成辉。这样不仅能优化环境,供人纳凉、观赏,而且能发展庭院经济,又是附近的消防池,并与村内的排水系统相通,由暗水沟排放到右方的大塘,对蓄、排雨水起到极好的吞吐作用,更重要的还是优化居住环境,调节气候,达到生态平衡的功效。
除此之外,有的民居另在天井的一角用青石板围一个0.7米高,1.5米长,1米宽的的储水缸。有的民居则在市场上买一个大水缸代替,这样有利于砖墙内的建筑在不幸失火时能够及时扑灭。同时,砖墙本身也具有防火的功能。为了监控住房外的情况,特别是为了防止盗窃,有些民居在庭院内的一角安装了一口陶缸作为简易的监听装置。如村民杨运丕住宅的厨房里就埋有口径0.6米,高0.55米的陶缸,缸口与地面持平,平时被盖上木板,还用一碗柜遮障,不易被外人发现。只要主人需要时,取掉盖板靠近水缸就可以监听,院外10米内行人的脚步声可以通过水缸在室内听得清清楚楚。
高椅侗族居民认为,他们对居地的水处理好了,就成为“聚水聚财”的宝地。据调查,高椅人从迁居到这里以来,就出现了73户豪门巨富,占全村家户总数的16.2%,而且久盛不衰,长达六百余年,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之前。
四、結 语
“家园”的“家”是人文营建的居所,“园”是自然生态环境。“家”是人类赖以生存延续的基点,既是生命的起点,又是归宿。①高椅侗族村民在六百多年的家园营建中创造了自身的生态适应模式和蕴含诸多生态知识和生态智慧的住居之道。可以说,高椅古民居是一处生态建筑,是人地和谐相处的典范。
在当今人们认识到生态危机的爆发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的时候,高椅古民居主张的人与自然、建筑与自然环境的共生思想,②使人与自然环境互为依托、互为促进地相生相长,值得后人学习和借鉴。我们应以人、建筑、自然和社会协调发展为目标,以最小改变为原则,有节制地利用和改造自然,寻求最适合人类生存和发展的人居环境,将人居环境作为一个有机的、具有結构和功能的整体系统来看待。而且,我们还应关注在全球性能源短缺的情况下,如何采取应对策略,营建安稳舒适的家居环境,实现人与自然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