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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教育家”与当前教育乱象

2012-04-29王亚梅

粤海风 2012年6期
关键词:虎妈大众教育

王亚梅

一、大众传媒与“草根教育家”乱象

当前时代电视、网络等电子新媒体的出现与普及,已将传统社会中精英与平民、大众与权威的原有格局打破,大大消解了少数阶层的“专利”与特权。信息的爆炸、知识的普及与传播的快捷,一方面使得人人都可以成为“专家”或至少以专家自居;另一方面,在大众媒体和群体目光的聚焦下,某一领域的研究专家则屡被“拍砖”和戏谑。例如传统媒体时代的“作家”,曾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称谓,如今网络与网络写作的盛行,却使得人人都可以成为“作家”,一个近似全民写作的大众狂欢化时代已经来临。而“作家”也正被戏谑为“坐家”,“教授”则沦落为“叫兽”。不仅如此,大众传媒还不断以奇特的“造星”功能将大众中的某一“分子”打造成大众明星,并将其炒作为大众代言人。西方的“苏珊大妈”与国内的“旭日阳刚”就是典型代表。“现代版”的依靠网络瞬间成名并一步登天,相比于封建社会时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士大夫幻想,无疑方便了许多。正因如此,一些投机者利用电视、网络等传播途径,通过行为艺术般的特殊方式吸引人们的注意,赚取大众的眼球也就不足为怪了。从“芙蓉姐姐”与“凤姐”们的出位表演,到形形色色的养生专家们的“登台布道”,乃至一些爆红网络的“草根教育家”的特殊言行,无一不深谙个中奥妙并屡试屡爽。然而,普通大众与学术专业毕竟相隔甚远,大众狂欢也代替不了社会理性。尤其在医学、教育等关系社会民生的诸多领域,看起来人人都熟悉,实则并非人人都能达到专业人士的精通。当前的一些社会热点问题,如大众养生与少儿教育,乃至医患关系的紧张等等,莫不与此密切相关。

具体到“草根教育家”这一特定社会现象来说,一度炒得沸沸扬扬的“虎妈”、“狼爸”、“鹰爸”等,乃至被网民戏称为“演讲帝”的杨心龙之父杨锁昌的教育理念与实践,都已明显脱离了教育专业的基本原理与常识。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受到一些社会大众的羡慕、效仿与热捧,由此造成的负面影响不容低估。有识之士对此不应简单地袖手旁观。

仔细分析一下“虎妈”、“狼爸”乃至“鹰爸”的出现,其实都有各自的原因,甚至“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苦衷。作为对美国主流文化与教育理念进行反思的“虎妈”式教育,不能说完全没有合理性,但如果将其看作中国特色教育精神的发扬光大,乃至中国式教育“走向世界”的样板,那就是典型的本末倒置了。“虎妈”式教育的意义,不在于有多少可行性与科学性,而在蕴涵其中的批判性与反思性,这恐怕是“虎妈”现象引起美国媒体一定关注的原因。要知道美国人对批评自己的言论总是特别好奇与敏感,但我们的媒体如果也紧跟其后大肆炒作,那简直愚不可及;至于宣称“三天一顿打,孩子进北大”的“狼爸”,则像是闹剧一场。“狼爸”的三个孩子凭香港身份证“考取”北京大学,与中国内地普通的农村孩子经过残酷竞争才能跨进北大校门相比,可谓有天壤之别。“狼爸”对此绝口不提,却大谈特谈自己的“教育经验”,岂不让知情者笑掉大牙?“鹰爸”的出现则是因为有一个未来可能脑瘫的幼儿,他在无奈之中强迫儿子接受“魔鬼式”训练固然情有可原,但倘若要据此炒作一把,恐怕会寒了天下父母们的心。

“演讲帝”杨心龙的父亲杨锁昌,把对儿子的教育与培养当作人生的主要事业,原本无可厚非。他善于发现与培养孩子的口才与演讲能力,确实也是不错的教育方式。但倘若认定自己的孩子就是某些领域里的“天才”,甚至要把儿子培养成“毛泽东”、“爱因斯坦”一类伟人,却无异于痴人说梦。可笑的是他把对儿子智力的早期开发所导致的智力早熟,当成了儿子“天才”的外在表现,以及自己教育实践的成功经验,甚至还成立了专门的教育培训机构,向那些不明真相又望子成龙心切的人们大力推广。儿童智力的过早开发究竟是福是祸?听说中国科技大学在上世纪80年代,曾经招收过几届炙手可热的“少年班”,那里面的学生想必都是“天才中的天才”了,可不知当时的那些“少年天才”如今都身在何处?当然,杨锁昌经过“十年磨一剑”式的努力把儿子打造成“少年明星”,自己也跃升为著名的“草根教育家”,频频走进各大电视台谈经论道,还出版了宣扬自己教育经验的“专著”,在一定意义上确也非同小可。而从“出名要趁早”的极端功利主义角度看,小小年纪便暴得“大名”的杨心龙,的确算得上“成功”了。可以预见的是,已经成为“明星”的杨心龙将受到大众媒体的持续关注乃至包装,虽然他绝无可能成为“爱因斯坦”第二,却也不至于完全像古代王安石笔下的仲永一样“泯然众人矣”。即使将来他的学习成绩有所闪失,相信也会在“热心”媒体的帮助下,找到合适的中学乃至大学。因此对杨锁昌来说,不论是他的良苦用心还是刻意炒作,都足以用“成功”二字加以形容。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而且愿意像他那样,把对子女的教育演化成一场人生的豪赌。更不是所有这样的人生豪赌,都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二、教育乱象与国民心理之畸形

