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喀什到龟兹:黄土打底,风情彩绘
2012-04-29刘莉
刘莉
在乌鲁木齐飞往喀什的三千英尺上空,被白雪笼罩的天山山脉无尽延展,像悬在空中的梦境。雪线以下,一望无际的戈壁是绝望二字的自然书写,Y字形的一线碧绿,唯一的生命征兆。
在卡拉库里湖边的中秋之夜,唯一有电的帐篷里,住着来自四个国家的11个人。在秋风骤起的慕士塔格峰下,我们舍不得睡去。零下的午夜,轮番跑出去看铺洒在湖上的白月光。回来后,每个人着魔般清醒,直到朝阳升起,看倒映在湖中的雪山圣影。
沿着库车的清城墙往深处走,黄土和麦草垒砌的世界里,突然出现肃穆的库车大寺。没有喀什艾提尕尔清真寺的喧闹,安静到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南疆带给我的惊喜,胜过曾经的喀纳斯、五彩湾、白哈巴……秋之绚烂是所有人对新疆的描述。但我明白,我是那一小撮,沉醉于荒凉与孤寂的怪物。
手做喀什的背景:光与影的游戏
从机场去往喀什市区的公路上,属于南疆的特殊味道已经一点点散发开来。戴维族花帽的祖孙两人赶着毛驴车与我们的巴士并驾齐驱,乌溜溜的黑眼珠里全是对陌生世界的好奇。街道两边的绿化苗圃中,水龙头开到最大浇灌,我担心的问司机大哥,那会不会把树泡死,他的答案是,就靠这些水才能存活。
我们穿过无数名字长而拗口的路牌,向老城青旅摸索。金色的馕摊不见主人,缸子肉在炉子上煮的滋滋作响。花帽、木器和铜器的制作是维族人的拿手绝活,此刻,只能看见一条横木挡在店的入口前。低头看表换算,下午3点半,是他们的午休时间。
前方路上提拉着夹趾拖,右手塑料袋拎着一只中号馕的法国兄弟成了我们的路标,果然跟踪五分钟后,成功到达目的地。伊斯兰式的拱门,回廊宽阔平整并铺上了地毯。有晃累了的伙计,买来馕和甜得发腻的葡萄,招呼我们上去,躺在上面一起聊天。院里停着几辆摩托和自行车,不租赁,而是驴友们的神器。南京人小秋从南京骑到西藏,再从新藏线穿到喀什,下一站是塔什库尔干。
63岁的米兰人正和其他几个老外住客站在不大的院里打球,他已经在喀什晃了9天,其间有无数过客邀请他继续去往远方,他一律摇摇头,继续在老城散步。
因为改造而尘土飞扬的老城并不适合散步,我却追随着米兰人的脚步。也许我们都是受了《追风筝的人》的蛊惑,那些神似中亚的面孔,在这座中国最西部的城中太多见。
我走在低矮的街道中,观察光与影的碰撞。一间手工铜器店的匠人,雕刻在大铜壶上的花纹被阳光照出金光;一米高的大铜壶,全部由他手工敲铸,要花去一个月的时间。裁缝店的橱窗里挂着色彩艳丽的布料,五官立体的维族姑娘只有穿上这些手工缝制的长裙,才能更加凸显她们的美;木器店的小窗口,刨子旋出的刨花随光线飞舞,加工者绑着面巾,是黑暗中的舞者。
这是自成一格的生活。他们在缓缓流去的时光里,保持着手工进行的精致。这种节奏,令我们这些蜂拥而至的旁观者望尘莫及。我们为了挽留驮去一件件工艺品,却依然要在仓促的日子里过活。
我在最热闹的喀什巴扎中,看见一位维族老者躲在树荫里,给画板上的作品上色。他的孙儿,就静静躲在他身后,练习素描。时间所限,我没去成以农民画闻名的麦盖提县,但我相信,生活在这样的色彩与线条中,每个人都生为艺术家。
将告别的高台:灰尘中的行走
甜味是这个干燥的、绿色贫瘠的城市里最美好的寄托。从叶城运来的火红的石榴,拿在手中就粘糯到摊成一团的无花果,从年头吃到年尾的西瓜,是这座城的亮色,更是维族人不可或缺的舌尖美味。因为嗜甜,牙医诊所随处可见。每块广告招牌都让我琢磨半响。那样的构图与线条,不是美术短训班能学到的本领。
我整日在喀什老城游走,不追究景点,也不看地图。雄踞高处的高台民居就这样被我撞见。
大概是规划的作用吧,一个阔气的,神似汉族人的广场已经修好,种着不服水土的鲜花,大部分已萎谢。
