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湖的历史记忆 中俄勘界秘事和“北大荒”传奇
2012-04-29蒙兴
蒙兴
距今6000多年前,兴凯湖北岸就有先民居住,他们在此开创了世界罕见的“新开流文化”,即新石器渔猎文化。在后来的岁月中,许多东北渔猎民族在兴凯湖畔崛起,如肃慎、靺鞨、女真等。而兴凯湖地区的全面开发,还是在新中国成立后发端的。
兴凯湖的历史是一幅浩瀚长卷。它是东北古代民族肃慎、靺鞨的发源地之一,也是后来清朝满族人的“龙兴之地”,从顺治年间起,兴凯湖附近就被“封禁”,禁止任何人入内耕作、渔猎。
然而,清王朝的“封禁令”只禁住了国人的脚步,却未挡住列强垂涎的目光——1861年,沙俄通过《中俄北京条约》攫取了大半个兴凯湖。今天,这片浩荡的湖泊仅余下近三分之一属于中国。
在清政府与沙俄勘定兴凯湖国界后,“封禁令”不攻自破。从此时开始,兴凯湖畔拉开了围垦、开发的序幕,而建国后那场轰轰烈烈的“开发北大荒”运动也从这里发端。
“骨雕海东青”与满族的起源
1972年夏秋之交,一个平常的日子,黑龙江省考古队离开省城哈尔滨进驻密山兴凯湖畔。此行他们要对兴凯湖北岸一处新发现的早期墓葬进行发掘。
据历史文献记载,隋唐之前的兴凯湖附近人迹罕至,属“大荒泽国”之境,所以这里发现早期墓葬的消息刚一传出,就立刻引起了黑龙江考古界的高度关注,一系列的专业考古发掘也随之展开。
两个多月过后,这处兴凯湖北岸的远古墓葬被清理完毕,共发现墓穴32处、鱼窖10座,并有大量的陶器和石器、骨器等文物出土。石器和骨器以捕鱼工具为主,有鱼镖、鱼叉、鱼钩和箭镞等,由此考古人员推断,这片墓葬的主人肯定是一个渔猎部落,当时的人们以渔猎为生,尤以捕鱼为主要生活来源。后来,部分出土人骨经碳14检验,生前所处的年代被测定了出来——距今大约6080年。
6000多年前的中国还处于新石器时代,而同时期发现的其他古遗址无一例外,都已带有浓厚的农耕文化特征(如山东大汶口遗址就出土了不少家猪骨骼)。因此,这片兴凯湖畔的古遗址就被赋予了非同寻常的意义——它是中国新石器时代晚期渔猎文化的典型代表,尽管规模不大却被单独冠名为“新开流文化”。
兴凯湖“新开流文化”对于中国考古价值重大,而其中的一件出土文物“骨雕海东青”则更加引人注目,它直接诠释了中国古代东北少数民族肃慎、靺鞨,以至于后来满族的起源。骨雕海东青是“新开流文化”几千件文物中的珍品——它被远古先民雕刻在兽骨之上,手法洗练、简洁地刻画出海东青在碧波万倾的兴凯湖上空,以那双犀利的眼睛寻觅猎物的生动形象。海东青学名“白尾海雕”、“虎头海雕”,是古代东北肃慎、靺鞨民族钟爱的猎鹰和图腾,在流传至今的许多肃慎、靺鞨文物上,我们都能寻见海东青的身影。
肃慎、靺鞨先民是后来满族人的祖先,但再往前,满族的起源就不清楚了。1644年满族入关建立清朝后,开始根据传说将兴凯湖周边定为祖先发源之地。清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清政府还特地将兴凯湖周边划为禁区,视为祖先“龙兴之地”,不准闲杂人等随便出入。也是从此开始,很多清代文献都将兴凯湖作为满族的起源写入正史。然而,令人怀疑的是黑龙江那么大,为什么就单单选中这里?难道就仅仅根据传说——文献中语焉不详,后世的许多历史学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1972年兴凯湖畔海东青骨雕的出土,才为历史谜题提供了答案:这件骨雕海东青的图案竟与几千年后,满族贵族使用器皿上的海东青图案大致相同——历史的传承竟然在这里被接续。
作为满族的龙兴之地,兴凯湖在清朝被“封禁”了整整200年,这段时间里,兴凯湖人迹罕至,保存了原始的自然状态。
分割兴凯湖,沙俄阴谋得逞
兴凯湖的宁静在1860年被彻底打破。这一年,由于清政府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战败,一系列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也由此签订,其中就包括了《中俄北京条约》。
根据《中俄北京条约》,中国将割让乌苏里江以东,面积达4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给沙俄,而兴凯湖就在分割之列。将祖先的“龙兴之地”割让给外国,这对于清王朝来说是何其屈辱的事情,可怎奈国势衰微,面对沙俄的步步紧逼,清王朝又能有怎样的选择呢?不得已,当时的咸丰皇帝只好默认了条约的内容,但对于沙俄试图吞并兴凯湖的野心,咸丰实在难以接受——“祖先兴发之地,有关国祚”,他命条约谈判官员暂缓签约,与沙俄商定“东界(兴凯湖)查勘,在乌苏里河口会齐,于咸丰十一年三月内办理。”中俄双方根据这个规定,议决在1861年(咸丰十一年)派遣代表到乌苏里江口会齐,共同勘定兴凯湖上的两国国界。
