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墨脱，徜徉在天堂与地狱

陈江

2012年6月，穿越墨脱。眼上天堂，身下地狱。人已远，心仍在。

D1.在派镇

派镇（海拔3710M）

徒步墨脱，一般从米林县的派镇出发。派镇位于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入口处，这座素雅恬静的小镇紧挨着世界最大的峡谷，和中国最美的山峰，是一个抬起头就望得见南迦巴瓦峰的地方。每年有无数人来到这里，来瞻仰南迦巴瓦峰的尊容。当然，来者中也包括了向往墨脱的驴友，他们将在4天的行程中，翻过多雄拉雪山，走过拉格、汉密和背崩，穿越140公里，到达墨脱这座最后的莲花胜地。

我们所到来的2012年，似乎注定是个不安分的年份，3、4月林芝普降的大雪，将每年负责带队开山的四海客栈老板曾眼镜，强留在派镇半个多月。期间上百号的驴友来了又去，从未有人敢一试翻越多雄拉雪山。

“吓退了一些徒步墨脱的人，当地背夫对雨雪天气也变得敏感。”6月初，当时还在派镇兄弟客栈做义工的陈恒面对着连绵阴雨回忆说。作为我们一行的向导，陈恒对这支菜鸟队伍充满忧虑。果不出所料，在出发前一夜，约好的三个背夫就有一个决定退出。其他背夫转达来的理由是：最近一直下雨，他妈妈不让翻雪山。

到了今天，派镇往墨脱的背夫已经不再算是一个低性价比的营生，由于所有的活计都揽在了派四村的头上，“加上一些游客的放任，”陈恒反复强调“连半路雇人把自己背到墨脱的都有，你雇个三千，三两次这样背夫的价就全都涨了。”在西兴拉事件之后，背夫的价格已基本涨至400元一天、食宿另计的程度，再考虑到每个背夫只愿意背负40斤以内的重量，其价格比起尼泊尔EBC线路已是天壤之别，比起背夫在家种青稞亦是天壤之别。此种状况下，仍有背夫不愿翻山，6月提前到来的雨季，确实让人担忧。

就在出发的前一晚，风雨大作，狂风刮断了派镇的供电线路，整座小镇陷入黑暗之中。这一夜，无人入眠。但是，准备了这么长时间，人都来到了多雄拉脚下，谁也不愿意就此罢休，每个人都说：“试一试吧。”

D2.翻过多雄拉

派镇—松林口（海拔：3550M）—拉格（海拔：3250M），里程：16KM

天还没亮，拉我们上山的东风车已经等候在客栈门口。从派镇前往第一站拉格，可以先在东风车的后厢上坐上10公里，到达简易公路尽头的松林口，再开始徒步。这种在藏区常见的坐车方式被戏称为“扛大箱”，只不过，派镇的这辆东风车比起平常的扛大箱还要再刺激上几分：颠簸的上山路也便罢了，车后部竟连个档板都没有！难道师傅不怕开着开着掉下几个人么？而就在我们的一路尖叫中，车厢中竟还有一位驴友小哥睡得正香，此等定力秒杀全车，倒也让我们平静下心境，看起了满山不断扑面而来的野杜鹃。

10来公里的山路，东风车要开上1小时之久，最终被松林口满地的冷杉挡住了去路。在此后数日，颠得屁股发疼的东风车将成为一种让人怀念的回忆。徒步，就要真正开始了。

6月之初，我们面对着海拔4220米的多雄拉雪山时，连绵细雨已经下了整整二十小时，漫山云雾，风刮不止。3、4月的强降雪，到了6月将融未融，不厚也不薄的积雪，在雨中更增添了登顶难度——这种对专业的雪山攀登者来说不值一提的技术级别，简直就是户外初驴的恶梦。上雪山的第一台阶，坡度超过65度，就有好几个人在这里差点失了足，同伴小谢差点整个人从坡上滑坠下去，幸得他及时用登山杖狠狠插向雪坡，阻了阻下滑的速度，后面的队友用手托住小谢的登山鞋，再把登山杖也插入雪坡，让小谢垫了垫脚。

