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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主的“幽灵”

2012-04-29刘涛

西湖 2012年5期
关键词:果儿王朔幽灵

刘涛

我和石一枫认识不久,但早已久仰大名。在上海的时候,就有一些朋友提到过他,之后我到北京工作,周围提到过一枫的人更多,几乎众口一词说这个人如何好玩,如何聪明云云。前阵子,云雷举办了一次青年论坛,会后聚餐时,我和一枫坐在一起。我们简单地聊过一下,开始时我问,一枫答,后来则是别人与一枫相互问答,我默默地听。一下子,我对这个言谈不甚禁忌的一枫改变了看法。一枫貌似痞子,然而其实却无比认真;一枫貌似玩世不恭,其实却心中充满着理想;一枫貌似庸俗,其实却充满着精英意识。只是一枫反其道行之,他的认真通过不认真传达,理想通过不谈理想表达,精英意识通过庸俗表现。

石一枫出生于1979年,79年是一个颇为尴尬的年龄,似乎既不属于70后,也不属于80后。好在“七零后作家研究”这个专栏强调所谓年龄,其实只是意在看看已过或者即将进入四十岁的这一波作家们现在的状态,估测一下他们将来的潜力,并非要以年龄来论断作家。因此,我也顺势将一枫归为70后作家。好在一枫自己也说过:“在出示身份证的情况下,没法冒充80后。太老了。”

一枫已经是一位老作家了,他十六岁那年(1996年)就在《北京文学》上发表处女作《上学》,其时他不过是高一的学生。《上学》这篇小说尽管显得稚嫩,但作为优秀小说家的素质已经显示了出来。一枫抓住升学这一关节去写世相,展现了家长与学校之间的交易,展现了学校内部校长与书记之间的微妙关系。1998年,一枫又在《北京文学》发表小说《流血事件》,这部小说较之两年前的《上学》显得更为成熟老到。《流血事件》情节很简单,马小军、谢秋容、尹志国陷入三角恋,马小军一怒之下拿刀捅了人,发生了校园“流血事件”。这部小说已经有了一枫体的诸多特征:小痞子、小伙伴、拍婆子、斗殴、成长经历等。其后一枫常用的元素皆已具备。

一枫十六岁那年,应是其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年。在那一年,一枫完成了他的身份认同与自我定位,他的认同是如此固执、坚定,以至于到今天似乎还陷在其中。一枫曾自述道:“1996年前后,我们这些穿着红校服的高中生排着队,到复兴路对面的国防大学礼堂集体欣赏了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这电影居然是学校组织观看的,后来想实在是一件荒唐事。看的时候,大家自然特兴奋,尤其好多外景,不少人惊呼:这不就是谁谁谁他们家吗。电影的气氛给我们带来的感觉,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对于任何一个人,甭管他是哪儿的,看到几十年前故乡的旧照片,恐怕都是熟悉而陌生的。因为熟悉,你会毫无理由地断定它是‘真的——尽管那时候你也没出生没资格判定真假。因为陌生,你会审视自己的生活,重新给自己做一个‘角色定位。也就是这部电影,让我的朋友们越来越多地以‘大院子弟自居。当时我们都觉得电影里的人太‘顽了、太‘有范儿了,太像自己了,严格地说,应该是希望自己像他们。再说句学术界爱说的话,‘认同就是这么建立的。我们那个年代的大院子弟,确实也保留了一些电影里强调的人物关系:从小都在一块儿,因为父母没时间管或懒得管而中日厮混,崇尚哥们儿义气和个人英雄主义。……几乎所有人都将《阳光灿烂的日子》列为自己最爱的电影,姜文成了大家公认的偶像。我们以此为武器,和那些热衷于港台明星的同龄人划清界限。”①十六岁恰可当“十五志于学”之象,这一年一枫也志于学。十六岁翩翩一少年,主动认同王朔与姜文,将他们和他们塑造的人物视为榜样,因此他们几乎处在了同龄人中的高端,他瞧不上“热衷于港台明星的同龄人”非常自然,一枫的骄傲或许就来源于此。

