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一个人的春天
2012-04-29赵军
赵军
从成都到九寨沟的途中,有一个海子,叫做叠溪海子。这个海子有几十米深,一年四季,海子里的水都蓝得像秋日的天空。叠溪海子原来不是海子,是一座美丽的小城。在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由于地震导致了大地断裂,岷江的波涛立即汹涌而至,把塌陷的地方淹成了一片海子。一片幽蓝而深邃的海子。如今,唯有岸边树立的一块碑,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有过一座美丽的小城。因此,所有的游客经过这里时,都会纷纷下车,站在岸边,默默地望着海子,以海子为背景拍一张照片,让光与影凝固一段历史,锁定一场悲剧。
在中国诗坛上,也有一个叫“海子”的人。我无法探究他当初用“海子”做笔名是否叠溪海子有关,还是因为他的原名中有一个“海”字,抑或他自认为自己是大海的子民,“海”是他的追求与图腾。总之,这注定是一场悲剧,一个隐喻。1989年3月26日,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两条乌黑的铁轨锁住了一场悲剧。年仅25岁的诗人海子在河北山海关卧轨殉诗。海子最后的遗物是:黄色的书包里有几元钱、几个充饥的橘子。另外,遗落在他身边的还有四本书:《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还有他的遗书:“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海子原名査海生,1964年3月24日,出生于安微怀宁县,在农村长大。1979年,15岁的他就考入北京大学,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1983年自北大毕业后分配到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继续创作诗歌。在中国当代诗坛,海子常常被评价为“一个诗歌时代的象征”和“我们祖国给世界文学奉献的一位具有世界眼光的诗人”。
海子流传最广,也最具代表性作的诗,是被选入高中语文教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疏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中获得幸福/我只愿面对大海,春暖花开。
昙花般盛开的爱情,给海子带来了绵延不断的灵感和创作激情。他的灵魂直裸于生命的真诚和自由不羁的精神中。他向往着获得爱情后的生活,“做一个幸福的人”。他要把幸福告诉每一个人,每一座山,每一条河,他祝愿尘世中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喜悦孩子般天真,初为人父般欢欣,见人就发喜糖,见着猫儿狗儿,见着花草树木,也要对他们进行一番祝福和诉说。他向往着婚后的生活:“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一愿望,即现实又浪漫,感染着诗人的气质和美好追求。
然而,上世纪80年代末的社会毕竟是商品资本时代的社会。红尘中,这些女孩子既要浪漫的诗,但更看重的是海边别墅。但海子只有诗,只有想象中的海边别墅。因此,这些女孩,带给海子的并不都是幸福和欢乐,他的每一场恋爱,几乎都是一场灾难。《四姐妹》是海子在自杀的前一个月写的,诗中天空不再是天空,他的人生道路也好像走到了尽头,我们明显能够感觉到一种心灵被鞭打过的疼痛。如果海子能在海边买起房子,那么,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他才能和恋人一起沐着海风喝着葡萄酒,就如喝下一杯春风,让身体草木丛生。但是海子只有诗没有钱。假如海子生活在陶渊明的时代,有着自己的园田,他也可以在海边造一所房子,房子的周围种满桃树,开满桃花。但是海子的户口自从考上大学后,就迁离了土地,他注定成为了没有家园的人。
海子生活在童話的国度,天堂的意象扎根于他的心灵。但是他又是一个城市的流浪者,一个心灵脆弱而敏感的诗人,一个头顶美好理想的天空,脚踏残酷现实大地的忧郁文人。有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只能睡在他的梦中;春暖花开的诗意感觉,乌托邦的精神家园,只能在酒杯中想象。
在《答复》这首诗中,海子痛苦地呻吟着: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我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
海子在乡村生活了十五年之久,也可以称其为一个“乡村知识分子”。他的文学创作大约持续了七年左右,写下了200多万字的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里,海子就像夜空里一颗最耀眼的星宿,争分夺秒地燃烧自己,带着太阳的光和热,在现实大地的麦芒上,痛苦着,燃烧着。最后冷却下来,在向冷上加冷的高峰攀登时,遭遇寒流,突然雪崩。长长的铁轨,是他伸向天堂的阶梯,他被天堂收藏。
他遗留下的黄色书包中的四本书,也许更能让我们接近更加真实的海子。《新约》是一本语言简约,叙事流畅,包含圣母慈悲的书,一部通向天国之路的书; 《瓦尔登湖》是美丽小岛上梭罗心灵栖息的宝地;《孤筏重洋》是忠诚和执著于科学的精神,是向人类极限挑战的钢铁意志;《康拉德小说选》是狂暴的航海生涯,向我们展示的是:每一天都是永恒的一天,每一夜都是最后的一夜,人的头脑中永远都孕育着风暴。在海子看来:宗教,太过虚妄不能解救他;美丽的小岛正被人们以钢铁般的意志,驾驶着科学的推土机和搅拌机摧毁,人们如同生活在雨暴风狂的大海上,随时都可能翻船。“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海子走了,面向大海,只给世人留下一个浅蓝的背影,一片幽蓝而深邃的海子。
3月26日,是属于春季的日子,是一个属于海子一个人的春天。这又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一个阳光弯曲的日子,爱因斯坦说:“光在大质量客体处弯曲。”这天,在一所面朝大海的屋子里,我想起了海子。捧读海子诗选,犹如捧起叠溪海子边那块石碑,心中涌起那千年前的诗句“万古春归梦不归”,斯人独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