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双雄:陈久霖与汪潮涌的商业人生
2012-04-29牛戈
牛戈
黄冈人杰地灵,出过将军、教授、诗人、名医……但是如果非要掰指头数几位企业家出来,你肯定傻眼了。于是有人断言:黄冈人聪明却太厚道,出不了企业家;有人折中:黄冈出了一些生意人,但却出不了大企业家;还有人牢骚道:黄冈地处山区,商业基础不好,就算想做生意也跑外地去了。
其实黄冈并非出不了商界奇才,而是人们在谈及黄冈时,会习惯性地将黄冈定义为:教育+将军。世俗和偏见容易让事实蒙上灰尘,让伪论甚嚣尘上。如果要为黄冈或者鄂东的商人写部传记,或者翻开湖北商业发展史,至少有两位人物值得书写。不仅在湖北,在改革开放30年的中国商业发展史上,他们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这两位人物,一个为陈久霖,另一个为汪潮涌。这两个人在家乡黄冈似乎鲜为人知,纵使在他们各自的家乡浠水和蕲春也不见得家喻户晓。或许人们只关注本村一夜暴富的包工头或本县声威显赫的土富豪,却极少关注走出家乡在“墙外开花”的杰出游子。他们一个是曾经的“打工皇帝”,一个是当今“中国最敢玩的富人”。两人同样有豪赌个性,一个是今天的悲情英雄,一个是明天的投行领袖。同为从黄冈走出的商界奇才,命运却千差万别,令人唏嘘不已。
观二者之成败,以小可见鄂东、湖北商人的鲜明特色,放大可窥改革开放30年来我国市场经济体制不断完善之历程。企业制度中的弊端与监管缺失,企业家性格对个人和企业命运的影响,在陈久霖和汪潮涌的商战江湖中演绎得淋漓尽致。“以成败论英雄”是狭隘者的短视,“追捧和棒杀”是谄媚者的伎俩。智者总是在品味得失与兴衰中,悟王道,成正果。
黄冈人翻身法则:上名牌大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选择
黄冈的教育全国闻名。黄冈人重视教育,也受益于教育。特别是在1998年高考扩招之前,许多人昨天还骑牛在山林穿梭,今天就在未名湖畔诵诗歌;去年还在煤油灯下纳鞋底,今年就到清华园里写华章。当年的教育比如今刘谦的魔术更神奇,他让无数大别山的山里娃跃出农门,“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许多个人、家庭甚至家族因上大学而改变命运,教育成为黄冈人创富的独特途径。
1961年10月20日,陈久霖出生于浠水县竹瓦镇宝龙村。虽然父亲是公社书记,但家里兄弟姐妹多,家境依然贫困,陈久霖初中毕业不得不离校到小学担任代课老师,此后还捧得了村里信用社的铁饭碗,令旁人羡慕。
但这显然不是陈久霖想经营的事业。在熟人的指点下,他打点行囊前往黄州中学就读。陈久霖并没有跟其他同学一样就读过高一高二的课程,而是直接进入高三的“英语加强班”。同学刘思源回忆说:“因为只有初中的底子,陈久霖学外语好像很好问,英语老师来了他不问几个问题决不罢休。”
1982年,21岁的陈久霖终于圆梦,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大学东语系,专业是越南语。这件事当时轰动乡里,陈久霖成为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学生。1987年,陈久霖经过五年学习后大学毕业,但是分配工作并不如意。后来进入国航做了一名翻译,也曾在《中国民航报》做过短暂的文字工作,最后辗转到一家中德合资企业—北京飞机维修工程有限公司,最后才去了中国航空油料集团。其间,陈久霖还取得了中国政法大学国际私法专业研究生学历。
在合资企业工作时,陈久霖深得德方好感,德方甚至有意将陈久霖提升为科长,但中方坚持反对。原因是中方领导“老是觉得陈久霖向着德方说话,有些事,德方还没反对,他先站出来反对了”。结果陈久霖升科长的事最终没有获得中方党委会的通过。
这或许就透露出黄冈人的一股执拗的个性,只要认准是对的,就坚决干到底,甚至不管政治前途或个人财富。在这个年代,偏执狂很难生存,有时候坚守或许是一种幼稚。但是,往往也是这种与众不同的人物最容易脱颖而出,前提是碰到赏识他的伯乐。