《阳光灿烂的日子》改编自王朔的小说《动物凶猛》。《阳光灿烂的日子》胜于《动物凶猛》,一个标题“阳光灿烂的日子”即能点出王朔50后期这一代大院子弟的精神状态。九大前后,他们不过十来岁,这段日子父亲缺席,于他们真是“阳光灿烂”,如鱼得水。王朔长于北京军队大院,1976年参军,1980年退伍。王朔从1978年开始创作,他的小说与其时的时代氛围吻合,趁着这股潮流,王朔迅速蹿红,之后又参与电影、电视剧,介入其时最为流行的媒介,这使得王朔红遍了大江南北。祝东力先生曾对“后红卫兵”一代的精神做过一个概括,见解极高:“1971年,林彪跑了,这是当代中国的一个历史拐点。此后,文化大革命的意识形态仍然在叫嚣,其内容却迅速空洞化;维系人心的革命逻辑已经疲惫,但革命机器依旧强大。这是一个内容与形式迅速脱节的时代。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后红卫兵一代,正处在自我意识和社会意识的萌芽期、成长期,正值人格形成的少年,面临这样的政治大变局,于是形成了一种讽刺、调侃、解构的人生态度和语言风格。‘后红卫兵一代的这种情形,在北京这样的政治文化中心,尤其显著。其实,说到底,这仍旧是‘文革造反精神在扭曲中的延续、变异。其最终目标所指,同几年前的造反运动一样,也仍旧是国家体制、官僚主义,只不过采用的手段从大字报、大辩论的谠言高论,萎缩、异化成了私人小圈子里的插科打诨,特点是阴、损、坏,形式是揶揄、挖苦、嘲讽,即,变身为一种特殊的‘语言艺术。”②这段话基本可以将王朔定位,可以将王朔的小说定位。王朔乘势、乘时而兴,但是久之对于王朔不停地balabala,就会反感,此风一过,此时一变,王朔也就过去了;一枫缺乏王朔之天时,只是在“后王朔时代”固执地balabala下去,写新一代顽主们的“后传”,其小说影响不如王朔之广泛必也。

一枫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看到了自己,此后他即以“顽主”自居,将调侃、讽刺、解构、揶揄、挖苦的能力和机巧推向了新高,因此很多人说,一枫的小说真是“好看”啊。《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马小军在一枫的小说中再度复出了,而且长时间阴魂不散。一枫写于1998年的《流血事件》,主人公就叫马小军。小说开篇,十八岁的一枫还“装模作样”地模拟《动物凶猛》中的腔调,发挥了一通——“对于这件事,我只能算一个旁观者,很多细节都源于道听途说。这使得我的小说的真实性大打折扣,但是小说毕竟不是纪实文学,对于我不甚明了的细节,我可以本着‘高于生活的原则尽情杜撰。”③2006年,一枫发表过一个中篇小说《不准眨眼睛》(《西湖》2006年第3期),写三个男人等一个海归女的戏剧性场面,通篇几乎全是对话(顽主们真是语言的巨人啊),在对话中传达出三男一女的信息,经济男、学术男、性男、处心积虑女,也传达出时代的信息,出国、傍大教授、市场经济、性等等。在这篇小说中,一枫保持了“顽主”的品格,一如既往地调侃、讽刺、挖苦。“不准眨眼睛”是一个极好的意象,可用来概况时代精神,可惜其时一枫依旧沉浸在话语的狂欢和纯粹抖机灵的心境中,故未能深入发掘。天地一白一黑,一冬一夏,是天道的调节,是天地的节奏;眼睛一睁一闭,嘴巴一呼一吸,是身体内部调剂。一个正常的社会应该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由此,万物与人才能得以休养生息。资本主义不同,资本要求无限地、疯狂地、不间断地增值再增值,资本主义精神影响下的人格必然是“不准眨眼睛”的人格,只会攫取。所以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不得不讨论夜班、工作时间长短等问题。这篇小说中还有一个重要的信息,那个以性为职业的主人公还叫马小军。一枫似乎极喜欢马小军这个名字,从1996年到2006年,马小军这个名字一直出现在他的小说之中。“名者实之宾”,喜欢马小军这个名字是因为喜欢这个名字之后的实与所代表的范儿。

一枫没有其他嗜好,“吃饭怕胖,喝酒难受,夜店嫌吵,游戏不会玩儿”,他这些年非常勤奋,一连出版了四部长篇:《b小调旧时光》(中国青年出版社2007年)、《红旗下的果儿》(九州出版社2009年)、《节节最爱声光电》(新世界出版社2011年)、《恋恋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1年)。《b小调旧时光》是一部科幻小说,算是一枫长篇小说习作,并不具有典型的一枫体特征。一枫一直喜欢看科幻片,从这部小说中也能看出《黑客帝国》、《达芬奇密码》等作品的影响。

