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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聊斋志异》的空间叙事

2012-04-29蹇家才

蒲松龄研究 2012年4期
关键词:叙事结构聊斋志异

蹇家才

摘要:《聊斋志异》想象丰富,皆谈狐、鬼、妖、兽或奇人异事。文章从叙事学角度探寻其文学空间,表现在阴阳三维的空间元素;人与非人的二元情感空间;来-去线段式或来-去-来的圆形叙事结构。

关键词:文学空间;二元叙事;叙事结构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空间和时间是宇宙的构成必须满足的两个条件,缺其一,宇宙就失去其认识的意义。文本亦是如此,克朗指出:“小说具有内在的地理学属性。小说的世界由位置和背景、场所与边界、视野与地平线组成。小说里的角色、叙述者以及朗读时的听众占据着不同的地理和空间。” [1] (P55)《聊斋志异》(以下简称《聊斋》)是中国古代文言小说的经典力作,其幽冥之录的独特空间拓展了读者的审美之维。本文从空间、人物、叙事结构探寻《聊斋》的文学空间,体现:叙事空间为阳-阴-世界的三维度;人物关系为人X与人Y或人与非人的感情对话与交流;叙事结构为来-去的线段式或来-去-来的圆形式。

一、阳-阴-世界的三维空间

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说:“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 [2] (P6)幽冥便是《聊斋》四百多篇故事的存在空间。相较于赛博朋克小说的族群化网络虚拟空间,《聊斋》是借巫文化传统展现社会的人文虚拟空间。借助《周易》阴阳概念,《聊斋》中的阴阳世界分为:阳,即人生活的现实社会;阴,鬼狐仙精妖怪的生存空间;天上,仙道所居;世界,乃包容三者之整体。

1、人物“旅游”型。空间流转于阳-阴-阳之间,故事多为某人生活于阳间,因事物前往阴间,某因解决未解决,回到不回阳间。如《阎王》、《阿宝》、《席方平》等。《阎王》中,李久常见旋风祭酒→阎王感之,遂邀入府→阴间所见→回到阳间。《阿宝》中,孙子楚爱上阿宝-化而为鸟-成婚→生病-卒-阎王念其朴诚赐生。阿宝见夫卒-自经-为婢女所救-不食而死-阎王感之节义-赐生。空间延展为阳-阴-兽的三维空间。《席方平》中席方平其父遭富人羊某(鬼魂)所害,方为父伸冤,历经城隍、郡司、阎王,最后告至灌口二郎神处沉冤昭雪。通过展现阴间的黑暗断案,影射现实官场的腐朽黑暗。保留结构,换其成分,如《王子安》,形成酒醉的朦胧空间,王子安临近放榜,酒醉而卧-醉中经历-酒醒。再换,则生成梦的空间,如《续黄粱》曾孝廉做梦-梦中所见-梦醒。

空间流转于阴-阳-阴之间,某物(鬼狐精魅仙妖)生于阴间→同人物于阳间生活→与之同好回归本位,如《董生》、《贾儿》等。《董生》中,董生(阳)为狐(阴)所害,董生阴(魂)中助阳(王九思),狐死遇法曹而为阳(狐身,生),身坏而死。演化之,将其阴间或阳间换成花妖狐魅之地,如《翩翩》、《西湖主》、《夜叉国》、《婴宁》、《花姑子》。《翩翩》中罗子浮偶遇仙女翩翩,在世外桃源般的山洞住了十五年;《西湖主》中陈弼教洞庭救猪龙婆,并与猪龙婆之女相好半年,后回到家中;《夜叉国》中徐生的海外孤岛遭遇。以及天-阳-天的空间转化,如《雷曹》。乐云鹤某日客金陵,遇一人(神),用饭菜招待,奇人报恩,并解乐云鹤关于雷的困惑,达成心愿。雷曹本居仙界,因错遭贬至尘世,其经历为天-阳-天,乐云鹤经历为阳-仙-阳。