很明显，第一次走墨脱的小谢还是低估了雨雪天气中多雄拉的威力，第一台阶再往上，雪坡明显缓了下来，但是以一种无限向前延伸的姿态出现。风雪之中，能见度极小，近乎绝望的情绪油然而起。走了一半，小谢从雪地中捡起一只鞋子——它的主人是走在前面的队友抱残，由于雪冷冻脚，抱残竟是连登山鞋走丢了脚都浑然不觉。回忆起那一刻，小谢说：“心里就是想着，儿子还小，还疼不够，一定要走上去。”于是继续咬着牙，在茫茫雪原中，跟着前面的队友身影继续攀登。

午前时分，我们一行15人终于在下午1点这个翻垭口的时间窗前到达垭口，在这里，只要稍一站定，热量都很快被狂风带走，没有人敢在垭口过多停留，凑一凑队友就匆匆下山。

下切在多雄拉的南麓，不时总与瀑布擦身而过，远处较低的绵绵群峰，雪线之下更可见无数瀑布潺潺而下，眼前雪原辽阔，人如蝼蚁。在这里笔者也留下了一生的遗憾：为了墨脱之行，本来是贪心地带上了2台哈苏和1台徕卡相机，但登山之时为了方便和防雨，竟全部装在大登山包里交给了背夫。如今背夫都落在了后面搀扶脚程慢的队友，手中竟无一机能记录下眼前的胜景，而要等待背夫的到来，无疑是件极耗热量的事。最终再三权衡之下，只能错过美景，恹恹下行。

在登山运动中，绝大部分的事故都发生在下切阶段。多雄拉的南麓下切，自然也是比上山更刺激也更危险的体验。几次跨越冰河、瀑布、雪坡和溪流，很多队友都需要向导和背夫的协助，才能安全度过。这也正印证了我们之前了解到的信息：在雨雪天翻越多雄拉，是件十足调动肾上腺的活，一双好登山鞋和合适的御寒装备必不可少，而团队的合作、向导和背夫的协助也非常重要。我们这一帮新驴，经过了上山的大雨迷雾，下山时的跌倒翻滚、雪坡滑下、冰原迷路1小时，甚至连行李都差点掉进冰河中，最终也能在向导和背夫下的救助下，在天黑前走下多雄拉雪山，到达宿营地拉格。

这一天，风雪之中雪山徒步10小时，走过多雄拉16公里的山路。这一天，终生难忘。

D3.从拉格到汗密（海拔：2240M），里程：28KM

翻过多雄拉雪山之后的宿营地拉格，小得连村落都算不上，这里没有居民，只有三间为走墨脱驴友而开的客栈。最奇特的一点在于，其中有两间客栈的老板曾为夫妻，如今分道扬镳后，两者客栈也不过相差百来米的距离。在渺无人烟的拉格，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何相处，倒也是一宗奇事。

我们失魂落魄地闯进拉格时，吉祥客栈的彭老板早就给我们备好姜茶，一屋子的柴火也足够把我们全部湿透的行李烘干。环绕在拉格周围的雪山、杉林、瀑布和溪流，总让人恍惚身处世外桃源。水声潺潺，云雾缭绕，想来要是老板的厨艺再好上一点，菜式多上几个，小住上几日也是美事一桩。可惜我们不是归人，只是过客。稍作休整后又得匆匆启程。

拉格前往下一站汉密，有28公里的徒步路程，总体上说是墨脱徒步之旅最轻松的一天，自从下了多雄拉，海拔就在不断下降。在这一天的行程里，行者们将告别雪山，踏过无数溪流，走入原始雨林中。

走在原始森林，阳光不时透过茂密的树冠，洒在我们身上。一路有着千奇百怪叫不出名字的奇特植物，这一程倒也不必担心迷路，丛林中本来就只有一条人走出来的路，树丛上和脚下又不时会出现路标。我们后来了解到，树丛上系着的蓝色布条是某一支热心的驴友队伍所为，而脚下石头上的“田”字型刻字，则是某水利设计单位为勘察多雄河而留下的，只可惜考察之后至今都没了下文。实际上，多雄河所处的位置，要想进行水利开发是件难事。但其潜在的水利资源，确实惊人。从多雄拉山麓的湍急小溪，流淌到这里已经发育成更湍急壮观的河流，巨大的落差使它在整个生命行程中发出震耳的涛声，一直到涌入雅鲁藏布江才肯罢休。