好在,大部分道路都悉数保留。有人说,如果不看地图,一准会迷失在老城迷宫般的路里。我想告诉你,不会迷路,只要不带着目的去参观景区。它是喀什老城最精华的区域,需要你静下心来慢慢走,细细看。
阔纳克巴扎路开满铁器加工店,一条长长的,花纹繁复的铁制“宽腰带”,只是钉在木门上的装饰品。维族人尤其在意大门与客厅的装饰,他们或浅粉、或水蓝、或翠绿的镶花木门仿佛是倾倒在尘土上的浓重色块。哪怕是门旁的一面土墙,都被花草簇拥,被阳光投射出美妙的花纹。那些打开半扇的院门,我没刻意闯进去。只是瞥了一眼,就看见华美的地毯边上码着一溜西瓜。
老城中每200米就出现一个小型清真寺,每个清真寺的修建年代、造型、用色都迥然相异。它们面目可亲,与生活为邻,正午时光,清真寺大门的入口往往是小孩子躲猫猫的好去处,傍晚又是年长者聊天聚会所在。我忘不了某天正午,一袭白袍的阿訇匆匆走进某个清真寺最高处的宣礼塔,大声念诵古兰经。他像是一个先行者,几乎是几十秒的差异,周围数十个小清真寺的宣礼塔上,都出现阿訇,传来阵阵诵经声。我愣在原地,深深震撼。
在得了大奖的喀什老城规划中,高台是唯一要被全貌保存的一部分。我看到,这一阶段的表征,是各家各户的自我行进。走进一条小巷,一家人正把原来残破的木门卸下,将要安装的,是和汉族农村没有任何区别的大铁门。我与他们交谈,他们用十分不流利的汉语回答,铁门更好用。
他们邀请我进去看看,我沮丧的发现,木质雕花的回廊已经更替为白色瓷砖小院。身在这个小环境,除了他们的面容,我几乎认不出这是喀什。
那些游记中频频提到的六角形地砖,陆续被水泥路碾平,兼具着美感和功能性的指代(六角形砖代表前方有路,方形代表是死路)即将成为旅游景区的标本。
在喀什的最后一天,即将结束这段尘土中的行走时,我在一座民居的墙面上,看到“路线1”的指示。原来,我才进入所谓的高台民居核心景区,顺着这条路线,我被领进热情邀请你参观的人家,他们的房间堆满各种粗制滥造的玉石地毯和所谓的传统艾德莱丝绸布料。
我什么都没说,默默退回原路。我再次肯定自己这次唐突的南疆之行。也许最多两年后,高台民居将只剩下一具外壳。它和所有被广场、餐街、旅游商铺构成的旅游城市将没有区别。甚至这些目前会跳着向我say hello,为他们拍了一张照片而欢呼雀跃的孩子们,也会坐在整齐划一的商铺里,卖起机器加工而成的热瓦埔和小花帽。
喀什老城规划得奖的理由,其中最具说服力的因素是由本地人设计执行,将老城风貌保存,通水、通电、增加排污等现代功能。但我在推土机搅动的灰尘中,分明看见,喀什正在启动,和任何一个内地城市并无二致的程序。
我无力阻止历史的车轮,甚至,我不明白,这场改造中主人公们的心情。或许他们正迫切的想要奔向一场机械化的新生活。只是祈望,一切都进行的慢一些,再慢一些,让更多的人再看一眼它原本的模样。
卡湖圆月夜:11个人的帐篷狂欢
从喀什出发,前往300公里外的塔什库尔干县城。到达这座中国最西部的县城,就离地理位置上中国最西部口岸红其拉甫不远了。
但一路的险峻与风光,远非文字能表达。离开疏附县,进入山区,海拔一点点增高。满目都是石头山,路边零星出现的帐篷,都搭在石头自然垒砌的盔甲下面。河床上用石头和网袋捆成堤坝,预防雪山上融化的雪水酿成山洪。石头主宰了整个世界,一路上常遇见水电站采石,高山上碎石滚落,拦住车辆。山体的色彩瞬息变化,由浅褐到粉红再到血红色。你站在凶猛的大自然面前,只能叩首臣服。
进山没多久,慕士塔格峰就露出一个白色的脑袋。一路追赶着,越过沙湖,在夕阳将要落尽的卡拉库里湖边,慕士塔格峰被镶上一层金边。四个一路无话的临时旅伴,在那一刻一致决定,留下来,守在帐篷里,静候卡湖日出。
卡湖的月圆之夜,只有来自4个国家的11个人。因为供电有限,要共享为唯一一个有电的帐篷。我二话没说,掏出从武汉带来的一只月饼,有人拿出从喀什带来的乌苏啤酒。在洒满银色月光的湖边,我们冻得边跑圈,边欣赏美轮美奂的风景。
是哪一刻,我被土耳其伙计狂呼乱叫着拎出帐篷,我不记得了?只看见慕士塔格峰雄纠纠气昂昂站在我的对面,它的影子,倒映在湖水中。我淡定的摸出手机,拍下不需奢侈道具就能定格的瞬间。