2、魂魄型。某人死→魂魄追随他人→多年后魂归阴间,如《叶生》、《鲁公女》等。《叶生》中,县令丁乘鹤约叶生任满北上,但叶生寝疾,请先行,但丁县令继续等待,几日后叶生来到丁县令家,追寻北上,三四年后,叶生回到家中,扑地而灭。丁县令方知叶生已死多年。“魂从知己,竟忘死耶?闻者疑之,余深信焉。” [2] (P34)这种生-生(非生)-死模式徜徉于阴间与阳间地带,本属神形分离,因友情而升华。叶生死后因家贫未下葬,尸体停放三四年而不腐,魂魄出窍而行于世间。作者将正常的生-死模式陌生化为生-生(非生)-死,或生-死(非死)-死模式。此模式又涵盖多元主题:《叶生》为友谊,《席方平》因复仇,《鲁公女》写爱情。

概言之,《聊斋》人、物游历于阴、阳、天的三维空间中,包括兽、阴、仙、海之区域,其媒介或是肉体(尸体),如《鲁公女》、《叶生》;或是庙宇雕像,如《陆判》、《王六郎》、《泥鬼》;或化而为异类,如《阿宝》化鸟的孙子楚;或是传奇经历,如《夜叉国》、《西湖主》;或者梦中所见,如《续黄粱》;或酒醉之状,如《王子安》。此天、地、幽、冥,旷野、湖底、山洞、孤岛之奇幻空间,乃虚幻之境对现实之维的反映。

二、人与人或人与非人的感情叙事结构

《聊斋》多关于爱情友情亲情欲望的故事,用结构主义符号学分析,可表示为人X与人Y的感情;人与非人的感情;非人与非人的感情(物与物)。仅婚恋的分人与人狐鬼仙精灵(花鸟鱼虫兽)。人与人:《青娥》、《阿宝》、《连城》、《陈云栖》、《瑞云》、《寄生》、《阿绣》、《细侯》、《王桂庵》等;人与狐:《婴宁》、《莲香》、《红玉》、《辛十四娘》、《汾州狐》、《娇娜》、《鸦头》、《素秋》、《邵女》等;人与鬼:《聂小倩》、《鲁公女》、《鬼妻》、《湘裙》、《巧娘》、《公孙九娘》、《梅女》、《伍秋月》等;人与仙:《嫦娥》、《云萝公主》、《罗刹海市》等;人与花精灵:《莲花公主》、《香玉》(写牡丹)、《黄英》(写菊)、《荷花三娘子》(写荷花)等;《白秋练》为白鲤,《西湖主》为猪婆龙(扬子鳄),《竹青》为乌鸦,《绿衣女》为蜂,《花姑子》写獐,《青城妇》为蛇,《阿纤》写鼠,《夜叉国》写夜叉。

《叶生》就是人X与人Y友情的典型程式。叶生X(阳)与丁县令Y感情甚笃,X死后,(-X)追随Y左右,Y未感觉到X和-X(阴)的区别。在△ABC中,AB+BC>AC。线段AB表示X与Y的友谊,BC表示-X与Y的友谊,AC则是X+(-X)的历程,即叶生从生到死的过程,得到(X+Y)+(-X+Y)>X+(-X),表示叶生与丁县令之间的友谊要大于叶生从生到死的距离。此类如《司文郎》中宋生与王平子,《快刀》中盗贼与兵,《王六郎》许某与王六郎,《陆判》中陆判与朱尔旦。其结构相同,成分(人物)略异。

人与人的亲情:如《斫莽》、《张诚》、《孝子》、《侠女》等。《斫莽》、《张诚》讲述兄弟之情,后者为同父异母的兄弟情;《孝子》写周顺亭割肉为母治疽;《侠女》中顾生、侠女各伺其母;《云翠仙》中云翠仙孝其母亲(属仙类孝情)。非人孝其人父母:鬼与人,如《聂小倩》(媳妇与婆婆)、《水莽草》(祝生与母,寇三娘与婆婆)、《晚霞》(蒋阿端与母,晚霞与婆婆)。狐与人,如《青梅》(青梅与凡人公公)、《婴宁》(婴宁与凡人婆婆)。仙与人,如《青娥》(青娥与凡人婆婆)、《仙人岛》(芳云与凡人公公)、《粉蝶》(粉蝶与凡人母亲)。龙与人,如《苏仙》(儿子与凡人母亲)、《罗刹海市》(媳妇与凡人婆婆)。人与动物:如《蛇人》,东郡某甲与二青、小青。动物之间的感情,同伴友情如《蛇人》、《义鼠》,异类《禽侠》。孝之情有《二班》(虎精)、《花姑子》(香獐精)、《白秋练》(鱼精)、《西湖主》(猪婆龙,即扬子鳄)、《薛慰娘》(鬼,养女薛慰娘与养父),狐类有《青凤》(青凤养其叔父,孝儿养其父)、《婴宁》(婴宁孝其养母鬼母)、《鸦头》(鸦头和王孜孝其母)、《小翠》(小翠孝其母)。

