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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四题

2012-04-29黄大刚

椰城 2012年4期
关键词:酒壶酒杯灯泡

黄大刚

送灯

亚福从不参与村里的送灯活动。

黄家庄入宅和结婚有送灯的习俗,请上有双老健全下有男丁的男人,买来一对煤油灯盛满油,点亮后,送到主人家。主人夫妇要成双成对在门口接灯,一起接过灯后,恭恭敬敬把灯请到堂屋。伴灯的还有红包,在堂屋的供桌上,先放红包,再把灯压在红包上,意为发财发丁。这灯得点三天三夜,并不能熄灭,否则视为不吉利。因此,主人得时时留心防风,注意给灯添油,灯熄后,还要细心保管,大年三十,拿出来细细擦干净后,加满油,还要点三天三夜,直到大年初四才把灯熄了。

亚福家三代单传,人丁不旺,有人请他送灯,他总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推辞,其实,亚福是担心把自己唯一一个丁的机会送给别人后,自己没了丁。

但亚山结婚,亚福必须送灯,而且当灯头。村里不知何时有这样的规定,已结婚的必须当灯头,组织村里的年轻人为接着结婚的村人送灯。亚福心里虽百般不愿意,但他结婚时,比自己先结婚的村人也当了灯头,给他送了灯,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说,他都不能破了这规矩。

亚福没想到村里的年轻人对送灯这样热情,纷纷掏口袋凑份子,连村里四十多岁的老光棍亚财也加入了送灯的行列。有人拿亚财打趣,“亚财,送灯是年轻人的事,你来凑什么热闹。”亚财脖子一梗,昂着头,不服气地说:“谁说我不是青年仔,只要不结婚就是青年仔。”“对,亚财这个老青年也符合条件。”大家伙说着笑着,满脸高兴地凑够了钱,欢欢喜喜骑着摩托车到集墟上,买了一对煤油灯、一对热水瓶、一对花露水、一对口杯,还买了有一男一女可爱婴儿的镜面,他们花钱请集墟上的写字师傅在所买的东西上漂亮地写上:新婚快乐,本村青年送。

猪和鸡才归栏舍不久,送灯的青年就聚集在亚福家门口,催亚福快点去送灯,亚福说:“急什么,晚宴还没结束就想去吃拾友。”(“拾友”是专门给送灯准备的酒席,要在十二点才开始),他们便议论伴娘的美丑,他们越说心越急切。亚福只得随众愿即刻送灯,只是亚福多了个心眼,他不在家里把灯点亮,也不持灯,这样虽然当灯头,但送的不是他的灯。然而,他又有些不放心那两个持灯的青年仔,风一吹来,他就提心吊胆地嘱道:“小心风,护住灯罩。”尽管反复提醒,但一只灯还是被强劲的风吹灭了。

亚福的心咯噔一下,顿时慌了神,忙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尽管灯罩还很烫,但他强忍疼痛,快速把灯再点亮。那个持灯的青年仔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亚福鼓了一肚子气,很想狠狠地骂几句消消气,话到嘴边,亚福忽然想到灯被吹灭是不吉利的事,便对众人说:“没事的,风吹灭的,又不是我们吹灭的,不算。”但他不再放心那个青年仔持灯,他小心翼翼地用手遮挡着风,终于把灯送给了新郎新娘。亚福感到无比的疲惫,对闹洞房和吃“拾友”酒席再也提不起丝毫兴趣,跟新郎打声招呼,就摸黑回了家。

夜里,亚福看见亚山狠狠地拽着他的衣领,亚山的老婆气势汹汹地把手指戳到他的眼珠前,向他要儿子。亚福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喘气困难,奋力挣扎,才睁开眼睛,知道是做了个梦,但担忧却笼在了心头,万一亚山生不到男孩,肯定责怪自己送灯时让灯熄灭。

这担忧让亚福有做贼心虚的感觉,见到亚山,亚福一有机会就躲闪。有次,亚山的牛吃了亚福的秧苗,眼看就要插秧了,秧苗却被牛吃了,亚福的母亲又焦急又气愤,要上门找亚山赔偿,可亚福硬是拦住了母亲。

亚福想,亚山要是生个男孩就好,这样就证明灯灭和发丁没有直接关系。亚福比村里的任何人都关注亚山媳妇肚子的变化,可结婚一年了,亚山媳妇肚子还是扁扁的,亚福有点害怕了,莫非灯灭的传说在亚山媳妇身上有了应验。