塔县比我想象中整洁,比我预料中小。但传说中的三间酒店早不是事实,随处都能找见住处,小小步行街尽头新张的K2青旅房间大而整洁,早晨起来就能看到窗外的慕士塔格峰。我爱这座山峰,没有捉摸不定的脾性,只要有阳光,它就灿烂的尾随你一路。
相比喀什,这儿更让人摸不着头脑。塔吉克人的五官比维族更加欧化,走在街上的塔族姑娘,头顶镶金戴玉的帽子,却不是为了赴一场盛会。修锁店的伙计,帅到让我忍不住蹲下来假装逗猫。塔县唯一的一所小学,校门充满想象力,是支支向上的铅笔。
从市中心出发,步行到石头城也不过半小时。关于这座城的身世,太多文青有过勾勒。我只写关于它的忧虑,只拿东疆的交河古城和它比,它收取30元的门票,却完全无人管理。没有基本的路径导向,没有任何维护。多数摄影爱好者至此,为了摆造型,肆意踩踏在已经风化严重的城墙上,石头城的结局,是又一出箭扣长城的伤。
石头城让人惊艳之处,是垂直城墙之下的那一片绿洲,当地政府为了方便行走,在其间修了木栈道。它的另一端,连着塔族人的村落。他们在挨着石头城的白桦林里放牛,在夕阳落山时打望远方的来客。我把事先准备好的铅笔和本子放进小孩的手里,却无法预知他们的父母是否会把他们送进学校。
行走提示:喀什非常好拼车,一般的两天行程是卡湖、红其拉甫、塔县,三天行程会加上奥依塔格冰川和柯族人的村落。想看美景的住卡湖,想少受罪的住塔县。塔县的住宿推荐K2和交通宾馆,前一个标间100元,后一个180元。
库车,我爱热斯坦路
没有比坐南疆的火车更让人绝望的事情。喀什驶向库尔勒的轨道两边,是望不到边际的戈壁滩和盐碱地。我问中铺来自阿克苏的哥们,这怎么活啊?“不是有草吗,还有水,怎么不能活。”他有些生气的反驳我。
下铺的,已经在英吉沙呆了18年的四川小伙子的目的地是他乌鲁木齐的学校。他的性格里还保持着南部的细腻,花三个小时跟我讲他的父母为什么会放弃丰饶的蜀地,来新疆谋生活。他的母亲养了9年蜜蜂,父亲是小有经验的包工头。他对母亲在拜城(库车下属地区,多沙枣地,适合养蜂)养蜂过程的精彩阐述,像在讲一个生物界的故事。
许多人像我第一次来新疆一样,会开着车,穿过城市,直奔那些风景奇异的地方。我这次的记录里,舍去城外的库车大峡谷、克孜尔千佛洞、苏巴哈古城等等,只留下库车城内这一段。
库车县城比喀什的结构更简单,一座龟兹大桥,将整个县城分为新老两部分。为了赶去大峡谷,我在上午9点多赶上了老城早市。围绕着龟兹大桥桥头,各种生意一字摆开,靠近河堤的空地上,牵着羊的人正在商量价钱,绵羊们把脑袋伸向竹筐里的葡萄。菜市只占早市的很小一部分,南疆的蔬菜非常有限,常见的有胡萝卜、西红柿、大白菜、皮牙子(洋葱)、土豆等。馕在库车得到进一步发挥,车轮大小的馕最常见,喀什所见的尺寸反而不受欢迎。
3路公交车,把库车所有的精华都串在一条线上。接近终点,是看不出细部的清城墙和烽火台,库车的老城集中在这一带。库车大寺就在城墙将尽之处。
三层楼高的门楼,全部青砖砌成,说不出的巍峨之美。因为游客罕至,更让我狂喜。铁皮洗壶静静排在大殿四周,只听得见鸽群扇动翅膀的声音。信仰之地,或者小而精致,或者大而偏安,唯有宁静,才是它特有的气质。
库车大寺对面,一位来自阿克苏的维族画家正支起画板,来了三天,画了一半。整日里围着他的只有老城的小孩,他会在间隙摸摸他们的脑袋,示意他们安静。
他不知道,他和这座大寺也已经落在我的镜头里。我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像姹紫嫣红的热斯坦路。几乎每座房子都有不同造型,色彩运用得更加大胆。秋风乍起,维族大爷已套上羊皮大袄在路上疾行,鼓起的左面衣襟下躲着一只大西瓜。
烤包子的小店门口,师傅熟练的把包好的羊肉包子皮蘸上清水,贴入炉壁。
此处的生活氛围比喀什更好。街面甜食店里售卖用鲜奶和白糖和面,烘烤制成的小甜饼。烤肉的外层要刷一层鸡蛋清,咬上去松软可口。我忍不住在卖餐具的摊上买下一摞描金小碗,一摞绣花小帽,尽管他们成了我接下来一路的沉重负担。