人与人的爱情或人与鬼或人与合成人的爱情,如《鲁公女》、《鬼妻》。《鲁公女》,张于旦设为X,鲁公女为Y,张于旦二十年后为-X,鲁公女魂为-Y,鲁公女投胎后为Y+,鲁公女忧愤而死为Y-,复活为+Y。故事就成为X对Y一见倾心,然Y死变成-Y;-Y报答X对Y的感情;期满,-Y投胎变成Y+,Y+为遵守与X的前世之约,等待X;约满,X变成了-X,所见非人,Y+忧愤而死;Y+查明事实,复活,Y+与-X成为夫妻。《鬼妻》中,聂鹏云与妻鱼水甚谐-妻卒化鬼仍与夫幽会-同族令续弦-新妻至-鬼妻妒忌-巫术以治-鬼妻安然。鬼妻死后仍对新妇“何得占我床寝” [2] (P449),并对丈夫怒目相向,指掐其肉。短短三百多字,将鬼妻刻画得生动可爱可叹。《婴宁》中王子服与婴宁。婴宁之父姓秦,其母为狐,秦之妻乃王生之姨(鬼母),秦妻死,狐惑之,生婴宁。遭遗弃,鬼母养之。另有《夜叉国》中徐某与夜叉所生的两雄一雌,《花姑子》中花姑子与安幼舆之子。

除人与人或人与非人的正结构,亦可得到相反的负结构,这一类多道德训诫、隐喻、讽刺或对现实的揭示,如《四十千》劝负欠者戒;《席方平》隐射官场黑暗、官官相护的丑恶;《促织》写成名捉促织的经历揭露宫廷的骄奢淫逸、官吏的媚上责下;《种梨》写道士对吝啬者的惩罚;《鸲鹆》、《男妾》批评人与人物丧失诚信、欺诈;《画皮》中道士消灭女鬼;《咬鬼》写某翁咬鬼;《伏狐》写太史某伏狐;《犬奸》写人与家禽的异化性关系。

在人与人或人与非人的感情结构中,友情主要存在于男性与男性,男性与动物,如《九山王》、《狐惩淫》、《禽侠》。《九山王》雄狐报曹州李生灭族之仇。《狐惩淫》是雄狐惩戒某生之淫。《禽侠》中济南一营卒矢射鹳鸟,后被此矢所报复。爱情结构多以男性为主体接受女性(或非人,即女性精魅等)色和财物,以世俗礼仪为规范,成果非富即贵,子女发达。但《毛狐》安排毛狐为马天荣娶丑妻,缘于“非本身数世之修行,不可以得佳人” [2] (P181)。另《聊斋》专篇写男同性恋,揭露了明代清初蓄男宠的陋习之风,如《黄九郎》、《男妾》、《念秧》、《男生子》、《韦公子》。《聊斋》较早地涉及了女同性恋这一题材,如《封三娘》、《绩女》、《嫦娥》。《封三娘》写范十一娘与封三娘的闺蜜之情,但实为“缘瞻丽容,忽生爱慕”的同性爱情,《绩女》绍兴寡妪与女(仙)的两心浃洽,《嫦娥》中颠当(狐)对嫦娥(仙)的爱媚。当然,封建社会一夫一妻多妾多婢的制度,妻与妾与婢女的关系亦可纳入分析,如《林氏》、《妾击贼》。《林氏》中林氏不育又不愿意其夫纳妾,便以奴婢代孕,女婢仅仅是生育的机器,其自尊和爱情被牺牲。《妾击贼》中益都某富人的妻子对妾肆意虐待,妾身怀武技却以礼让之,妾回答说这是本分、礼数。揭示了封建礼仪对女性的巨大规制作用。