综观一枫《红旗下的果儿》、《节节最爱声光电》和《恋恋北京》这三部长篇,可以提炼出几个核心意象:八零后、成长经历、顽主、爱情、北京等。一枫的几部长篇,大体围绕着这些关键词展开。一枫之所以选择这些意象,首先是写自己及身边人的经历和现状;要理解一枫的小说,需要理解其生命的轨迹。一枫是80后一代人,长大于北京的大院,以顽主自居,一路小学、中学、大学读书、成长,之后工作。一枫的小说之所以与众不同,只是因为其性格、经历与认同比较特殊。李云雷曾分析过他对一枫的“偏见”如何产生:“一枫是在大都市里成长的青年,年龄也比我小几岁,我想我对一枫小说的‘偏见,正来自于我们的这些差异,所以他的小说有时是在我想象之外的,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狂欢而荒诞的城市,一些追逐快感而内心寂寞的青年,他们需要不断地填补空虚,但不断的冲动与行动中却包含了必然的失败,染上了黯淡的色彩。”④云雷长大于农村,一路升学,通过高考,到了北京,因此他所写的小说多涉及农村以及离开农村、居于北京的读书人。因为云雷与一枫的生命轨迹不同,因此他们的小说风貌也就不同。

《红旗下的果儿》写了几个80后(陈星、小北、张红旗等)十二年的成长历史。《红旗下的果儿》可谓《流血事件》的加长版,流血事件止于高中时期,《红旗下的果儿》则从1996年写起,止于2008年,横跨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大学毕业后五年。随着一枫的成长,他的小说人物也成长了,故事也加长了,情节也丰富复杂了。贯穿《红旗下的果儿》始终的是陈星与张红旗的爱情故事,小说绕来绕去,但标的不离乎此。陈星是小痞子,是班级成绩最差者,读了极差的民办大学,之后辗转深圳艰辛地谋生;张红旗是班级优等生,读北大,后去美国留学,毕业后就职于大跨国公司。这两个人本来是平行线,没有相交的可能,但一枫偏偏要他们相交。几乎小说的主干情节都是围绕着他们的爱情而写,两人一会儿即,一会儿离,一会儿若即若离,但终成眷属,两条平行线终于相交。这部小说的名字取得颇好,“红旗下的果儿”应是借用了崔健“红旗下的蛋”这个意象,崔健以此总结了九十年代的时代精神,所谓“红旗还在飘扬,没有固定方向;钱在空中飘荡,我们没有理想。” 一枫则试图以“红旗下的果儿”描述80后的状态,这个意象涉及两个基本要素:红旗和果儿。中国当代社会据说在七十年代末有一次大断裂,八零后这一树果儿长于改革开放新时代,按理说应该是“改革开放的果儿”。一枫却固执地要建立红旗和果儿之间的联系,他以“红旗下的果儿”概述八零后,可见其志向与立场。一枫尽管写八零后的果儿,却以此想象了红旗。小说中的女主角叫张红旗,她的爷爷是老革命,小说中有一段话颇见红旗与果儿的关系——“你出生的时候,不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嘛。你爸爸有些资产阶级思想,很不好,非要管你叫什么露露啊、玫玫啊。我说不行!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都要昂扬向上,越是新时代,就越要红旗招展!而且红旗不失一个很美的东西吗?扑啦扑啦地迎风飘扬,女孩子叫红旗也很合适……”⑤果儿们尽管有诸多的问题,但终归不失正途,譬如陈星,他是 “外痞里嫩”的典型,尽管打架、淘气,但并不苟且,对爱情也矢志不渝。80后的果儿们无论如何,还是新鲜的,生机勃勃的。