如果说21岁考上北大的陈久霖是浠水奇才的话,那15岁上华中理工、19岁成为清华大学经管学院最年轻研究生的汪潮涌就是蕲春的天才。汪潮涌1965年生于蕲北山区一个贫困家庭,比陈久霖年幼4岁的汪潮涌的童年同样饱受苦难,他一岁时就被送给别人当養子,幸好进入读书人家,其父曾在县一中执教,也为他从小系统接受基础教育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清华大学管理学硕士并非汪潮涌的最终学历,他后来被选送到美国新泽西州罗格斯大学攻读工商管理博士。在美国期间,面对华尔街的工作机会和自身价值的提升,他放弃了还有两年就可拿到的博士学位,最后只拿到罗格斯大学工商管理硕士。不过,这位曾担任过美国摩根·士丹利亚洲公司副总裁的“华尔街神童”出手不凡,给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95年,汪潮涌任摩根斯坦利亚洲公司副总裁并调任北京代表处,任首席代表,他也成为华尔街公司历史上最年轻的首席代表。1998年5月,从摩根斯坦利辞职,全职担任国家开发银行的投资银行业务的局级顾问。从此,汪潮涌结束在美国的求学和事业生涯,带着海归的光环加入国家财经精英的行列。
在美国留学和工作期间,汪潮涌的眼前经常是这样的情景:一边是曼哈顿的摩天大厦,一边是帆船在大西洋中扬帆到夕阳西下,还有高高矗立的自由女神雕像。这些异域风情不仅给他优越的生活环境,也为他形成西方的商业思维和理念打下了坚实基础。尤其是在金融中心华尔街的打拼历练,为他日后回国创业成功积累了宝贵的人脉资源,提升了资本运作能力。
陈久霖却不一样,他走的是一条“学而优则仕”的传统道路。不过在当时看来,北大毕业进民航工作,那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高官显贵。起码位居皇城,身在国企,只要善于利用环境打理人脉,勇于闪转腾挪停息,发达是早晚的事情。事实上陈久霖也是这样做的,他一直自食其力,靠自我管理和自我奋斗不断进修,希望获得通往更高阶梯的资本。
黄冈人出头法则: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商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36岁的陈久霖受中航油母公司委派,前往新加坡接管在当地的子公司中国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
中航油(新加坡)公司是一家1993年成立的中方控股企业,成立之后一直处于持续亏损状态,到陈久霖接手时净资产仅为21.9万美元。但在他接手之后,公司业绩迅速好转,并很快垄断了中国国内航空油品市场的采购权。2001年12月6日,中航油(新加坡)公司又成功在新加坡上市,并相继收购了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航空油料有限责任公司33%的股权,以及西班牙最大的石油储运企业CLH公司5%的股权,将公司从一家纯粹的石油贸易企业,转型为实业、工程与贸易的多元化能源投资公司。
在经营中航油(新加坡)公司的过程中,为了说服某位领导,陈久霖曾顶着漫天大雪一直在领导家门口等到晚上11点。当初飞机抵达新加坡机场时,只有一人前来接机,而此人也是上级给陈久霖安排的唯一下级。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到2003年,中航油(新加坡)公司的净资产已经超过1亿美元,总资产达到30亿美元。
陈久霖领导的中航油(新加坡)公司也因出色的业绩而获得多项荣誉,包括被连续两次评为新加坡“最具透明度”的上市公司,公司发展过程被编为案例收入新加坡国立大学的MBA课程,同时也曾被中国共产党的机关刊物《求是》杂志作为正面案例探讨中国国有企业的发展方向。陈久霖被《世界经济论坛》评选为“亚洲经济新领袖”。陈久霖本人也以490万新元的高年薪被称作是新加坡的“打工皇帝”。