冷眼旁观此类行为艺术般的“草根教育家”,乃至整个教育界的乱象丛生,我们看到当前社会中的相当一部分人,一碰到与自己切身利益直接相关的重大问题,尤其是个人生命健康与子女教育等热门“话题”时,往往就脑袋发热、情绪冲动,理性丧失。试想一下,连“法轮功”那样的荒唐谬论都能骗得不少人痴迷不悟,连张悟本那样的招摇撞骗者都能成为举国闻名的“中医大师”,我们的社会出现几个被热议与热捧的“虎妈”、“狼爸”与“演讲帝”之父一类的“草根教育家”又何足挂齿?

如同人类根据自己的形象创造了神一样,偶像其实是我们心灵的一面镜子,它们折射出的恰是我们真实的内心世界,包括了我们内心的渴望与梦想。“虎妈”、“狼爸”之所以能挑动起大众的神经,吸引人们的注意,关键在于他们的子女进入了中外一流大学的神圣殿堂。对于中国大多数公众来讲,跨进名牌大学的校门就已是人生成功的最大标志;而“演讲帝”杨心龙那滔滔不绝的口才,也足以令很多人羡慕不已。至于走进大学校门后,是否一定意味着将来会大有成就;雄辩滔滔的言语能力是否就代表了内心修养与外在才能的全部,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深查细究。这不仅是因为当前社会心态太过浮躁,还由于太过急功近利的国民心理在作祟。我们的很多为人父母者,总是太过急切地“望子成龙”,对人生成功的理解又过于狭隘短视;我们的很多身为教师者,又往往身不由己,疲于应付各种急功近利的教育评估和弱肉强食的社会竞争。于是就有太多的家长为了孩子一时的成绩落后而焦灼不安,太多的教师为自己班级平均成绩的排名一时靠后而愁眉不展;而太多的孩子放学后,则要为过重的作业负担忙个不停,节假日更是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各种辅导班之间。他们稚嫩的肩膀上承载了太多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压力。但成绩的提高固然可以通过“强化训练”等特殊手段达到“速成”,人格的养护、性情的教化与兴趣的培养,却不可能如此快捷简单地“立竿见影”。以粗暴手段强迫儿童服从大人的意志,虽然可能取得短期效果,背后潜藏的负面影响及给儿童造成的心理阴影,却往往难以弥补。只是这些负面影响和心理阴影,往往要经过多年,甚至在儿童成人之后才能显现出来。——可在当今社会,不要说多年以后,即使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又有多少人愿意认真地考虑并切实注意“防患于未然”呢?相反,我们看到更多的却是,如何“不择手段”地“立竿见影”般地提高少儿的学习成绩。

举一个简单却颇令人深思的例子:有人苦于管教不好自己正在上小学的儿子,于是重金悬赏,寻求到一户“好人家”将其寄养给他们。据说此举颇具成效,数月之后那名一向不服父母管教的小学生,成绩就有了不小的进步。于是这一明显违背教育规律和教育常识的做法引起了人们的热议。一些年轻父母甚至要跃跃欲试,群起而效仿之。为了孩子学习成绩的一时提高,真的可以不惜采取寄养给他人的方式吗?俗话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现代心理学则通过大量实证研究表明:孩子在幼年时期离开父母或与父母分离时间较长,会带来严重的心理焦虑,甚至可能影响终生。要知道儿童最初来到这个世界,首先就是对父母双亲的投奔。因此幼儿时期来自父母的伤害和父母教育责任的缺失,对儿童的打击往往是重大而“致命性”的。父母要切实承担起教养子女的责任,最好也最正常的方式当然离不开自己的躬身力行、亲力亲为。可为什么今天很多“知书达理”的人们,却偏偏迷信于类似“寄养他人”一类的“另辟蹊径”呢?如果连这些严重偏离教育常识的“创新”都能轻易相信,那就难怪充斥于我们周围的各种教育辅导与“创新”实验,其口号与广告无论吹得如何天花乱坠,仔细一瞧其实都不难发现它们骨子里的邪性因子与并不高明的骗术,然而却令广大的年轻父母及一线教师沉迷其中难以自拔,深受其害却浑然不知了;至于那些拔苗助长、杀鸡取卵式的“快速提分”方法,竟然会作为良好的教育经验被广泛推广,其传播速度堪比大多数传染病。不夸张地说,当今中国教育界已到了“三五年太久,只争朝夕”的极端急功近利的可悲境地。

