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贪官由事实来说话

汪文涛 夏靖华

刘群身上带着两件“宝”，第一件是他的笔记本。办案多年，刘群攒下十多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记载着各类案件的案情和线索、犯罪嫌疑人单位及职务、罪名、立案时间等内容。有的还有加页、补页。“这些笔记积累了刘局长多年的办案心得，已成我们办案的资料宝库。”同事们说，这些鲜活的案例，宛如交织的信息链条，在侦查陷入困局时，能神奇地让案情“柳暗花明”。

另一件“宝”是胰岛素注射器，这件“宝”是“被迫”每天随身携带，长期超负荷工作，积劳成疾的刘群患有糖尿病，一般在吃饭前都会自己注射胰岛素，注射后必须补充能量，好几次，刘群打了针后，忙于上案子顾不上吃饭，结果当场晕倒，吓坏了同事。同事称刘群是“一天两针胰岛素，一月两件大要案”。

刘群任职局长的武汉市武昌区检察院反贪局，从2004年至今，这支队伍查办职务犯罪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已经超过百人，厅级以上十多人，立案人数和查办大要案的数量连续九年居武汉市之首。

在武昌区检察院的一楼大厅，悬挂着一幅山水国画，刘群很熟悉这幅画，他有个习惯，每当面临压力或者办案遇到困难时，都会站到这幅画前，静静体验画中山泉流水、小屋人家的意境。

“这让人一下子感到安静踏实，这也许就是艺术的魅力。”刘群告诉记者，其实，办案犹如国画，也是一门艺术。

每一件精品案件都是一件艺术品

《方圆》：你的同事说，他们感觉你带领办的每一个案子，都如国画一般，是艺术品，这是否意味着你是个浪漫的人？

刘群：浪漫谈不上，这种评价应该是说我在办案中要能够采取灵活多变的侦查方法，以取得最好的办案效果。我觉得，每一件精品案件其实就是一件艺术品。

《方圆》：那请结合案例讲讲，如何采取灵活多变的侦查方法把案件办成艺术品？

刘群：早些年，我们查办了武汉市医疗行业贿赂串案9件9人。这一系列串案的线索起初来源于一个匿名举报，举报信我到现在还记得，是半张小学生的作业纸，可能举报人有顾虑，不想暴露自己。

举报的内容也是很简单的几句话，反映在一次展销会上，武汉市武锅医院花了彩超机的价钱买了韩国某公司的黑白B超机，采购行为不正常，有猫腻。举报内容很抽象，列举的只是一些表面现象，并无具体、实质性内容，连具体行贿、受贿人姓名都没有，有侦查人员认为这是“垃圾线索”。

对于这个线索，我琢磨了很久：医疗行业，之前从没有打过交道，医疗器材买卖中收取回扣的现象却的确存在。这条线索既然提供了有贿赂嫌疑的双方单位，能否从中寻找出突破口，撕开医疗行业腐败的黑幕？我考虑了很久。

《方圆》：那后面放弃了这个线索吗？

刘群：没有。我们抽调了反贪局侦查骨干对该线索进行“会审”，不少侦查人员认为：此案有两难，一难是医疗设备采购行规多，环节复杂，每笔交易回扣多少点，怎么操作，我们一无所知；二难是贿赂案件证据多为单对单，口供十分重要，而医疗器材公司是全国经营，器材商们肯定担忧自己的行贿行为如果被曝光，将可能对该公司在整个医疗行业领域的经营造成不利的影响，因此要突破他们口供难度极大。

为了弄清医疗设备采购的内幕，我们在初查时一路侦查人员以医疗设备经销商的名义深入医药企业和医院进行摸底，了解到了医疗设备及药品的生产、流通、管理、招投标、临床等各个环节的生产成本、市场价格、流通渠道和交易内幕等情况。

另一路侦查人员假扮医院的采购代表，通过十天的秘密调查，初步摸清了举报信中韩国这家医疗器械公司在武汉供应商的落脚地，并把突破口锁定在该公司女业务员兰某身上。

把兰某带回检察院后，我把侦查人员聚集在一起开会，开会时出现了意外情况。当时我们没有女干警，兰某提出上厕所，负责看守的男干警只能在卫生间外面等候，结果兰某进了卫生间后就反锁了门，开始打电话。

