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致爱好别致友

余之舟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个叫小丁的朋友。除了我，没有多少人会时不时猛一下想到，其实小丁不姓丁。

腐臭标本

我是艺术圈里一枚资深昆虫爱好者，小丁是我虫友圈里面一个别致的小朋友。第一次见到小丁正值我大二下学期，那会儿他还是一个初中生，我们相差8岁。初入我印象中的小丁矮胖且寡言少语（当然我更矮），面部因为没有得到荷尔蒙的充分塑造而平坦、饱满，缺乏明朗的结构，只有一对小眼睛，小得格外出挑。这样的外观和气质很难不让我觉得这是一个抑郁自闭的孩子。以对自己的了解，我不会和一个迟钝且年幼的小孩再有几次交往。

引荐我们认识的是小丁同学小兵，在昆虫论坛上他比起小丁要活跃得多，故才由他做了一个牵线人，约见一起在上海的郊区一道采集游玩。回想我答应这次采集，无非只是要炫耀一下自己发现的一处不错的采集点。初始的一幕是小兵指着这一言不发的郁闷的小胖子说：“他也在闵行住，你没事可以找他玩。”听完这话，我见小丁仍旧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眼睛艰难地保持着睁开的状态。因此，我确定他是有眼睛的，睁开的眼睛。而我却心想：哈，两个小孩，哥可没功夫找你们玩。还口是心非道：“哦，哦，好的，好得很。”

此后很久我都忘了这事，只是后来因为拿标本偶然有几次零星的来往。那时我入虫圈不久，还不认识几个高端的玩家，实在无聊时，也不介意有小丁这样的小孩子送上门来打发一下时光，往往这种交往多伴随礼物的赠予。那几次来我家，小丁依旧没有表情，是到谈话推进下去才见他有了些神彩，走时送我一些因为保存不当已经发臭的本地标本。正是这些腐臭的标本，一度让我老娘强烈反对这在很多人眼里都略显别致的爱好，差点断送了我的路。这些对我而言的鸡肋，最后大部分在隔年梅雨季后染上黄霉，被丢弃。此外，我愿意再稍微接触一下小丁的原因还由于他邮购一些标本器材时我好随个份子，这样我们的要货量刚好对得起邮费，更险恶些的目的是可以剥削一点小丁的劳动力。邮购、汇款以及取货总让我觉得麻烦。现在想想，小丁也未必不嫌麻烦，而他总是木然同意，大多情况还是他主动询问我。去拿个货，去要求订个货，或是出于来往之礼，我也陆续去过小丁家好多次，他的房间，那如同火车包厢的隔间。观赏他充满“童趣”的标本收藏，才知道当初送我的那些腐臭的标本都算是他的珍藏。

再后来，在认识小丁更长的日子后，我已成功地被接纳入高端虫友圈。那里都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小丁也慢慢长成一个小大人。我们都依赖时间的作用融入进这个圈子中。参加虫人party是融入的标志之一，此中虫友们看标本，看照片，谈采集信息，平衡供需。虫人们分布在庞大的上海的各个区县，party的地点通常都选在市区的某个人家。我远住郊外，外环之外，进城着实折煞，常常因为想到来回的波折而生畏难情绪。当小丁加入进来后，我在曲终人散长途晚归之际至少还有个伴。

在那样的年纪，小丁自然会有成长的烦恼。不经意从他口中冒出的几句带有哲理意味的反思，也能吓我一跳，时不时引起我愿意在昆虫以外与他聊上几句的兴趣。由此仿佛他的表情也不再如初见时那么木讷了。这是真的由于他如今心智变化而面相更易，相由心生，还是那只是我一直以来对他的误解。总之看待青春期的小孩是不能用一尘不变的眼光的，世界都在不停地变，更何况是在他们这种一日千里的年纪里。慢慢地，我们之间具备了好好地说上一些话的条件和基础，心灵视角上渐趋平等。

因为变化在于逐渐，我甚至没有察觉出在我的朋友中固定了这样一个小朋友，所有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这种变化仿佛是杯中的微小的悬浮颗粒，直待水逐渐沉静下来，才看到底部积累了一层。小丁上了大学以后，我们先后搬家，全是各自家庭毫不相干的安排，却凑巧落在了同一条路上，相距之遥区区步行五分钟而已。那时我也辞了职在读研，放假在家，更常走动。