《节节最爱声光电》还是写80后的成长经历,只是《红旗下的果儿》以写男生为主,《节节最爱声光电》以写漂亮女生节节为主,小痞子已不再是这部小说的主角,只有一个会说“馍馍(妹妹),你为很(什)么忧球(愁)?”的小痞子马金山在小说中昙花一现。节节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北京女孩,她在歌剧院大院长大,小说写了节节从小学一直到大学以及工作之后的经历。小说贯穿了节节和几个男生之间的关系,小时候是许洋,大学时是高干子弟李冬林,之后则是海龟精英赵何。节节一不小心作了“小三”,误入歧途,声色犬马,但在最后的抉择中她终于回到了独立、自尊、自强的母亲身边,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一枫说:“节节在成长的过程中,体谅了她的父母、朋友、恋人的不容易,我也体谅着她的不容易。”⑥《节节最爱声光电》写出了八零后的另外一个面向——“声光电”,这与改革开放和现代化有关。譬如,茅盾的《子夜》写那个迄今都让全国人民向往不已的“摩登的上海”则是用“Light,Heat, Power!”这样的意象。

若将《红旗下的果儿》与《节节最爱声光电》合而观之,则能大体见出一枫对80后一代人的理解。《红旗下的果儿》与《节节最爱声光电》这两部小说的名字真是神来之笔,在一枫的小说世界中,八零后=红旗下的果儿+声光电。80后确实处在两个传统之下,一是革命传统(红旗),二是改革开放传统(声光电)。于80后一代而言,红旗传统是耳闻,声光电传统则是亲见。红旗和声光电都是80后一代先天性格中的两面,80后在这两个传统中何去何从,或者如何勾连这两个传统,确是一个问题。

《恋恋北京》以赵小提与姚睫的爱情故事为主线,穿插了“北京人在纽约”的成功者赵小提的前妻茉莉、一夜暴富者、城市新贵B哥、学者、教授董东风等人的生活。《红旗下的果儿》中的陈星与《节节最爱声光电》中的节节尽管都曾犯过错误,但终于长大成人,一改前非,《恋恋北京》中的赵小提则是“‘长大未成人的顽主固执而顽强地‘顽皮下去。”⑦ 陈星与节节都终止了顽皮,而赵小提则一往无前地坚持顽皮,他自废武功,弄残手指,自我阉割,拒绝长大,咖啡馆倒闭之后,宅在家中,不复外出。姚睫是一枫小说中的新人物,她是北漂,从四川通过高考来到北京,毕业后在北京打拼,蜗居于城乡结合部,朝不保夕,几乎至于无家可归。一枫还是极尽延宕之能事,一如陈星与张红旗,赵小提与姚睫亦是若即若离,忽分忽合,历尽千波万劫,险象环生,但还是终成眷属。“恋恋北京”之“恋恋”可有两解:一是对北京恋恋不舍,二是恋爱于北京。

《恋恋北京》较之于前面两部小说有了一些新的变化,一些新的元素也开始出现。《红旗下的果儿》与《节节最爱声光电》写少男少女的成长历程,《恋恋北京》不再写成长历程,而直接写大人们(生长于北京者与北漂们)在北京当下的处境。《红旗下的果儿》与《节节最爱声光电》像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站在当下,回顾历史;《恋恋北京》则是感受当下,希冀未来。一枫的《恋恋北京》抱负颇大,此前几部均写少男少女成长,这部则要写北京这座城。诚如张慧瑜所言,《城南旧事》写民国的北京,《阳光灿烂的日子》写红色的北京,《恋恋北京》则站在当下写现实中的北京。⑧一枫的

硕士论文研究老舍,颇能见其取向,老舍的小说与剧作多写北京,一枫似乎欲自觉承续写北京的传统。

最为关键的变化是,一枫对老顽主赵小提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此前一枫对顽主们总有掩饰不住的欣赏和羡慕,而现在一枫对赵小提的态度则非常暧昧,有同情、理解,也有反思和批评。其实,这种端倪在一枫的一个中篇《五年内外》(《西湖》2007年第2期)即已见出。主人公告别少年希冀顽主的时代,进入高校,步入高尚阶级,但一次回家,又忍不住顽主了一把,真是尽管不做大哥很多年,但余威犹在。一枫尽管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告别顽主,但难免有时候还是技痒,但终归是在告别,告别意味着进步。