当前我国教育的乱象丛生,绝不仅仅是教育自身的问题,甚至不仅仅是社会问题的集中反映与折射,而是与我们这个民族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基因,以及根深蒂固的文化心理定势不可分割的。传统文化中占支配地位的“教化”理念,迄今仍决定性地影响着当代中国教育的理论与实践。我们的教育观念从没有实现过把受教育者视为主体,以少年儿童为本位的现代目标,而总是千方百计、处心积虑地按照成年人和教育者们的主观愿望,将下一代“教化”、培养为我们所认可(堂皇一点的说法就是“社会所需要”)的标准人才。且不说很多教师缺乏引导学生发现自我、并尽可能实现自我的价值这一现代教育理念,即使是那些自认为全身心地爱着孩子的父母,骨子里仍抱定“养儿防老”、“光宗耀祖”一类实用主义自私观念,也就谈不上对下一代全面发展的切实关注了。对于普通民众而言,说一千道一万,远不如看得见、摸得着的学习成绩更为实在。因为那才是广大学生乃至整个教育过程的“命根”所在!

三、教育科学化与国民性改造

教育创新固然可贵,在教育领域进行多样化的尝试也未尝不可,但教育首先是一门科学;科学自然就有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违背了则会受到惩罚。教育领域里的创新,应该与科学研究中的创新一样,在遵循科学规律和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进行,绝非简单的花样翻新、标新立异,更不能拿下一代的未来作赌注。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科学化的教育之道呢?教育这门科学其实是非常贴近大众的,教育学虽然不乏各种精深玄妙的理论,但在本质上,它堪称是既复杂透顶又简单到底的学问。古今中外谈论教育的书籍虽然汗牛充栋,各种教育流派与理论方法更是千差万别,但教育者的爱心投入与潜移默化的示范效应,却是对它们最简单也最精确的概括。最好的教育绝非只靠金钱、出身乃至特权等外在物质条件就能打造出来的。如同货币买不来亲情,黄金也未必能买来高品质的教育。许多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照样培养出了优秀的人才,原因只在于一个大写的“爱”字。最好的教育方式,不外以心灵熏陶心灵,以情操陶冶情操。尤其对未成年儿童的培养教育,既需要献身其中的热情,更离不开无私忘我的爱心,以及持之以恒的耐心。但正所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知有多少殚精竭虑、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都变成了“耳旁风”,化作了“东流水”,让教育者既无计可施又寒透了心;但在另一方面,教育又是如此的简单便捷,只需稍稍点拨便能起到“画龙点睛”般的神奇效果。教育过程中的“身教”要远胜于“言传”。正因如此,一个道德卑劣的人,绝对培养不出正直高尚者;一个急功近利的人,也绝对教育不出高瞻远瞩者。而从畸形环境和畸形教育中走出来的人,却要经过炼狱般痛苦的自我否定与反思,才有可能摆脱那可怕的梦魇,走向真正健全的自我发展之路。

一百多年前,梁启超在那篇著名的《少年中国说》中慷慨激昂地宣告:“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然而试看今日之中国少年,何曾有真正的“独立”与“自由”? 九十多年前,鲁迅先生更发出“救救孩子”的呐喊,并发愿要彻底解放年轻的一代,让他们“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时至今日,鲁迅的呼声犹在耳边,孩子的解放依然任重道远。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仍在急切的“你追我赶”中远远地落后着。民族的进步与强盛,原本是先要与急功近利、乱象丛生的教育体制彻底决裂的呀!

我们今天又何尝不想郑重发愿:希望家长们能减少一些急功近利和“恨铁不成钢”的焦躁心态;希望广大老师关注的焦点,不再仅仅是班级的成绩排名和升学率的高低;希望校长们不再把升学与成绩作为教师考核的主要指标,而更关注于学生身心的发展与成长;而我们的整个社会,都来给教育松绑,给教师松绑,给孩子松绑,让中国教育真正走向科学健康的阳光大道!但,这真的能在短期内变为现实吗?恐怕很难乐观。可悲的却是我们曾经受够了教育的苦,却又不得不迫使下一代再经受同样的苦。如此恶性循环的悲剧,不知还能延续多久?(作者单位:北京吉利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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