亚福有回故意遇上亚山的母亲,不经意地说:“怎么亚山还没生个孙子给你抱抱呢。”亚山的母亲生气地说:“谁知道,结婚都一年了,还没怀上。”

亚福听了,忧心忡忡。后来,亚山夫妇外出打工,但亚福还是千方百计打听亚山生了男孩没有。后来,亚福听说亚山的老婆怀上了,亚福比自己老婆怀上了还高兴。后来,亚福听说亚山的媳妇生了个男孩,亚福觉得自己比亚山还高兴。

压在心头上的大山移开后,再次见到亚山,亚福心安理得地迎上去,亚福说:“有件事压在心里一直没机会跟你说。”亚山问:“什么事?”亚福说:“当初送灯时,灯被风吹灭了。”“就这事,那都是迷信,你也信?”亚山满不在乎地说。

喊魂

思虑多日,亚山决定回趟老家。

亚山到村时,桔红色的夕阳正温柔地挂在村口苦楝树的枝头上,小牛欢跃,大牛顶着滚圆的肚子悠闲地迈着步子,亚山随着牛群,向村里走去。

母亲正站在院里给鸡洒稻谷,看见亚山,洒稻谷的动作僵住了,脚下的鸡抗议地又飞又跳,亚山喊了声:“妈。”母亲才欢喜地回过神来。亚山知道,自己好久没回老家了,忽然出现,惊喜得母亲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不是亚山一屙完地瓜屎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亚山也非常想回家看看,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单位里一名业务副局长刚调走,作为业务骨干,这是难得的一次进步的机会,论工作能力和水平,他是第一人选,可现在这社会,充满着变数,不少小道消息,让他感到竞争的压力。可他拿什么跟别人竞争,从农村出来的他除了“五加二”“白加黑”地加班加点干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你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你看现在还没煮饭呢。”母亲说着,丢下那群蹿闹的鸡,进屋淘水煮饭了。

亚山也进了灶房,拿来稻草把灶火生了起来。

柴烟中,母亲问:“怎么身体那么瘦,精神这么弱了,是不是病了?”

亚山尽量轻松地说:“不是,就是睡觉不好,胃口不太开,没事的,妈。”

“哦,一定是魂掉了,放心,晚上妈帮侬喊一下魂就好了。”

黄家庄要是吃不知香,睡不入眠,精神恍惚,特别是小孩,受到惊吓夜里做恶梦而哭啼,就认为是魂掉了。夜幕降临后,就备一些祭礼,到村口的水井喊魂,出去还特别嘱咐,来去的路上不要和别人说话,他人问也不用应。

“妈……”亚山本想解释自己不是魂掉了,叫母亲不要搞封建那一套,但话到嘴边,亚山还是忍住了,亚山不忍心拂了母亲的好意。

安顿好院里的猪、鸭和鸡,母亲进屋来,拿碗盛满了干饭,叫亚山把背心脱下来,和镜子、剪刀、熟鸡蛋、香烛一起放到箩筐里,然后端着向村头的水井走去。亚山无言,拿着手电筒跟在母亲后面,一路上,只有脚步声,亚山尽量把灯光照在前面,免得母亲绊脚。

在秋月清冷的光芒下,亚山看见儿时热闹欢腾的井台长了不少杂草,母亲把箩筐放在井台上,用手拔一些杂草,在井口前空出一小块地方来,燃起烛,还拿出酒壶和三个酒杯,把酒壶里的酒杯满上。

亚山怦然一动,他记得来时没看到母亲去拿酒壶和酒杯。这套酒壶和酒杯虽朴实无华,却是黄花梨木制作的,这些年,随着花梨木值钱,偷花梨木的传闻越来越多,听着连神像都敢偷,因此,母亲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这套酒壶和酒杯,不到重要时刻,不轻易拿出来。

母亲把卷着的衣袖抻平,用手示意亚山过来,然后拱手恭恭敬敬地朝水井拜了一拜,亚山只得跟着母亲也拜了一拜。

母亲清了一下喉咙,喊了起来:“水井公,放魂回来近侬身哕。魂哕魂,你在黑暗之处不得回,我用明镜照你回。”母亲拿起镜子朝空中晃了晃,“你被天罗地网罩住不得回,我有剪刀剪断它让你回。”母亲又拿起剪刀朝空中剪了剪。“你饥饿不能走回,我有米饭让你吃饱了回。”母亲端起米饭,示意亚山吃一小口。“魂啰魂,你不得在森林听鸟叫,你不得在河边看鱼游,人叫千声你莫应,母叫三声你快应。魂哕魂!回来我侬身上啰。”母亲喊完,把背心拿起来,让亚山穿上,然后又对着水井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把金银元宝烧了,端起箩筐,在前头向家走去。