诸观相合

和小丁友谊的最后一次飞跃出现在近两年的一道采集中。我们靠聊天来打发坐车途中和采集后大量休息时间的百般无聊。我话多且爱拿人寻开心，大致处于一个逗哏的位置。小丁话少，但容易被逗乐也能反逗，是很好的回击型捧哏角。不管是轻松还是沉重的内容都在一逗一乐的互动中过转化为乐趣。无论捧还是逗，我们都比较温和，生性不愿与人发生冲突。只有少数时候在观点性的争辩上互不相认才会各自拿一拿调子，心里倒为能有人就一个在别人看来不愿聊起的观点争到一处，感到满足。当然这种飞跃并不仅仅因为话语的投机，还包括采集中观念的默契，体能接近，饮食习惯的相似等。

都说旅行是考验情侣适合度的最好方式。我们采集中走少停多，这换作和别的虫人搭档都会使之难受，引起不快。但我们以为这样再适度不过。为此，我们憾不互为异性，如此就少了很多相处的麻烦。不过，当互相再看看对方的性别和模样，想象其中一人变成女性后的样子，立即就没有分毫遗憾了。

虽然，我对异性的兴趣不算浓厚，但在有大把时间需要靠语言打发的采集行程中，这必然也是一项重要的内容。我主动交代出自己的情史，为了挖掘小丁的一些EX，然后借道聊起对女人、男女关系和爱情婚姻的看法，最后在对单身价值的认同上达到了高度统一。交换秘密总叫人愉快得可耻，在两性和情感的范围里进行交换，让我把和小丁8岁的年龄差带来的这最后一点隔阂感也打破殆尽。我们终于可以从心理高度上像两个成年男人那样对话。

特别令人愉快的“损趣味”还得算是对方道出的一些当下的不幸引起的内心满足，幸灾乐祸。我们都不掩饰这种愉悦，使得双方无论得祸与否都愉悦起来。既成事实，且不能扭转，倒不如拿来大家一起乐呵。比如看到他大半的采集时光被女友用短信束缚得施展不开，虫片两空，心生苦郁，仿佛是劳民伤财，千里迢迢只为来这崇山之间跟女友煲短信粥，让我倍感满足，并当即表露了自己的愉悦。

谈谈同学和异性，八卦虫友，也聊聊精神和物质、艺术和科学的关系，以及在我的同龄人群里消失了很多年的理想。我们由昆虫结缘，反而昆虫的话题很少被说起。由此累积，两人相似之处越来越多，大部分固有存在，少数呈现出趋同进化。诸如爱情观、金钱观、生活观，细致到对于昆虫采集上的价值取向。总之是大三观相似，小诸观相合。受我的影响，工科小丁也开始喜欢上手工艺品，接触一点艺术，重燃本就潜藏着的文艺心。小丁的一些行为态度也影响到我，使我放慢了世故化的进程。唯独他坚持认为我是个纯粹的文艺青年使我不满，我想对他说：你才文艺。

说到一些个人遗憾，这些年来，我的健康情况一直不佳，对于应酬、人际、在城市里的往返，越发感觉疲敝，能保持交往的朋友越来越少。巧得随着同我交往加深，小丁竟也逐渐发育出一个多愁善病的体质，让我不至于过分沮丧，也让我们的交往节奏处在大致相同的幅度上。

2009年后，我和小丁在都开始了一段空窗期。流年衰微，大家表示已看破红尘，想单身终老，也好借着地理之便，病时老来，生活上好有个照应。不久后，小丁又恋爱了。去年，我也随缘入尘。考虑到以后结婚大家将要各自搬走，没了这样一个损益之友可处，还有点失落。想到届时仍能通过网络遥知一些对方的新人生悲剧，各自又默默地喜悦起来。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个叫小丁的朋友。除了我，没有多少人会时不时猛一下想到，其实小丁不姓丁。

责任编辑：朴添勤

特别令人愉快的“损趣味”还得算是对方道出的一些当下的不幸所引起的内心满足，幸灾乐祸。我们都不掩饰这种愉悦，使得双方无论得祸与否都愉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