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家窑(组诗)
2012-04-29杨原
杨原
父亲的窑洞
父亲居住的窑洞是一座
废弃的窑洞。只有这废弃的窑洞
才不收房租。窑洞潮湿,阴暗
墙壁的裂缝里住着古老的蜘蛛
那一年,我从陕南老家到山西吕梁
再到孝义,到下堡镇的胡家窑村
父亲刚好弓着腰掀开门帘
窑洞内没有一丝明亮的光
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电灯开关
父亲说他晚上上班,白天睡觉
光对他来说是多余的
说起这些,他正在窑洞外
给我焖一只刚刚买回来的鸭子
天亮了,父亲疲惫地睡去
我在窑洞外小小的院落里
站在石头台阶上,看着太阳发出的光
把这个世界慢慢照亮。窑洞上面
的一些荒芜的草,顶着露珠和晨曦
它让整个窑洞更加荒芜,看上去
和不远处的一些坟头,没什么区别
一棵白菜要省着点吃
一棵白菜要省着点吃
尤其是淡季,尤其是大雪
封山的时候。在煤矿,这些男人
像女人们一样精打细算过日子
夏天土豆,冬天白菜
就连白菜也不便宜啊
最贵的时候还一块钱一斤呢
一圈一圈地吃,一瓣一瓣地吃
要以最省的方式吃。几棵白菜
必须从立冬吃到小寒,再吃到冬至
直到积雪融化,山坡上裸露出黄土
直到黄土地上出现嫩黄
的草芽。在没有春天的消息以前
每一棵白菜都要省着点吃
白菜冻不得,得把它们放在炕头
每天醒来都能看见一抹绿色
这对一双长期在黑暗中的眼睛来说
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和白菜躺在一起
一起呼吸,一起等待春天来敲门
三棵,两棵,一棵……
剥开最后一棵白菜的一瓣叶子
春天就像鹅黄的白菜心一样
爬满窑洞外暖暖的大地
掌子面的移动
双膝跪地,低头弯腰。头顶
一盏矿灯发出的光,似乎要吞噬所有
煤层的黑。比朝圣的信徒
还要虔诚,他们在矿井里始终保持
同一種姿势,也有人把这种姿势
保持了一生
掌子面向前移动的速度
等于膝盖向前挪动,也等于
一个煤矿工呼吸和心跳的速度
有时会心跳微弱,呼吸急促
掌子面移动的速度慢下来
他们的生活也得随之慢下来
在胡家窑许许多多的小煤窑
每一个矿井里的矿工,都拼命开凿
铁与铁碰撞,坚硬与坚硬相互撞击
有时他们直接从身体里取出骨头
支撑拱顶面,边墙面
以配合掌子面继续向前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