亚山跟在母亲后面,他还在想那套黄花梨木酒壶和酒杯的事。在母亲喊魂时,他紧盯着酒壶和酒杯,不由想起有关酒壶和酒杯的往事来。父亲在世时,常对他说:“咱家没啥,这剩下这个酒壶和三个酒杯了。”逢年过节、祭祖或者重大喜庆日子时,父亲才把酒壶和酒杯拿出来,斟上酒,一倒进嘴,父亲脸上便出现惬意享受的神色,仿佛即便是水,倒进这酒壶和酒杯,也变成了琼浆玉液。那年,父亲生了一场怪病,老高烧不退,母亲想把酒壶和酒杯变卖了,可父亲坚决不让,父亲去世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好好保管这酒壶和酒杯。”可他考上大学那年,申请助学金还没着落,母亲却动了卖酒壶和酒杯的念头。在母亲看来,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前途重要。幸好助学金审批了,这传家宝才得以继续传了下来。

那晚,亚山真的夜睡如猪。

第二天,亚山准备回单位上班。

母亲不安地问:“依,没事吧。”

“妈,放心,我没事。我怎么有事呢,昨天晚上你不是把我的魂喊回来了吗。”

亚山把手放在母亲瘦削的肩膀上,轻轻揉了揉。

母亲露出宽心的笑容。

其实,这次回来,亚山还是有事的。亚山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单凭工作提拔的希望很渺茫,亚山知道领导好收藏花梨木后,便想到了家里那套黄花梨木酒壶和酒杯,只要跟母亲说清楚,母亲一定会给他的。

但,这些都过去了,现在,亚山感觉自己的魂真的给喊回来了。

灯泡

黄家庄把陪相亲,叫当“灯泡”,意为照亮别人,促成好事之意,很是形象。

亚河相亲,邀去当“灯泡”的却是亚江,亚海心里很郁闷。

亚海想,全庄不知轮多少人也轮不到亚江当“灯泡”。

亚江长得猥琐、皮黑、瘦小,不知瘦还是腰本来就弯,亚江常弓着腰,活像小虾米,亚江形象不好还邋遢,常年穿着拖鞋,脚上的尘土怕有一尺厚,衣服蹭得脏一块块的,屁股不管脏不脏,随地乱坐,常是灰白的,头发像一窝草,好像从来没有梳过。

村里的年轻人除了拿亚江开开心外,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去集墟喝茶,他总是一个人守着一张空桌自己喝。可亚江没感觉什么,他特意登门让媒婆给他介绍对象,媒婆反问:“你怎么让姑娘喜欢你?”亚江哼哧半天答不出上来。亚江不但人长得不怎么样,家境也不好,那间从祖上传下来的破瓦房,每次台风一来,屋上的瓦就像风筝往天上飞,台风过后亚江就和他父亲猴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爬到屋顶,修修补补,又继续住,建新屋的日子遥遥无期。

亚江答不出媒婆的问题就不答了,他脖子一梗,把下巴抬得尖尖,满不在乎地说:“哼,你别以为不介绍我就打光棍,告诉你,我自己谈的更好。”

就是这样的人,亚河竟叫他去当“灯泡”,亚海实在想不明白。要是别人,亚海倒不会记挂在心上,可是亚河呀,和自己从穿开裆裤玩到大的好朋友、好哥们,在当“灯泡”这样重要角色选择时,竟不叫他,而叫亚江,亚河实在想不通。

亚河虽说长得比亚江大个,平时注意穿着,家境也过得去,可亚河木讷,和姑娘坐在一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而且一说话脸就红,比姑娘还害羞。

亚海给亚河壮胆:“你怕啥,大胆说话嘛。”

亚河闷了一会儿,才说:“人家从城里回来的,怕看不起咱。”

这几年,庄里的姑娘都进城打工了,逢年过节才回来,穿着城里时髦的衣服,把嘴唇涂得红红的,拎着小包,还喷了香水,俨然城里人的模样。

可亚海不管这些,无所顾忌地和她们开着玩笑,就像以前一同在庄里一样,她们叫亚海“帅哥”,亚海也见一个喊一个“美女”,直喊得她们心花怒放。

听了亚河的话,亚海不以为然地说:“她们也算城里人,顶多是个打工妹而已,你从心里不那么看重她,就不胆怯了。”