前往汉密的路上，最值得一提的地方还是大岩洞。所谓“大”岩洞，不过是片前面有数十平米空间的巨石，数年前倒也有附近的门巴人在这里也开起客栈，但一般的驴友总是循着拉格—汉密—背崩这3个传统休息点过夜休整，再加上门巴人不擅烹饪留不住客，客栈开着开着也就关了门。从这一点看，这条墨脱徒步线路确实是处在一个原始、未经统筹规划的状态，比起尼泊尔数小时可见一个休息处的成熟状况，墨脱的线路要向更多徒步者进行推广，还有太多的工作要做。

不过，如今在大岩洞这里，又有其他人搭起了木屋，虽还没正式启用，但好歹也是油盐齐全，我们的队伍在这里生起了火，就着主人留下的铁锅煮了锅方便面，总算吃上了这几天在客栈之外的徒步行程上，唯一的一餐热饭。在离开之至，向导陈恒特地在木板缝里塞上50元:“用了人家的柴火，意思一下，人家建个木屋也不容易。”

汗密的曾眼镜

大岩洞的荒凉境况，比起汉密的四海客栈，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间客栈由于在派墨线上最早推出热水洗澡，老板曾眼镜厨艺又颇为了得，素有“墨脱路上的五星级酒店”之誉。在这里，随时有让徒步者望眼欲穿的红牛、啤酒、饮料大量供应。在先一年冬季到来前，曾眼镜就会把大量饮料食品扎货在店里，六、七月多雄拉积雪消融、骡马可通行之时，再陆续出去补货。曾眼镜告诉我们，汗密里面老鼠很多，今年就有几十件饮料全部被老鼠咬坏了。要是运输啤酒，薄薄的易拉罐轻轻一磕就坏了。基本上，运十件啤酒最多只能有七件到达，其他全都爆掉。因此，按此处的牌价，红牛15元，啤酒饮料10元，童叟无欺，生意倒也极好。

一个人撑起四海客栈的这位曾眼镜，是个四川小伙，每年冬天关门入川，四月开春再和其他客栈老板一起在多雄拉雪山上重新开出道路，回到这里开门营业。由于在汉开店已有11年之久，曾眼镜开口总是“我们当地人”这样的说辞。这个斯文帅气的小伙大概30出头的年纪，结婚不久的妻子留在成都，从没到过这里。“走墨脱这么苦，男的女的经常在派镇不认识，拉格走到一路，汗密就住到一张床上去，出了墨脱就各走各的。看多了，娶媳妇我不想找个玩户外的。”曾眼镜说，“等什么时候天气好，媳妇又想来，找个骡马去把她接进来看看。”

而在曾眼镜的故事中，最出名的一个倒也是和女驴友有关。2007年5月23日，年轻的广西女驴友黄春燕和她的同伴徒步墨脱。翻山的时候，黄一行碰上正在转运货物的曾眼镜等人，双方同路而行。那天是多雄拉雪山罕见的极端恶劣天气，虽然是5月底，但曾眼镜同伴扛的一头猪，却活生生冻死在山上。翻过垭口之后，曾眼镜发现黄春燕一直没有跟上去，便折回头去，找到了黄春燕。此时黄春燕的登山杖已经丢失，体能已到达极限，人靠着臀部在雪地里挪动。

“发现状况不对，我就把她的包背着，在雪地里把她连抱带扶，走了三个多小时。”曾眼镜回忆道。当时，黄春燕的同伴早已离她而去，曾眼镜也无法把一个大活人扛下雪山，只能先下山找救援：“给她找了个雪窝，叮嘱她不要自己爬出来。我走的时候她还哭着对我说：“曾老板，不要把我丢下。”我还说：“你放心。”

