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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传播的话语范式

2012-04-29张黎呐

粤海风 2012年2期
关键词:阅读者话语书写

张黎呐

雷蒙德·威廉斯认为,文化源自一种习得的生活方式。在新媒体时代,对于以“90后”为首的年轻人而言,自我确认与生活方式的形成是经由习得新媒体的传播体验而建构起来的。当每月数千条手机短信造就了“拇指一族”,当QQ聊天代替了现实在场的人际交流,当网游空间与真实世界发生重叠、网络语言与真实话语方式发生链接,当博客使私人日记成为可供公开展示与共享的物品,当微博赋予新人类随时随地轻松完成个体日常活动状态的在线播报时,新一代的生存模式与新媒体自身的传播特性在某种意义上形成了一种共在。

媒介与书写方式的嬗变

在新媒体时代,人类的主要书写模式正在发生惊天动地的转变,千百年来形成的以纸、笔为媒介的书写模式,正在被以电脑、手机键盘为媒介的书写模式所取代。从亲手书写到键盘输入,后者使人与文字之间的直接关系遭到破坏,文字输入程序(输入法)成为书写的必要中介。各式各样的拼音输入程序为注音文的发展提供了便利,这种为提高打字速度而发展出来的特殊用字习惯,成为互联网上首发,并被广泛使用、认可,终于流行起来的专有的语言表达方式。

汉语发音重音概率高的特点,决定了键盘输入文字时一音多词大量涌现。拼音输入意外地“创造”出许多有趣的新鲜词汇,从最早的“美眉”到现在的“霉女”、“摔锅/菌男”,到“大虾”、“瘦鸡”、“偶”、“斑竹”,从错别字到流行语,这些新的词语不仅赋予原词以新的面貌,且将原词的意义加以陌生化。比如演变自“美女”发音的“霉女”一词,虽然明示了女性主体的性别,但在表义上却传递出新媒体时代人类生存方式的变化,揭示出主体长期“宅”在室内上网、少社交、无男友的生活现状,更暗示出主体内心郁闷、空虚、烦躁、快要捂出“霉”来的心理状态。同理,适用于男性的“俊男”之演变“菌男”一词,也具有相似的渊源与含义。

当人们利用新媒体进行文字的拼音输入创作时,新鲜词汇层出不穷,这些新词在原词的基础上增加了新的历史时代赋予汉语言的新内涵,因而使汉语词汇本身丰富的意义指向有所增长,一词多义现象在新媒体时代更加显著。另一方面,新词新语的创造和流行本身,也体现出网络时代年轻一辈的游戏作派,以及他们通过新媒体为汉语言文化注入的一种娱乐气息。

文字书写的“去规范”

文字书写上的“去规范化”,是新媒体时代中话语方式最为明显的改变。旧有的文字创作所必要的文字规范、写作的金科玉律完全为新媒体时代的青年们所摒弃,取而代之的,是令成人世界眼花缭乱的火星文。

火星文是以文字的谐音、形近为变形基础,经过拆分、简繁转换、符号化以及增加日韩文字等形成的文字“乱码”。这种造成成年人阅读困难的“乱码”,却是熟练掌握解码方法的“90后”以及更年轻一辈人之间互通讯息的常态性文字。火星文的使用、流行与常态化,使他们对于错字、别字不再有识辨的警觉,以至于在正式写作场合中,错别字出现的几率远高于他们的前辈。

与文字书写—话语规范层面的转型相应的是典型的新一代人的行为方式。在新媒体时代,被“去规范”的不仅仅是语言文字,还有结伴而来的年轻人具有娱乐到死精神的强化个性的种种“离谱”行为——非主流文化开启了一个以“不要脸”为流行摄影特征的时代,“囧”文化与“雷”文化大行其道,不断更新的个人空间、永远在修改中的网名和个性QQ签名,偷拍与挑战个人隐私……对于新一代人而言,再也没有一种叫做规范、原则或榜样的言行,去陈式化、消解集体、玩转个性才是标签,当新媒体提供给年轻人无数可能性的时候,他们唯一执著的话语原则似乎就是无原则、无规范。

新媒体的传播模式“模糊了人际传播与大众传播之间、公共交流与私人交流之间的差别”[1],而新一代则用他们的创造努力地去尝试重建差别,言语的跳跃或暗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决心,都可视为他们在话语层面的尝试。

传输模式让位于注意力模式

在丹尼斯·麦奎尔看来,信息传播的模式大致可以分为四种:传输模式、仪式模式、“注意力”模式以及接受模式。在传播信息上,传统应用书写的模式可被归纳为“传输+仪式”模式。传统应用写作追求两重实用效应,头一重效应是传输带有某些特定内容的信息,其间信息的真实性和准确性极受关注,以至有的文章堪用以为凭证;次一重效应是它的针对性强,对不同的对象要求使用不同的文种与格式,这些文种的格式往往是经过长期约定俗成的和固定的,比如称谓、问候语、祝颂语、具名等等,无不是各有各自的规范。这些规范的总和是以一种仪式的方式呈现出来的,分别表征着书写者同文本阅读者具体的社会身份、个人角色以及他们之间一种特定的社会关系。

在新媒体时代,“去规范化”成为重要的书写的主要习惯与特征,论及文字书写目的的实用性,排名远远不及个性和差异化表达,新媒体时代的书写以标新立异为王道。对年轻人而言,信息传输不再是传播的主流模式,他们并不企盼着“传者—信息—受者”的线性模式,也并不强求阅者的认知或认同,甚至不追求信息内容的真实与准确性。