一枫从十六岁写作一直到现在,修成了一个象,结了一个果实,他自觉地继承王朔,成为后王朔时代的顽主。“十五志于学”,学什么?“学而时习之”的“之”是什么?每个人答案应该不尽相同,每个人的答案就是每个人最后修成的象。一枫十六志于学的学很清楚,那就是王朔,一枫借助王朔这副眼镜去看世界,去理解人世。一枫是《当代》的编辑,以阅读和编发小说为业,真是阅小说无数。在当代作家中,一枫还喜欢韩东与朱文,这两位可谓一时或某一地域的好作家而已。然而韩东五十岁了,还没有从他随父亲方之下放的经历中走出来,他念兹在兹,以至于为此写了三部长篇《扎根》、《小城好汉因特迈往》与《知青变形记》。韩东至今都未从他的怨恨中走出来,五十岁了还没看破这么小的局,其人总体上是无足观的。韩东以诗歌发迹,然而他为自己树立的对手太弱,譬如他的诗《有关大雁塔》似乎只是欲以杨炼《大雁塔》一比高,韩东在与杨炼这一代诗人的较量中成长起来,但是之后骄矜于其成绩,一直停步不前。朱文颇聪明,“我爱美元”只一句就喊出了九十年代的最强音,“中国可以说不”云云在其时是边缘的声音;“将穷人通通打晕”则与之后的“底层文学”面向不同,朱文将底层狡黠、暴力的一面写了出来。之后,朱文介入影视,这么多年过去了未再看出他的进步。王朔、韩东、朱文皆各领风骚几年,从目前看,成就一枫的恰是这些人,限制其成就的也是这些人。一枫背后的谱系若有根本的调整,他所喜欢的作家不再是这些,那么他的作品将会风貌大变。

可是,一枫受王朔的影响过大,持续时间亦太长(马小军这个名字竟然在一枫的小说中盘亘了十年之久,顽主这样的形象则一直持续至今),他所崇尚的几位作家总体也较弱。从十六岁到现在,若是精进不已,那么喜欢王朔最长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之后所喜欢者一旦有所变化,自我认同与自我定位皆会随之而变,小说中的意象也会有大的变化。

很多作家的所谓成功只是因为其生活经验特殊,一旦笔之于书往往引起惊叹,但是大部分不能超越自己的生活经验,所以一旦写尽这些经验,他们或重复,或江郎才尽。一枫的三部小说,也有重复的问题,比如重复写爱情(陈星与张红旗,赵小提与姚睫),重复写女性拯救男性,重复以突发事件去收束作品(《红旗下的果儿》以汶川大地震结尾,《恋恋北京》以车祸结尾)。之所以如此,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作家不读书之故,因此他们的世界不够大,也缺乏历史感。庄子有“参万岁而一成纯”,万岁的局都能看懂了,这样的人世界何其大。庄子过于高远,难以企及,《古诗十九首》有“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千岁的局看懂了,那么其人的境界也很高。很多作家斤斤于小局之中,写自己的琐事,写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些何足观!

一枫十六岁时志于学,经过十多年的积累,三十多岁的时候有一个形象立了起来。这篇所谓“一枫论”,其实只是看一枫“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这个局部。《上学》、《流血事件》当十五志于学之象,《b小调旧时光》、《红旗下的果儿》、《节节最爱声光电》、《恋恋北京》当三十而立之象。若一枫力量大,此后能一变,这个局可能还会发生变化;若一枫力量不足,那么此后的一枫可能只是延续这个局,最多只会在细部有所调整。一般有才华的人,三十岁左右会有些光芒放出来,有的人之后余生只是会延续这点东西而已,但大德在四五十岁可能还会有一次大变化,之后会有更强的光芒放出来。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我希望还能写一篇《二论石一枫》。

①石一枫:《我眼中的“大院文化”》,见《艺术评论》,2010年12期。

②祝东力:《当代社会结构中的“小沈阳”》,见《天涯》2011年第5期。

③石一枫:《流血事件》,《北京文学》1998年第5期。

④李云雷:《狂欢中的荒诞,快感中的寂寞——略同石一枫的小说》,见《西湖》2006年第3期。

⑤石一枫:《红旗下的果儿》,九州出版社,2009年,341页。

⑥石一枫:《无比纯洁的意淫之作》,《节节最爱声光电》,新世界出版社,2011年,2页。

⑦张慧瑜:《最后的顽主——评石一枫的<恋恋北京>》,参见左岸文化网http://www.eduww.com/Article/201109/30658.html

⑧张慧瑜:《最后的顽主——评石一枫的<恋恋北京>》,参见左岸文化网http://www.eduww.com/Article/201109/3065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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