三、来-去的线段式或来-去-来圆形空间叙事

1、线段式叙事。借助数学中线段AB概念,将线段AB上的点A看作是故事的起点,点B是线段AB上的结果。点A和点B之间的距离就是故事发生的过程,线段AB就构成一个完整的叙事。《聊斋》中的线段AB模式,如《侠女》、《商三官》、《灵官》、《刘海石》、《阿霞》。按逻辑上线段AB式叙事可看作是因果式,按其内容可分成不同的主题,涵盖复仇(《侠女》、《商三官》)、报恩(《小翠》)、义助(《灵官》、《刘海石》)、科考(《司文郎》)、负心(《阿霞》)等。因此,线段AB包含来-去,生-死(阳-阴),健康-疾病(《泥鬼》、《孝子》、《李伯言》、《武孝廉》、《耳中人》),善-恶(《阎王》),卖-买(《男妾》)等类型。线段AB亦称线段BA,故模式亦可反之。

《侠女》是来-去线段典型,主题为复仇兼报恩型的。侠女因躲避仇家来到金陵(来),并为顾生产下一子(来)-复仇完成(去),离开顾生(去)。两个来-去,又合二为一。《商三官》也是复仇,但命运不同,商三官以自己的死换取报仇成功。这种叙事程式即主人公怀着某种目的并因达到目的或失败而终结。如报恩式《小翠》,小翠之母感谢王太常避雷之恩,小翠便自荐做王元丰(王太常之子)的媳妇,(来)-元丰痴症已好,五年之期已满,另为之娶妻(去)。《刘海石》讲叙刘海石避乱滨州,与刘沧客拜为昆季,见刘沧客有灭门之祸,为刘沧客消除狐患(来),遂走(去)。《司文郎》中宋生、王生、瞽僧、文采斐然却败走阴间,余杭生文章低下却高中。《阿霞》中阿霞以景生祖德厚,委身相从,景生却将自己的发妻赶走,阿霞遂与之绝。来-去模式可以窥见三组关系,阿霞的来去,发妻的来与去,景生的生与死、景生死时无尸体。将来-去替换成去-回,故事就成为《夜叉国》、《西湖主》类型的故事。石李锋将来-去,生-死这类模式定作是残缺叙事,主要是从文章主题意义上分析。从文本叙事结构上看,这类来-去,生-死等模式都是完整的叙事。如果将线段AB两端的生-死、病-健康等与主人公的品性联系起来,故事发展模式就随人之品性好坏而形成病?健康双向转化模式。

2、圆形空间叙事。线段AB来-去模式变形为来-去-来模式,将有情人不成眷属变成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形成圆形叙事结构。这种圆形叙事模式大量存在,契合了民族的审美心理和接受习惯。其主因是国人受儒道佛文化传统影响,内心主张善、仁,迥然于西方的悲剧精神,从叙事功能来看,我们将来-去-来设置成来(功能1)-去(功能2)-来(功能3),那么线段AB式发展到功能2的时候,叙事就终结了。同理,生-死可以转化成生-死-生。从哲学上看,来-去-来结构表示一个空间动态化运行轨迹,涵盖万物之道,隐含着儒道佛的文化精髓。这种圆形叙事模式包括为:来-去-来(《劳山道士》)、阳-阴-阳(《连成》、《阿宝》)、健康-病-健康(《李伯言》)或病-健康-病(《武孝廉》)、宁静-乱-宁静(《贾儿》、《鬼妻》)、团圆-分离-团圆(《张诚》)。《贾儿》这种状态化叙述也是健康-病-健康的圆形叙事,只是《贾儿》是靠外力,而《瞳人语》中方栋靠自身修为。叙事发展到功能2或功能3的时候,故事结束。但叙事者对主人公的命运再加叙述(功能4)。如《贾儿》“后贵至总戎。” [2] (P53)《聊斋》中“异史氏曰”,可从叙事学角度分析其叙事功能意义。《灵官》中“某翁为狐,善知未来事情,……未几而有甲申之变。” [2] (P39),亦可从隐喻及隐含的作者角度探讨。

综上所述,从《聊斋》的空间,人与人或人与非人之间的情感,来-去的线段式和来-去-来圆形叙事三方面探寻其文学空间。挂一漏百,聊是对经典之作的再阅读。

参考文献:

[1](英)迈克·克朗著,杨淑华译.文化地理学[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3.

[2](清)蒲松龄.聊斋志异[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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