可亚河还是没胆量随便和那些外出打工的姑娘说话。这次和亚河相亲的也是一名打工妹,在外打工多年,没办法嫁在城里,便在媒婆的安排下回来相亲。

亚海是听别人说的,亚河从没跟他说过,亚海对这一消息还将信将疑,但下午在村口遇见亚江时,亚海才信了。

亚江一见亚海,就递一根烟给他,得意地说:“来,抽根亚河相亲的烟。”

亚海接过一看,是好烟,二十块钱一包的。

“行啊,亚江,当灯泡抽这么好的烟。”

“那算什么,说实在的,我还不怎么想去呢。”

亚江越说越得意,还吹起牛来。

亚海见他那德行,心里不爽。

“亚江,你别以为你不去,人家亚河就相不了亲。”

“我要是不去,他也不会叫你去。”亚江咬着字说。

“不可能的,我和亚河是好兄弟好朋友。”

“怎么不可能,你说陪相亲,叫什么?”

“当灯泡呀。”

“这就对了,你这灯泡那么亮,亚河敢叫你去吗。”

亚海哑口无言。

合命

“你属什么的?”

在公园漫步时,她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紧张而期待地问道。

“你呢?你先说,女士优先。”

“我问你,你又反过来问我,什么道理嘛。”她撒娇着说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属龙对不对?”

“那你呢?”

“我属虎,咱们强强联手,多好啊。”他调皮地看着她。

“你真的属虎?”她叫了起来,满脸都是灰心丧气的表情。

“属虎怎么了,真的像老虎那样吃了你。”

“你不知道?属龙的和属虎的是不能结婚的,龙虎相争,即使结婚了,最后也是离婚,很惨的。”

“逗你开心的,告诉你,我属牛。”

“真的,太好了。”她脸上的忧伤不见了,露出开心的笑容,她缠着问他的生辰八字。

她说:“我要找算命先生算一下,看咱们的命合不合。”

“那都是假的,你也信。两个人真正合得来,关键是感情。”

他不以为然,但还是把生辰八字给了她。

她给算命先生算后,马上兴奋地打电话告诉他,他们的命很合,婚后可以生贵子,发大财,家庭和睦。

因为命合,她终于答应嫁给他。

婚后,他和她早生贵子,虽然还没发大财,但家庭很和睦。每天,她都等他下班后才一起吃饭。而他周末在家则抢着做家务,让她休息。饭后,他和她经常手牵着手,像恋人那样散步,羡慕得闺蜜赞叹之余,又想了解奥秘。

一同结婚的闺蜜正遭受七年之痒,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离婚常挂在嘴边,婚姻的前景一片灰暗。

“你婚前合过命没有,我们的命很合的。”她郑重地说。

一天,她突然认真地问他,“你是1974年1月6日出生的?”

“你不是知道了吗?”

“1974年1月16日是新历还是农历。”

“当然是新历了,农历是1973年12月24日。”

“这次建老宅择日,你报的却是这个生日,择日用的是农历的。”

“哎呀,你老在新历农历上纠缠什么,烦不烦人呀。”

“这么说是真的了。”她不安地说。

“这重要吗?你说这重要吗?!”他不耐烦地说。

“天,你是属虎的。”她惊叫道。

“我属虎的又怎么了,这些年咱们不是过得挺好吗。别信那些什么命不命的话。”

他搂了搂她的肩膀,宽慰道。

他不当回事就过了,然而,他发现,知道他属虎后,她性格好像变化了,变得多疑,变得蛮不讲理。

他偶尔和同学朋友出去喝茶,才十点半,她就打电话叫回家。要是还不回,她会一个又一个电话连着催,像家里有什么紧急的事,催得他在同学面前没有一点面子。

这倒可以忍受,关键是晚上她不让他到办公室加班。有一次,一位女同事打电话通知他加班,她先接的电话,她便开始怀疑他是借加班之名与情人幽会。他不管她说什么,还是去了办公室,加班到深夜才回来,她还没睡,神情哀怨地看着他,眼泪默默地流淌,地上到处都是擦鼻涕和眼泪的纸巾。本来加班就很累很烦,听了她的指责,火气忍不住爆发,失去控制,吵了起来。

开始还尽量避免吵架,后来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也习以为常了。

再后来,他和她离婚了。她很宽容地对他说:“我不怪你,谁让我们一个属龙,一个属虎呢,龙虎相争,必然离婚,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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