本来是个很秘密的行动，却走漏了风声，我们当即决定兵分两路行动，一路人前往武锅医院查找相关的受贿对象，另一路人前往兰某的公司起获账本等相关证据。赶到兰某公司时，果不其然，她公司的工作人员正准备销毁相关账本，幸好被我们阻止了。

“垃圾线索”牵出惊天串案

《方圆》：前面你提到，有侦查人员认为起初的举报是“垃圾线索”，那你们又是如何用“垃圾线索”拉开医疗领域贿赂串案的序幕的？

刘群：控制了兰某后，兰某仅交代了她向武锅医院有关人员行贿这一件事实。不过，之前侦查人员在与兰某谈“生意”时，她曾“自豪”地吹嘘，在和武锅医院联系时，某竞争对手曾向湖北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举报其向张某行贿，但被她们轻松“摆平”了。我们敏锐把握住这句话，传讯了兰某所在公司负责人，该公司负责人承认曾向湖北省药监局某处长李某行贿的事实。

我们迅速派人前往省药监局传讯李某。经过12个小时讯问，李某承认了其受贿事实，并交代还有另一家药品公司向其行贿8000元。侦查人员立即对李某交代的医药公司展开调查，又通过该公司负责人获悉了湖北省某医院药学部主任罗某也曾收受该公司的药品回扣款。我们又组织人员对罗某展开调查，并一举突破罗某受贿十万余元大要案。

根据到案人员的交代，相关涉及的医疗系统单位已达数十家，面临的固定证据工作十分艰巨，大多数干警已经多个昼夜没有休息，不少同志体能和精力已快达到极限，因此进行了短暂的休整。

休整期间，我们第一阶段工作进行讨论、总结，并开始筹划部署下一阶段的侦查工作。休整一个星期后，我们根据线索突然传讯了湖北省成套招标公司三处副处长杨某，通过审讯，杨某交代了湖北省成套招标公司三处处长孙某，湖北省卫生管理服务中心李某，副主任陈某涉嫌犯罪的事实。我们又兵分三路，分别传讯陈某、李某、孙某，三天之内连立大要案4件4人，顺利完成第二阶段的战役。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总共成功立案查办了武汉市医药行业贿赂串案9件9人，先后询问、讯问医疗设备供应商、药商、受贿人员近70余人，收集取证500余份，行程遍布全国从南到北十余个省、直辖市，工作量巨大，干警们都很辛苦。

《方圆》：这么辛苦，办案效果如何？

刘群：这个系列案涉及面广，涉案人员多，社会反响大，老百姓是很高兴的，形象地称检察院抓了不少“药耗子”。

结案后，我们又向湖北省食品药品监督局等发案单位发送了有针对性的检察建议，帮助发案单位堵塞医疗设备采购环节的漏洞，有关部门还专门对我们办理系列串案进行了调研，并把我们的做法作为治理医疗行业商业贿赂的经验在全国进行了转发和推广。

讣告细节扳倒体坛贪官

《方圆》：据你的同事介绍，你擅长啃“硬骨头”，别人打不开局面的案件在你这里没有突破不了的？

刘群：言过其实了，他们指的是湖北省体育局网球管理中心原主任刘宏硕的案子吧。当时举报他的信件很多，但有关部门查了刘宏硕3个月，最终因为证据问题，没有结果。

解除审查后，刘宏硕很嚣张，到处请客喝酒放风，攻击办案人员，民愤巨大，他所在的单位职工敢怒不敢言，领导把这个案子交给了我。

《方圆》：那刘宏硕到底是贪官吗？

刘群：是不是贪官由事实来说话。查办刘宏硕前，他还身兼着湖北五环宾馆总经理的身份，他经常从宾馆提钱，名义上是为公家，但口头禅却经常说“公家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的钱就是公家的钱”，职工意见很大。举个例子，有一次全运会在南京召开，刘宏硕带了一帮朋友当“拉拉队”到南京助威，一到酒店，他就随手从旅行袋中拿出一把钞票，让朋友们“随便用”。这一把，就是上万，如果是他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他能这么大方？

感觉上，刘宏硕不是那么“清白”，但现实中却又没有证据，只有下面职工的一些抽象举报，由于此人社会关系复杂，反侦查能力强，有关部门查了几次，因为证据问题，都没有结果。

