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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则臣:竖起经典之塔

2012-04-29

新作文·高中版 2012年4期
关键词:徐则臣中南海敦煌

作品在线

跑步穿过中关村(节选)

文/徐则臣

我出来啦。敦煌张开嘴刚想大喊一声,一个旋风在他面前升起来,细密的沙尘冲进他的鼻子、眼睛和嘴,只好先打喷嚏,然后揉眼睛。小铁门在他身后“咣”地关上了。他把嘴里的沙土吐出来,旋风已经跑远了。他歪着脑袋看天,迷迷蒙蒙一片黄尘,太阳在尘土后面,温润平和,只是有点糙,像一块打磨过的毛玻璃。阳光一点都不刺眼,敦煌还是流了泪,怎么说也是阳光。又有股旋风倾斜着向他走过来,敦煌闪身避开了。这就是沙尘暴。他在里面就听说了。这几天他们除了说他要出去的事,就是沙尘暴。敦煌在里面也看见沙尘扬起来,看见窗户上和台阶上落了一层黄粉,但那地方毕竟小,弄不出多大动静。他真想回去对那一群老菜帮子说,要知道什么是沙尘暴,那还得到广阔的天地里来。

眼前是一大片野地,几棵树上露出新芽,地上的青草还看不见。都被土埋上了,敦煌想。用脚踢一下门旁的枯草,伸着头看,还是一根青草也找不到。三个月了,一根青草也长不出来。他觉得风吹到身上有点冷,就从包里找出夹克穿上,然后背上包,大喊一声:

“我出来啦!”

敦煌走了20分钟,在路边拦了一辆小货车。车到西四环边上停下,敦煌下了车,觉得这地方好像来过。他就向南走,再向右拐,果然看见了那家小杂货店。敦煌稍稍安了一点心,他一直担心一转身北京就变了。他买了两包中南海烟,问售货小姐还认识他不,那女孩说有点面熟。他说:“我在你们家买过四包烟呢。”出门的时候,他听见女孩吐完瓜子壳后嘀咕了一句:“神经病!”

敦煌没回头,沿着马路向前走,他知道自己一定像个找不到工作的愣头青,干脆摇晃着背包大摇大摆地反道走。走反道不犯法。他走得很慢,慢慢品尝中南海。在里面跟在家一样,难得抽上这东西。第一次他把两条中南海带回家,他爸高兴坏了,一来客人就散,庄严地介绍:“中南海,国家领导人待的地方,他们都抽这个。”其实敦煌只经过中南海门前一次,为了赶去看升旗。凌晨四点就爬起来,被保定骂了一顿。保定说:“升旗哪天不能看,非赶个大雾天。”那天大雾,他们上午要去交货,但敦煌就是忍不住了要去看。那会儿他刚来北京,跟着保定混,梦里除了数不完的钱,就是迎风飘扬的国旗,他能听见仪仗队“咔喳,咔喳”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地经过他的梦境。他骑着辆破自行车一路狂奔,经过一处朦胧闪亮的大门,好像还看见了几个当兵的站在那里,没当回事。回来后跟保定说,才知道那就是中南海,他才后悔没停下来看看。后来他一直想再去仔细看看,总不能成行。就像保定说的,哪天不能看啊,所以就哪天也没能看成,直到现在。

【题外话】

这篇小说中的主人公敦煌是个卖碟的,在中关村附近活动,要跑步去给客人送碟。他是我们“看见”的一个年轻人,和很多年轻人一样要不停地“穿过”北京才能生活下去。徐则臣写作的目的在于,他要从敦煌身上找出一种理想主义。即使这理想主义很卑微,很简陋,但它实在、切肤,每进展一步都让你感到生活之痛。而敦煌感到了疼痛依然顽固地进展下一步,这就是保持着顽固的理想主义的人。因此可以说,题目中的“跑步”既是一个动词也是一个形容词,表明了年轻人中某种美好品质的稀缺程度。

作家出场

徐则臣,1978年生,江苏东海人,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现为上海作协专业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午夜之门》《夜火车》《水边书》,小说集《鸭子是怎样飞上天的》《跑步穿过中关村》《天上人间》等。曾获春天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等。

徐则臣是拥有独特气质的青年小说家,他曾说过:“要改变目前平庸懈怠的文学现状,我以为首先要在作家们空荡荡的内心竖起高于‘现实尘埃的经典的‘塔,让文学复归到它最基本的品质上去。”正是秉持着这样的创作观,使得他的作品总是拥有一种朴素却强大的力量,直抵我们的心灵深处。

