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好表格的村官不是个好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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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的烦恼

我们的实习记者郭静毕业后留在北京当了村官，到了村里，她依然爱写、爱思考、爱做些文艺青年范儿的事儿。农村工作，并非如她刚开始当村官时候时候想得那么简单，要做好不容易，因为好还是不好，没有客观标准，而一些烦杂琐事又容易产生自我怀疑：农村真的需要我吗？此类种种，我们称之为新人综合症。本期两篇来自基层的公务员的文章也是充分展现了新人入职的种种纠结。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乡政府的办公楼里，刚刚完成手边数以千计的表格，抬起头，看看窗外蓝莹莹的天，风淡云轻。这里是南六环的北京，远离城市的车水马龙，宁静而安逸。

父母送我到村头

2012年7月2日，毕业十天后，作为大学生村官，我来这里正式入职，那是北京最热的时候，爸妈从山西老家赶来，执意要亲自送我下基层。清晨我们拖着行李赶到村里的时候，书记早已在村口候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简单干净，西边办公，东边就是我落脚安家的房间了。放好行李，才发现西边的办公室挤满了人，摆了一桌的水果，西瓜切好了放中间，谁也没动一口，冰镇的饮料、沏好的茶水，我有点受宠若惊，还未回过神来，阿姨们已经热情地跟我爸妈握手言欢，仿佛认识很多年的街坊邻居，待我吃了一块瓜之后，他们已经寒暄到了各自的孩子，我看到我妈很认真地把各位的联系方式记在纸上，并且吩咐她们对我严加管教。晌午时候，书记和阿姨们在当地的农家乐设宴款待我和我的爸妈，地地道道的农家小菜，美味极了。我爸说，他那会儿当知青，上山下乡可没这待遇，要好好为村民服务，要廉洁，不许腐败！我听了差点没把吃掉的饭喷出来……

送走爸妈，我开始端详我的小院和房间，穷是穷了点，但我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和空间，去创造生活！于是，给自己置办了衣柜，又买来一堆木板，叮呤桄榔拼了几个高低不同大小不一的书架，落地灯，大音箱，漂亮的墙纸布满大半个小屋。废弃的饮料瓶，插上一朵村口盛开的太阳花.....我说，这是我将要生活三年的地方，我有理由让她丰富而生动，像我这即将铺展开的生活一样，生机盎然！

是的，彼时，我对这从未想象过的田园生活充满期待！

“荣幸”填表格

几个月前，我大四，在一家不小的媒体公司做着实习导演的工作，忙得不亦乐乎。当电视和慈善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那是离我梦想最近的舞台，随着慈善晚会的谢幕，这梦想的火焰也渐渐被现实湮没，难以接受的是公司对一个节目反复的修改，加班加点的工作。当我精疲力竭的时候，刚好收到村官录取通知，想想安逸舒适的田园生活，就这么来到村里。

在入职三个星期之后，我非常“荣幸”地被调到镇政府轮岗。当我第一次看到社保科一摞一摞的档案，一个中年女人在一页一页誊写档案内容的时候，吓了一跳，神九都飞天了，怎么还有如此原始的办公方式呢？更恐怖的是，我被告知接下来，我将接替即将离职的她，完成后面的档案查询和誊写。“Oh，my god，我是导演好不好，我来这里可不是整理档案打表格的，我想要的安逸生活里可没有这一项。”反抗无效的情况下，只好认命，于是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情，对着不同的来访者重复着同样的回答。很多时候，我对这份远离专业，简单机械的工作充满怨念，服务态度极差，对前来咨询的村民也极不耐烦，但当我看到他们站在窗口踌躇责备自己没文化记性差，总给别人添麻烦的时候，心里沉沉的。有一天， 有位村民来咨询低保的事儿，我看到他的身上一道一道的伤疤，细长细长的口子……胳膊肩膀腿上都是。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说，收玉米的时候被划伤的，我说你不疼么？他说，这有啥，都习惯了。下了班我跟他一起去了玉米地，我想看看平日温和的玉米地怎么能够如此凶狠，结果，我只敢在边缘的地方费很大劲，掰几个玉米，手就被划出好几个道道，往里头走了几步，就感觉到了被叶子划过身体的感觉，疼得受不了了，最后骑车逃跑了……

农村农民之事谁知

我记得当天下午，政府请来一位教授，给农民进行“农民观念提升”的培训，因为给各个村下了硬性指标，必须有足够的村民到场，我们也被拉了来充数。让我感到无比气愤的是，培训的内容居然是防火防盗注意安全，文明礼貌守规则，病了看医生下雨了离开电线杆，买了车要看红绿灯......台下村民睡倒一片，台上那位知性高雅的女教授一个人侃侃而谈喋喋不休，我真想冲上去告诉她：“请闭上您高贵的嘴吧，关于生存和生活，农民比你懂的多的多，他们用最朴素的智慧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扎根落户，用不着你来这里普及幼儿知识。”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从某种角度上讲，埋下头来踏踏实实打表格，走进田间地头，跟村民聊聊天，比起学术界那些不切实际的研究似乎更有意义。

然而，最终让我安静下来，决定踏踏实实做事的力量，却还是来自身边最沉默的榜样——我的同事们，面对村民再三的询问，他们日复一日的笑脸相迎，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解答。我曾是一个十足的愤青，对政府工作人员向来无感，若不是亲眼看到且朝九晚五地相处，我真的不知道基层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可以如此明朗。我问过办公室的刘姐，为什么如此耐心，她说，熬呗。我知道，这简单的回复，缘于数年的积累和磨练。每天，她总是早于我之前先到办公室，做好准备工作，当我踩着上班的点抵达，看着清洁后的办公室开始工作的时候，是心有不安的，抱歉地笑笑......我开始用心对待这份看起来简单机械的重复工作，开始给科室提出建设性的意见，我在每一个档案袋上贴上标签，分类存放，这样便省去了挨个寻找的苦恼，重新学习excel的新功能，函数输入法的运用，以最快的方法统计各种各样的数据；把村民常问的问题整合下来打印成册，放在服务区；我把科室和工作人员的电话写下来贴在醒目的位置，告诉远道而来的村民，来之前先打电话，问好了再来，少跑冤枉路……我看得到自己的努力和成长，但工作和学校不同，你需要自我认同，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初来乍到的小村官。

每天下班，都会经过一段路，左边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右边一条流淌的小河，一排整齐的小树林，骑车经过的时候，我能听得到虫鸣鸟叫，树叶和庄稼唰唰啦啦的声响，也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回到小院，坐在我为自己创造好的“书房”前，曾经的理想和激情会慢慢地升腾起来，疯狂的看书和各种电视节目，写下感受和关于节目的新的看法，聊以慰藉和安抚自己。在安慰中渐渐入睡，次日清晨，当阳光照进小院的时候，我便提醒自己，现在我是一个村官，打好表格服务好村民是我该做的事情。

责任编辑：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