1861初,中俄两国代表团组成。清政府特派仓场侍郎成琦和吉林将军景淳为钦差大臣,沙俄则派遣滨海省总督卡扎凯维奇和东西伯利亚部队总参谋部布多戈斯基为全权代表。按条约规定,两国代表本应在乌苏里江口会齐,但后来考虑到在这里会齐必须等到乌苏里江解冻之后,时间就要拖延,为此沙俄方面提出将会谈地点改在兴凯湖畔西部。清政府没加细想,很快就答应了俄方的建议——然而,让清政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爽快”的答应却上了沙俄的当,千古大错就此铸成。
还在中方代表成琦、景淳到达之前,沙俄一方就抢先派遣军队到兴凯湖西北岸一带安炮扎营、伐木盖房,抢占土地。据参与此事的沙俄将领巴布科夫后来回忆:“……我们抢先选择了谈判的地点,这种情况的重要意义就在于我们所占据的地点,不容怀疑是俄国的领土”——侵略就是这样的野蛮与赤裸裸。
谈判的沙俄已经做好了准备,静候清朝官员的到来,而那两位“钦差大人”官老爷却姗姗来迟,整整晚了俄方4天时间。于是,往后的谈判过程就不言而喻——抢占了先机的俄方凶相毕露,与会时调来大批军队包围会场,亮出兵器强迫成琦、景淳就范。清政府代表团中有一个叫丁寿祺的随员,根据当时的情景回忆:“俄使于午刻倾巢而来,率领枪兵,跨刀乘马入营后,即将火枪夷兵排立营门,情甚汹汹。”庸碌的成琦、景淳哪见过这种阵势,很快屈服,几天之后,中俄兴凯湖勘界确定——“松阿察河之源,两国交界逾兴凯湖直至白棱河口……其东皆属俄罗斯国,其西皆属中国。”自此,方圆4380平方公里、曾经的中国第一大淡水湖,仅余下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属于中国。
兴凯湖勘界的协定传到北京后,咸丰帝大受打击,不到半年便一命呜呼。这位“四无”皇帝(无远见、无才能、无胆识、无作为)死不足惜,只是浩荡大湖从此分割,唯令华夏儿女长叹了。
“开发北大荒”从这里起步
1861年,在中俄勘界中吃了大亏的清政府终于醒悟——兴凯湖地区的“封禁”是再也行不通了,这片荒芜人烟的土地必须移民耕种,彻底断掉沙俄的觊觎之心。同年秋,清政府在兴凯湖畔的蜂蜜山设立招垦局,迁关内移民前来垦荒。招垦局几兴几废,效果并不明显,出于加强对兴凯湖地区管辖的考虑,宣统元年(公元1909年),清政府在中俄交界的兴凯湖当壁镇设关,守住了黑龙江通往沙俄、乃至日本的粮食贸易通道。
从清末到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前,到兴凯湖地区垦荒的人员多为“闯关东”的山东人。然而,“九一八事变”、日本侵占东三省之后,他们组织大量本国移民组成所谓的“开拓团”,来到黑龙江进行垦荒生产粮食,以满足本国国民和战备需要。兴凯湖地区也不例外,日本开拓团抢占了这片土地,除种植粮食外还大肆进行渔业捕捞。据当时的一些资料记载,日本人对兴凯湖采取了“涸泽而渔”的策略,他们将火轮渔船拖到湖中捕鱼,同时禁止中国人下湖,垄断了兴凯湖的渔业资源。开捕之初,由于兴凯湖渔产丰富,火轮渔船遇到鱼群还不能迎头撒网捕捞,否则鱼群太大,很容易就网破船翻。在兴凯湖畔的蜂蜜山上,现在还有日本修建的工事,并发现了当年日本“开拓团”留下的石碑。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日本“开拓团”随即便被驱逐。次年6月,东北野战军解放了兴凯湖畔广大地区,开发“北大荒”的序幕从此拉开。
最初,“北大荒”是整个黑龙江省的代称——更确切点说,北大荒其实特指今天黑龙江省东部,兴凯湖平原上的密山、饶河、虎林等地。1953年7月朝鲜战争停战后,从朝鲜战场撤离的志愿军官兵纷纷转业进驻兴凯湖畔,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开发北大荒运动。他们于1955年元旦建立了北大荒第一个国营军垦农场——八五〇农场。
在持续几十年的开发北大荒的浪潮中,除了这些转业官兵,另一批人也同样不能忘记,正是由于他们的影响,“北大荒”、兴凯湖才成为中国现代史的一个印记,挥之不去。
上世纪50年代末,一大批在“反右”斗争中被扣了帽子的文化名人被“发配”到兴凯湖畔,参加劳动和工作。他们中著名的有聂绀弩、丁玲、吴祖光、艾青等人,特别是丁玲,她在北大荒呆了12年,那篇著名的散文《初到密山》就向后人讲述了兴凯湖开发之初的场景。再往后,十年文化大革命期间,为了响应国家开发北大荒的号召,无数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从全国各地汇聚兴凯湖畔——“握笔的手拿起了锄把,在眼镜片上凝结的,却是那兴凯湖的晨霜”。他们将青春年华奉献给了这片土地,而烟波浩渺的兴凯湖畔也记录下了他们人生中最波澜起伏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