《方圆》：那你又是怎么扳倒他的？

刘群：初查历时几个月，我们终于发现一笔13万元的运动员“引进费”，这笔支出有些可疑。省体育局为备战亚运会引进了广东省某著名球员，由刘宏硕经手了13万元的“引进费”，但刘宏硕所提供的收钱人——广州体育科学院研究所副书记涂某，经查证已经死亡，形成了死无对证的局面，线索又中断了，一些同事很泄气。

我就在想，一个日常生活挥霍无度，支出明显超出收入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刘宏硕说把钱送给了涂某，涂某是怎么死的？什么时间死的？相关的材料都没有显示。

为了搞清楚真相，我带队去了广州，在广州，可谓处处碰壁，涂某单位的人证实涂某确实死了，死于在德国出差期间一场意外车祸，但在国外的具体的情况根本没人知道，调查又陷入了僵局。

准备打道回湖北前，在广州体院档案馆，我们找到了一份褪色传真件，是我国驻德国领事馆发给广州体院涂某于德国进修期间意外身亡的讣告，我们把讣告翻译成中文后，很快发现了问题。讣告显示，涂某在德国的死亡时间是在2003年8月份，按这个时间推算，结合刘宏硕自己的交代，刘宏硕岂不是把钱付给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这明显有矛盾，唯一的解释就是“刘宏硕在撒谎”。

刘宏硕自以为牢固的防线，就从这个缺口开始，一点点崩溃了。最终他交代，自己利用职务之便，将带到广州的引进费15万元当中的13万元据为己有。

后来，我们又查实了刘宏硕多次收受他人贿赂53.5万元的犯罪事实，刘宏硕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

更重要的是办案决心

《方圆》：同事说你的笔记本是个“宝”，这个宝贝在实际工作中起到了什么效果吗？

刘群：做好反贪工作，信息的搜集和积累也很重要，有时候交织在一起的信息往往能成为一些大要案的突破口。

《方圆》：讲讲具体案例。

刘群：早在2004年底，我们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称湖北大学副校长李金和有受贿嫌疑，“不干净”，但没有具体事实及行贿人，考虑到被举报人系在职副厅级干部，举报内容又抽象难以查证，经过分析研判，我们决定“放一放”。我当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前期秘密摸排李金和的一些情况：先后担任湖北大学校长助理、后勤产业集团总经理、副校长、校基建工程招标领导小组组长，分管学校后勤、基建工作等。

然而，时隔两年后，在办理中科院水生所、物理与数学研究所受贿窝串案中，我们发现一涉案的基建公司也承建了湖北大学基建工程。我当即就找出了之前对李金和的相关笔记线索，针对行贿犯罪具有牵连性的特点，我们向行贿经手人展开攻势，其交代了曾向湖北大学基建处副处长万某、吴某行贿的事实，我们将两起线索合并起来，这最终为成功侦破李金和特大受贿案觅得了一丝战机。

根据基建处副处长万某、吴某交代，我们又挖出一系列窝串案，掌握了不少行贿者，我们将侧重点延伸到副校长李金和身上，果然，一名重要行贿人湖北黄梅个体建筑老板丁某进入了我们的侦查视野。丁某在湖北大学承建基建项目长达10余年，其公司从刚起步至发展到一定规模均是在湖北大学承接工程期间，没有主管湖北大学基建工程的副校长李金和这棵“大树”来“遮阴”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确定了这一侦查思路后，我们将询问丁某的重点放在了行贿李金和上，经过一番较量，丁某交代了多次行贿李金和共计10万元的事实，至此，李金和这条“大鱼”浮出了水面。

到案后，我们向李金和宣讲了法律政策，分析利害，在数小时的思想斗争后，李金和又主动交代了我们未掌握的多笔受贿事实，加起来有一百多万。2006年1月，李金和因受贿罪被武汉市中级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李金和案的成功查办，就是办案信息积累的结果。

《方圆》：听了这么多精彩反贪故事，你认为要做好反贪工作，最重要的是什么？

刘群：腐败分子要得到应有的惩罚，公平和正义要以看得见的方式实现，考验我们的不只是办案能力和办案智慧，更重要的是要有心系老百姓的办案决心。办案决心绝不能只空洞地挂在嘴边，它应当根植于每个反贪干警的内心深处，我经常和干警们说，“只要把工作上的事情当成自己家里的事情办，就没有什么案子办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