此时,陈久霖的声誉和权威已达到顶峰。客观来说,陈久霖的成功一方面得益于他自力更生、废寝忘食的奋斗精神,一方面也得益于国家给予国营垄断企业至高无上的权力。与无数在市场摸爬滚打的中小企业相比,陈久霖借助中航油获得了中国航油总公司所有的海外采购权。许多时候,正是这样的国有垄断企业在威胁市场秩序,颠覆政府规则,无怪乎财经作家吴晓波称其为“江湖总裁”。
当时,身居高位的陈久霖并未因此而忘乎所以,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危机时刻伴随着我,我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乌纱帽被拿掉。”这样的忧虑和担心,也是许多国有企业领导者们共同的心病。企业的经营业绩与个人政绩和仕途直接挂钩,来不得半点马虎。
在陈久霖在新加坡为国家的航油事业开疆辟土的两年之后,他的黄冈老乡汪潮涌开始扯起大旗自己创业。1999年5月,汪潮涌创办信中利投资有限公司,他自己担任董事长兼总裁。当时公司规模并不大,汪潮涌很看好知识资本的创富模式,并进行本能的商业性投资。
其实早在华尔街工作期间,汪潮涌与股神巴菲特就是忘年交,这成为了汪潮涌人生和风投岁月里最受用的宝藏。汪潮涌说,巴菲特的投资理念对他具有很大的指导意义,其实说起来也是非常简单,比如寻找价值被低估的股票,买入后就耐心持有。这些看似简单的原理成为了制胜的武器,从复杂到简单,就如同把人性回归到原始,收获总是最多的。
和巴菲特的接触,是汪潮涌职业生涯中除了工作以外的最大收获,巴菲特第一次到中国的时候,汪潮涌作为摩根士丹利首席代表陪他吃饭,和他探讨投资方面的问题。“巴菲特投资的都是在他那个时代最新潮的,美国运通相当于现在的电子商务,它改变了支付的手段,而可口可乐,最有价值的是配方,就好像现在微软的源代码,所以说,投资的关键就是看你能否发现价值被低估或者有巨大增长潜力的投资目标。”
在投资行业,没有人否认汪潮涌选择目标的眼光。2001年,搜狐股价降到1美元以下时,汪潮涌与合作伙伴一起从搜狐股东手中以高于市场的价格大量收购搜狐股票;2002年后,汪潮涌投资中华数据通讯、富通科技、朗新信息科技、炎黄新星、瑞星电脑都获得了成功;在2004年,汪潮涌投资了百度、华谊兄弟、北京读书人;2005年,被称为全球最大中文搜索引擎网站的百度,在纳斯达克上市,股价曾最高达400美元一股;目前华谊兄弟占领了中国电影票房的30%;而北京读书人则是中国最有潜力的图书出版业销售公司。
黄冈人避祸法则:永远明确权力与责任的对等关系
当公司逐渐做大,进入期货市场后,陈久霖的自信心空前高涨,逐渐上升为自负甚至自狂。在他眼里,只要信念不变,不损公肥私尽全力经营,一切困难自己都能战胜。
从2004年起,陈久霖掌控的中航油开始在未经国家有关机构批准的情况下擅自从事石油衍生品期权交易,在初期小有斩获之后迅速出现亏损,在2004年末石油期货价格迅速攀升之时,陈久霖做出错误判断,出售大量看涨期权(即所谓卖空),最终导致5.5亿美元的巨额亏损。而在2004年11月公司巨额亏损被揭露之前,陈久霖被指蓄意隐瞒亏损事实,甚至在10月公布的公司第三季度报告中谎称公司依然盈利,误导投资者。此外,他本人与中航油母公司也在事件被披露之前在新加坡证券交易市场抛售大量中航油(新加坡)公司的股票,因此涉嫌内部交易。
事件被揭发后,中国和新加坡各媒体均给予了高度重视。在新加坡,陈久霖事件被认为是自1994年巴林银行破产案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金融事件,并再度引发对于新加坡金融控管当局在监督方面是否有失职的争论。而在国内,该事件再度暴露出对国有企业的监督控管不足以及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陈久霖并没有取得中国有关机构的批准就贸然涉足并不熟悉的石油期货交易,成为此次事件的核心问题。
2006年3月15日,陈久霖在新加坡法院就六条罪名认罪,包括2004年串谋诈欺德意志银行,并伪造财务文件、发表虚假或误导性的声明、从事内线交易、没有及时向新加坡交易所披露公司蒙受巨额亏损等。3月21日,新加坡初等法院对陈久霖做出判决,陈久霖必须服刑四年零三个月,同时遭罚款33.5万新加坡元。