傍晚的龟兹广场似乎有演出,我们学当地人,从舞台右边搬来小板凳坐下。报幕的维族姑娘美艳不可方物,就是不说一句汉语。我们跟着当地人一起哼歌,一起看舞,直到一个冗长无比的小品,看四周人笑得前仰后合,却浑然不知所云,才悻悻打算离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竟然看不到一张汉族面孔。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似乎,从未这么成功的逃离过城市。在巴黎的蓬皮杜、塞班的军舰岛,都有中国人的长裙和草帽忽闪,难得这里,我们只有两个人。
行走提示:库车的住宿没有太多特色,也没有青旅,不好拼车。想去周围的人必须提前一天跟出租车司机谈价。推荐金桥宾馆,黄金周价格140元。位置很好,靠近步行街和3路车站。
库车清城墙的另一端,是林基路纪念馆(库车民俗博物馆)。括号里的内容很值得一看,清朝的维族马车、不同朝代的喀什钱币、玉器、小型瓷器、油灯、维族土印花布的印章……所有的藏品都来自当地人马健的积累。但贮存条件却简陋之极,少数几件大型木器因面积有限,搁在院子里,漆色全无。
住宿:喀什分为老城和新城,两家青旅都位于老城区,老城青旅在a吾伊斯博腾路,帕米尔青旅在艾提尕尔大清真寺后面,都是35元的床位费。前者人气更旺,约伴拼车都很方便。老城青旅的马路对面,是喀什唯一一家如家。位置尴尬,刚跳出老城,离新城又较远,不做推荐。高台民居内有一家速8,装修十分有维族特色,但老城改造期间,被黄土包围,亦不做推荐。新城建议住在步行街附近,所有的汉餐都在附近集中,且交通方便。推荐丽豪酒店和紧挨它的另一家速8。前者旺季标间240元,淡季200元之内就能搞定,含早餐。
饮食:到了新疆一定要学会吃羊肉,南疆尤其是。但连续吃两天拌面、大盘鸡、抓饭后,你的胃就会受不了。南疆和西藏很像,流行吃川菜,陕西和甘肃的面食也有很多。步行街的尽头有一家川菜馆,推荐苦瓜煎蛋和水煮鱼。与步行街平行的玉石街中段,有家陕西风味,老板和店员都是陕西人,地道的面食、凉皮、粥,给不喜食冷的武汉人推荐下热面皮。丽豪隔壁的巷子里有家包子店,推荐香菇青菜小包和骨头粉丝汤。
小吃:能让我常吃不倦的,是水果和酸奶冰激凌。秋天的哈密瓜和西瓜不那么好吃了,但葡萄依旧甜若蜜糖。无花果熟透,黄绿色的裂开嘴,满大街都有卖,软软糯糯,带着清甜。硕大的和田枣和叶城石榴赛着红,只不过一个红的是外皮,一个是内在。维族人自酿的酸奶装在小桶里,嫩豆腐一样盛在小碗里,巴扎附近最多。只是擦碗的方式太过豪放,介意的随身带个杯子买,没装备的建议改吃清真寺或老城任何一家酸奶冰激凌。没办法,所有的奶制品都很好吃,醇醇的,奶香味。
交通:大交通就不用说了吧,武汉飞乌鲁木齐,像我一样迷恋喀什的,就再直飞这儿。注意从乌鲁木齐的中转时间,争取在一天内抵达。我的长线交通是喀什—库车—库尔勒,人文目标大过自然,区间之间选择火车,景区之间选择包车。喀什市内我混了4天,偶尔打车,大多公交车。香妃墓、老城、巴扎都有公交到达,其实步行也是不错的选择。喀什的的士据说是5元跑遍全城,其实大多数时间要讲价,10—15元是常态,而且大多是维族司机,语言交流困难大于出国。从喀什出发去往塔县、卡湖、红其拉甫、奥依塔克、麦盖提都建议包车,国庆期间普通小车,包司机食宿,700元/天。库车城内我混满两天,3路公交车穿行所有好玩的地方。从库车出发去克孜尔千佛洞、天山大峡谷、大、小龙池(只适合8月以前),都适合包车。
准备工作:任何季节去南疆,都一定要带好两样东西,防晒霜和润唇膏。自然气候更加干燥,温度略比北疆高,尘土更加飞扬。所以,帽子(或头巾)、墨镜在城里也非常必要。如果不是全程自驾或租车,尽量减少箱子,控制为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