长期从新媒体中获取和习得的话语模式,不可避免地在新一代的应用写作中凸显。譬如中文系大学生的请假条:“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故请假一天。”大学新闻广告栏里张贴的收购启事:“高价征寻女大学生日记。要求:有隐私、有故事、有细节。”报纸刊载征婚启事中出现“腿粗勿扰”的注意事项。网店店主发布的通知:“由于库存不足,经研究决定放假躲避一天,次日恢复营业。”以上几则写作实例中,信息的传播在某种程度上退居次要地位,几乎不再是写作主体在写作中追求达到的首要目标,主体也并不企图通过表达文化、信念或价值来影响阅读者,更无意与特定阅读者建立一种带有社会角色附加值的人际联系。

与众不同的告白方式、“标题党”的出现、“史上最强……”“是中国人就……”等表述方式的风行证明,吸引和保持被人关注似乎成为了新媒体传播中主体写作的根本目的。在年轻人看来,以获取注意力为直接目的的写作,注重表现、展示和被重视,想方设法创作唤起阅读者兴趣、刺激阅读者胃口的“无规范”文字,才是一种被赞赏和受鼓励的书写范式。至此,应用写作的实用性让位于风格化和娱乐性,信息传播的“注意力”模式取代了前辈们在传统应用写作所看重的仪式模式。

价值认知的多元化

有趣的是,火星文文本的封闭性与私密性、媒介内容解码的复杂程度,与新媒体传播所具有的开放性恰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火星文体现出新一代在掌握新媒体工具后,反过来针对新媒体传播模式进行的某种对抗与反叛。从文字层面看,是一种消解和再创造;从意义层面看,是对群体文化、整体观念、权威观念的不服从。新一代用无规范的话语方式创建属于自己的青年亚文化,用以对抗坚不可摧的既有文化及其无所不在的影响力,企图对成人社会的价值观进行修正与纠偏。

正如拉康指出,人类语言的学习是新的更深的一轮异化的开始。人不是实体,只是一种外部性的被询唤,人在被询唤中被建构。[2]新一代在书写习惯上并无意于与特定阅读者建立一种带有社会规定角色附加值的人际联系,这种对特定社会身份和角色关系的拒绝,对于传播“仪式”模式加以漠视的态度,实际上展示出的是他们对于既定社会秩序维持的漠不关心。

新媒体便捷的信息传播,打破了传统媒介传播中传者与受者之间垂直的、上下的、主导与跟从的关系藩篱,在写作者与阅读者之间建立和保持着一种横向的、平行的、平等的关系,它拉平了阶级,整合了亚文化圈,提倡价值判断的多重标准。互联网使话语的核心消失,或使话语权被分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在一个中心消解、权威丧失的时代,新一代也必定要求重建一种属于他自己的话语范式。而他们确立自己话语体系的努力,首当其冲的就是对传统传播模式的改写,借此传递富于青年文化内涵的新话语,新话语本身在价值层面上就是对现有社会价值的补充与丰富。从世界文化的整体进程而言,新媒体的书写与传播模式使人类的价值认知步入全面多元化。

语词的更新与进步

新媒体已经影响到新生一辈群体,一个以“90后”为主体、具有新媒体传播适应症、依赖症的群体。目前这一情况似乎正被持续加强——更为幼齿的再下一代在进入校园读书之前已经养成了网上娱乐的习惯,他们的人生更早和更为全面地接受了新媒体的“侵凌”。有些问题似乎成为了人们共同的担忧:语言的纯粹性会否丧失?甚至文化的继承性是否将因他们而断代?

首先,汉语的“纯粹性”本身就值得商榷。何谓“纯粹”?语言是人类文化生活的媒介,语言经由社会共同体的使用和累积而形成,并随之发生变化。在每一个时代、每一种文化里,语言都会、也应当会产生属于自己的言语。汉语在不同时代一直在吸收其他外来语系的词汇,尤其是从印度佛教、近代日语、西方译著中吸收了许多如今习以为常的词语。汉语也扩充了外语的词汇,例如英文中的“功夫”、“麻将”、“孔子”、“道教”、“毛泽东思想”等,也无不来自中国的汉语。以语言的“纯粹性”为由否认语言的时代性与进步性,是文化保守主义的痼疾。

其次,语言是一种“社会事实”,一个社会中语言发展演化的过程与整体社会风尚的开放性相关。新媒体本身就是一个最具开放性的文化交流媒介,新媒体制造新词新语具有媒介的必然性。以“国粹”或“爱国主义”为借口强制推行文化封闭政策,拒绝思想(语言是思想的载体)的交流与开放,是狭隘民族主义者的论调。

再次,在新媒体时代,新一代并不可能逃离当下社会文化情境,新的书写范式也不能与旧有话语体系全然无关。事实上,围剿和封杀火星文的呼声最终昙花一现,更为明智的方法是(正如国家语委的做法,每年一次进行新一轮新词新语的统计和公布),以明示的方式宣告对新价值、新文化的认同。新一代的话语以被强大的主流话语系统所吸收和消化,既降低和减少了亚文化针对主流文化的抗争性,又使主流文化得以补足,因此,主流文化非但不会“断代”,反而将得到有效的延展与更新。

(作者单位:扬州大学)

[1]David Croteau, William Hoynes, Media Society: Industries, Images and Audiences (third edition,2003) Pine Forge Press: Thousand Oakes, p322.

[2]张一兵:《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学镜像》。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207—20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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