随笔

卖馄饨的女人

文/徐则臣

第一次发现卖馄饨的女人如此漂亮,丢失的帽子让她的头发垂到肩上。招揽客人的时候保持恒定的微笑,用粗糙的手去收拾馄饨和调料,两条细小的白胳臂在沸水上动,动,又动。微笑着面对一锅水,把一系列的动作做得极其日常,照着生活本来的样子。生活就是这样,对什么都露出心平气和的微笑。她的样子让你觉得,世界上有地震的说法纯属谣传,即使有,她也可以成为人类唯一的防震床。我敢肯定,那个时候她是地球上最美的女人。为了她,我必须把剩下的几个馄饨吃下去。

一滴水怎样才能接近梦想

文/徐则臣

阴雨天里我总是有些悲观,没来由地心沉,像今天,北京下了一场散漫的小雨,下午五点的时候就把天下黑了。

在这种天气里,我总能想到很多东西,自己的,家里的,别人的,窗户外的黑暗的天地里的。都有点忧世伤生了,这很不好。人那么小,越走越远,成了一个小黑点接着消失,什么都没留下。不知道他们要走到哪里,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他们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他们走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就像窗外落下的一滴水,我不知道它怎样才能接近自己的梦想。这一滴水,包括他们,自然也包括我。

【题外话】

徐则臣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自己是“歪歪斜斜生长的人”,这其实是对心灵独自成长的形容,不是人身行动上的无人管、无人问、无次序。因为心灵在肉身里,外界的干预始终是外界的,所有要进入心灵的须得心灵自然接受。这两个短篇就是他“成长”的点滴痕迹。

诗歌

徐则臣

尺度

一天

是消磨一场宴会的时间

遮掩一个哈欠的时间

在藤椅上安放一个瞌睡的时间

也是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的时间

也是一个人毁掉十年的决定的时间

也是从姑娘变成女人的时间

也是子孙开始萌芽的时间

也是一只虫子耗尽一生的时间

也是天翻地覆面目全非的时间

而十年

则是一棵树站在原地不动的时间

是一块砖头脸上退烧的时间

是一条路四肢来不及舒展的时间

是一块桌布暴露第一条纤维的时间

是一阵风还没有找到家的时间

是一个人的腰再也站不直的时间

是一头白发再也不能更白的时间

还是我,总也放不下那一天的时间

【创作缘起】

阳光与阴影 文/徐则臣

1997年夏天,我的大一暑假,社会实践活动结束后我一个人回到学校。待在学校没什么事,我就从图书馆里借了一堆文学书来看。那个时候很迷茫,不知道将来要干什么。那个时候我想,既在中文系,不读文学书又能干什么。我几乎是为读而读。

那个夏天的黄昏,我读完了张炜的长篇小说《家族》,穿着大短裤从宿舍里跑出来,很想找个人谈谈。我想告诉他,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我要当个作家。当时校园里安静得只有树上的蝉在叫,宿舍楼周围的荒草里飞出来很多小虫子。夕阳半落,西天上布满透明的彩霞,水泥地上升起看不见的热气,这个世界热烈但安宁。如果当时有人看见我,一定会发现我的脸和眼睛都是红的,跟晚霞没关系,我激动,非常激动。找不到人说话,我在宿舍楼前破败的水泥上转来转去,想大喊几声。当一个作家竟如此之好,他可以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用一种更准确更美好的方式。刚开始读《家族》,我就发现我的很多想法和书里的很像,读到后来,越发觉得这本书简直是在替我说话。一个作家竟然可以重现一个陌生人,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神奇,这个行当突然对我充满了不可抗拒的诱惑。为什么不当个作家?此前的文学阅读和启蒙,以及作为文学爱好者经历的诗和小说的写作训练,在合上《家族》的那一瞬间共同促成了我的决定:当一个作家。

就是这么简单,1997年夏天我有了明确的未来,此后的12年里不曾中断和放弃。

【作家语录】

★细节是上帝。评价一个作家优劣的重要标准之一就是细节,你只有通过细节才能把故事和小说落到实处。

★用形象说话。好作家应该有能力把抽象的东西具象化。要及时地慢下来,多看多想,把感官和想象力充分打开,让触角进入到小说的每一个角落,像苔藓和水流一样充满任何需要的地方。

★小说和故事的区别就在于:一个要的是虚,一个要的是实。假如故事是一栋建筑,小说就是这栋建筑的阴影。

★在这个一不留神就得屈膝妥协和懈怠的世界里,理想主义者越发稀有珍贵,能坚持做一件事、做好一件事的人是多么难得,这个人类最基本的美德在今天几乎丧失殆尽。

★每一个小说里我都要解决自己的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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