然而，等曾眼镜下山召集人手冲回雪窝时，黄春燕已经不在雪窝里面，最终以一种爬行的姿势，冻死在雪地里。据事后分析，黄春燕的死亡，天气是致命的因素，但和她当时身患感冒、御寒装备严重不足也有很直接的关系。在黄的包里，只有一条睡裙，没有一件厚的衣服。“因为黄春燕在出事的头一年就进来过，那时候天气很好。第2年她再进来的时候就忽略了这个问题。没去想到天气会变化，反差这么大。”曾眼镜最后这样给我们总结，“这两年还有人，特别是学生，穿着单衣就来翻多雄拉，就在山上冻得有点扛不住。所以说还是要做好一定的功课，开开心心地来，开开心心地走出去。”

D4.从汗密到背崩（海拔：900M）（32KM）

离开曾眼镜的四海客栈，徒步就进入了汗密到背崩这一段。32公里的路程将跨过老虎嘴、蚂蟥区、塌方区等声名狼藉的路段。为了加快进度，我们的团队把身上最后的几个小包，以200元一个的价格加给了一路同行的派四村藏族背夫。或许是额外利润的出现，最终我们的全部行李被藏族背夫转包给了要走回背崩巴登村的几个门巴人。

前往背崩当日，我们队伍的出发时间要比几个门巴新背夫早上一小时。因此，直到老虎嘴路段我们才和他们打上照面，在这里也发生了整个徒步过程最让笔者吃惊的事情：其中一名背夫扎西顿珠，今年才13岁，刚刚从背崩小学毕业，放假无事便接下我们的活。

门巴是个早成熟早当家的民族，十五六岁结婚不是稀罕事，也听说过九岁就当上全职背夫的奇闻，但当一个13岁的孩子背上我们沉重的行囊时，男人的尊严瞬间就被击个粉碎。但论起负重徒步的本事，扎西无疑要比我们还要强悍得多；如果接回自己的行李，我们也根本无法在日落之前走到背崩。内心再三挣扎之后，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副还没成熟的肩膀，扛着我们的行李走过老虎嘴、蚂蟥区和塌方区。

幸好的是，这个徒步日天气晴朗闷热，蚂蟥要比雨天收敛许多，塌方的威胁也可以忽略，我们几个已经不要了脸面的男人，一路把冲锋衣到速干衣依次脱去，最后打起光膀，一路腼着脸走到背崩乡。在交接行李，与背夫分手之际，我们能够做的，也不过是把一些闲置的装备留给他们，再塞了点钱到扎西的手里。听小背夫说，帮我们背一路行李，只是属于玩票，秋季开学后他就将要去读初中了。这个消息，也就成了我们最后聊以自慰的一点点借口。

眼前的背崩乡，已经和墨脱县城通上了简易的公路。这也意味着，墨脱的徒步行程结束了，明天我们将坐上汽车，通过最后38公里的机耕道，到达墨脱县城。

装备：

户外装备：背包（35L配防雨罩）、防水徒步鞋1双（最好是高帮）、备用胶鞋1双、雪套、登山杖2根、太阳镜1副、遮阳帽1个、雨衣1件、快干衣裤、袜子2-3双、内裤2-3条、绑腿1副。

TIPS:

1. 登山杖不仅仅为了保护你的膝盖，还有更大作用！翻越多雄拉山的时候，如果你不慎滑倒，可以用它来紧急制动，而且涉溪的时候能保持平衡，让你不至于沦为落汤鸡！

2. 绑腿的作用是为了防止蚂蝗从你的脚跟和衣袖爬进去。

3. 急救药品：花露水、云南白药、蚊香、感冒药、消炎药、食盐。

4. 证件：身份证、边防证。出发前请认真检查携带证件！第3天过解放大桥需要检查登记边防证，如果忘记证件了则会让你原路返回。办理边防证切记标明墨脱，而不仅仅是林芝地区。

5. 翻越多雄拉山，切记要在中午前赶到垭口，时间一过则会浓雾四起，能见度降低，容易造成迷路和失足。切记不要一个人翻山。

6. 每个站点都有旅馆，价格统一80元/人，包括住宿、晚餐和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