至此,由盛极一时到轰然倒下,陈久霖只用了8个月的时间。此次事件更为耐人寻味的是,新加坡检察机构曾将中航油董事长及董事5人一起告上法庭,最终只有陈久霖一人获罪,以唯一责任人的角色成为罪魁祸首,其他人都在国资委的担保下回国继续工作。于是,在许多媒体和浠水家乡人眼中,陈久霖是在替人说话,代人受过,完全是一位“替罪羊”的角色。
但法不容情。至少陈久霖给国家和股民带来的巨额损失,是不容原谅和宽恕的。被释放后陈久霖自己也认为:“到现在我还是坚持一条,这件事情对不起广大股民,我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挽救。我没有贪图个人利益,而且已经为此承担了最大的责任。”
当陈久霖倒下的时候,汪潮涌的事业却步入飙升的快车道。与陈久霖不同的是,汪潮涌一直非常低调,直到他在2005年宣布投资组建“中国之队”进军美洲杯帆船赛时,他才以为“150年历史上第一个中国人身影”为世人所共知。
2003年,信中利公司进行了增资扩股,引入了一位瑞士投资人。这位董事与另一位法国富豪(阿迪达斯第一大股东)合作投资了瑞士盈方(Infront)体育运动管理公司。2004年9月,该公司邀请汪潮涌到法国的马赛观看美洲杯帆船赛分站赛。在那座古老的欧洲古城,有几千条各式各样的游艇,其中8艘带着各自赞助商广告的帆船最引人注目,这给汪潮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于是他想:我们能不能组建一支“中国之队”参加美洲杯帆船赛?中国能否举办美帆赛中的一场分站赛?
2005年,第一届帆船赛主要由汪潮涌和法方股东投资,整个投资将近4亿元。汪潮涌在投资界家喻户晓,老牌海归,中国风险投资巅峰人物,但是他花巨资投资帆船比赛的行为让很多人看不懂,看不懂一个被视为“天才”的人的想法很正常。但是“天才”在打什么主意呢?
汪潮涌激动地说:“参与帆船赛事更像产生社会价值和精神回报的投资,我并不是想在这上面挣钱,钱在哪儿都可以挣,投资美帆赛是准备把后半生献身于帆船运动。”他还认为,风险投资这个领域不用担心,在中国有的是机会。但美洲杯的机会就这一个,千载难逢。做美洲杯带来的精神上的满足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在美洲杯博物馆里,他是第一个进入名人堂的中国人,当看到自己的照片和150多年历届的各队董事长挂在一起时,汪潮涌认为自己起码做了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
自从2005年以来,人们会经常看到汪潮涌的名字频繁地与帆船联系在一起。在媒体的闪光灯下,人们称他为“不是中国最有钱的富人,却是中国最敢玩的富人”。
与陈久霖殚精竭虑为事业打拼以谋求更高政治诉求的做法不同,汪潮涌似乎更懂得生活,他觉得最兴奋的事情是“通过投资项目享受着自由的乐趣,也产生对中国社会的影响”。身为国企领导的陈久霖没有这样的休闲意境和享乐计划,事实上,当他成为“国家人拿铁饭碗”的那一刻起,他哪里还有个人和家庭的概念。敦厚的黄冈人心眼很死,总希望借着国家的权力奉献自己的全部心血,然后声名显赫,衣锦还乡。
然而,恰恰是这样的心理成为陈久霖的束缚。当他亏损刚有苗头时,如果企业是自己的,他完全可以挥刀割肉减少损失。可是他没有,一想起辛苦半辈子换回的乌纱,亏100万是亏,亏1000万也是亏,有国家的坚强后盾支持,兴许石油价格会反弹过来。可是,命运之神没有垂青这位偏执的黄冈汉子。他成于国家支持,败于国家依靠,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历史不容假设。如果当初陈久霖像汪潮涌一样,能够准确分辨国与家的利益和责任区别,洞悉事业和生活的相互关系,分清个人力量与资本力量、市场力量之间的差距,或许不至于以个人的政治生命和人身财产安全作为代价,连带国家财富一起,去期货市场以豪赌的方式博得镜花水月。
(本文由新唐智库独家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