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成熟?
2012-04-29尹晓兵
尹晓兵
人们日常观念上的成熟,首先是指性成熟。提及这个词语,人们会用冷冰冰的科学视角来阐释这个词语的意思:性成熟意味着一个人的身体发展到了完备的状态,具备了一个成年人所应当具有的身体条件。比如四肢健全、身体各部位功能正常。而且人们在用这个所谓科学性话语揭示的时候,往往意图遮蔽掉这个词语所蕴含的一个不争的事实:即性成熟最为直接的意思——“性功能”正常,可以进行交配,完成人身上最自然的责任与义务。即便是进展到了这一层,日常观念还在遮掩着这样一个基本事实:性成熟必须是已经与异性发生了性关系。与异性发生性关系是完成时,是已经完成了的事情。如果一个人还没有与异性发生性关系,我们能说他(她)是成熟的吗?现实当中检验一个女孩是不是成熟,最为直接的标准不就是看她是否踏入社会吗?而踏入社会,说穿了,不就意味着她与男人发生了性关系吗?同样的,现实中检验一个男孩是否成熟的标志不是也与此相类似吗?
其次,成熟指心理成熟。洛克说得好,每个小孩的心里都是一个白板,外界给他印上什么,他就有什么样的观念。洛克之所以伟大,并不在于他说出了认识论上的一个基本事实,更是告诉我们,我们所生活的国度,所生活的意识形态包围圈。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国家,在小孩子的教育问题上,都秉持着一个基本的原则:教育孩子们,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人性是美好的。即使是家长时不时地在孩子耳边说出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孩子也会正儿八经地告诉家长:你说得不对。此时如果家长再想纠正孩子,老师就会出面了。到最后,当家长和老师相视而笑,前者总会当着孩子的面认错。就这样我们每个人成长着,我们的心理是单一的,保持着教育留给我们的纯情。在进入社会之前,我们都是“处女”。
直到有一天,我们被强奸为止。心理上的被强奸首先意味着另外一种世界的入侵,我们生活在自己心理的牢笼里近20年,突然一个新世界图景迫使我们走出洞穴,我们是如此不情愿,如此挣扎,如此反抗,如同被强奸的女孩儿。然而,现实的手臂,如同一把钢筋铁骨,钳着我们的脖子,容不得我们半点反抗。看看社会上有多少个纯情大学生为了钞票……看看历史上有多少个英雄为了五斗米……我们反抗了、挣扎了、努力了,这种反抗、努力和挣扎在被强奸的刹那间,变成一种坏坏的力量诱惑我们、吞噬我们、折磨我们、吸引我们,让我们丧失了哪怕最后一点的抵抗。我们终于被迫越过了那条线、捅破了那层膜,猛然发现,此生,再也回不去了……从此以后,我们不再纯情,不再傻里傻气,不再固守偏执,不再惧怕什么其他的东西闯进心门。我们“开放”了,“叉开”腿……向社会迈出了第一步。
进入社会,面对形形色色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眼前的一幕幕正在重演着马基雅维利、霍布斯、施米特的剧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恶毒用心、反目成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猛然回过神来,我们被老师欺骗了……进入社会之后,我们发现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如何“生存”下去。回头一看,生命的将近20年竟在一个四面围墙、警卫看守、管理员守护、家长供应吃穿、老师整天监控的囚室之内,在那里我们做着一个个的白日梦。我们原来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笨?怎么那么单纯?……(我们开始逐渐适应被强奸的角色了)……当找领导办事儿,被傲慢地拒之门外,多想提刀杀他全家以泄心头之恨,然而当自己被“领导思维”强奸之后,却成了自己原先最想杀死的人……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明明是被强奸了,但是内心当中对于生存的渴望,令我们可以不计较一切,哪怕是失去尊严……失去“尊严”还要“活着”!这就是成熟。
一个人如此,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又何尝不是?欧洲人被强奸的次数太多了,古罗马战火烧到了帝国版图的最远端,罗马人强奸了整个欧洲;随后日耳曼民族从丛林里跑出来,又把罗马人强奸了个遍;奥斯曼土耳其也不甘示弱,席卷欧洲之后,还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留下了种;阿拉伯帝国的入侵,又岂只有北非的姑娘在哭泣?拿破仑铁蹄之下,除了伦敦姑娘能够保持贞洁,还有哪个欧洲人说自己是清白的?希特勒开着坦克耀武扬威的时候,有哪个非日耳曼人敢称自己是男人?……斯宾格勒受不了了,正式宣告:西方没落了。被美国人强奸之后,生下的大和民族的后代——福山宣告:历史终结了。有人说,这两个人都是孩童,都不成熟。他们所代表的欧洲人,都只是“僵死的”、“固守原初价值的”欧洲人。与此相对应的,有人说,当今世界需要中国文化,需要中华文明再次复兴全球,为什么?因为中国文化的精髓恰恰在于:那心字头上的一把刀。那谁,不是说过:能够从南京大屠杀之下活过来而不报复的民族,还有什么做不到的?还有谁比这个民族更“成熟”?
施米特说得好,例外情况才是历史的真实。因为只有通过例外所开辟的施米特的魔眼,才能见到历史的、人类的、生活的真实景象。我们都误解了苏格拉底,都误解了柏拉图。那理想的城邦、那让人期待的理想国、那令人神迷的乌托邦,其实并不在彼岸,它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只是我们的眼睛一直看不到而已。马基雅维利刺痛了我们的双眼,反而让我们厌恶,于是我们选择遗忘,用遗忘来告诉自己,马基雅维利是个攫取权力的自私的小人,他的所有的理论都是他权力熏心的可耻记录;霍布斯刺痛了我们的双眼,反而让我们鄙视,他在英王面前点头哈腰的奴才相,是他自取其辱;施米特刺痛了我们的双眼,反而让我讨厌,于是我们选择揭露他的动机,他向纳粹的献媚就是明证……总之,我们讨厌把我们的社会说得惨不忍睹、邪恶遍地、残酷无情、一片狼藉,我们不“相信”这些。然而,是我们不相信,还是“不愿”相信?有人说,如果我们不相信他们,这恰恰说明我们是不成熟的。与此同时也反过来表明,他们这些人写的书,不是给我们这些幼稚的人看的。
成熟意味着要去承担一种无法承载的重负,而且这种重负不知何时降临,它需要契机。作为一个人,如果不时刻准备着被强奸,如果没有被强奸的感觉,那就只能说,你还幼稚。如果不想要这种感觉,不想要被强奸的滋味,彻底铲除这种感觉和经历,这样的道路早已被洛克开辟出来:撕碎这个幕布,撕碎教育,撕碎理想国,睁开双眼,拥抱“邪恶”,在我们的白板上一开始就印上天使和魔鬼的头像。整日让他们互殴。
卢梭说过:人生而自由,但无不在枷锁之中。人能做到的,也就是把枷锁做得漂亮些;能够想的,也就是心中那个被钉上十字架替自己受苦受难的耶稣。
(作者单位:德国慕尼黑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