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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集体行动理论的发展:从社会崩溃到政治过程

2012-04-29高春芽

教学与研究 2012年7期
关键词:集体行动

高春芽

[关键词]集体行动;社会崩溃;资源动员;政治过程

[摘要]在当代集体行动理论的发展中,方法论变革是理论创新的直接动力。集体行动研究先后出现了社会崩溃理论、资源动员理论和政治过程理论等多种模式。这些理论分别从社会心理、个体理性和政治过程出发,考察集体行动的约束结构或资源条件。推进集体行动理论的深入发展,需要综合分析社会结构、行动者理性和文化认同之间的关系,实现多种研究路径的对话交流。

[中图分类号]D0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26(2012)07-0065-08

集体行动是以塑造身份认同、改变权益分配为指向的群体现象。20世纪中期以来,随着西方国家公民能力的增强和政治包容性的提高,集体行动逐步常规化,转变为国家与社会关系平衡的组织形式。集体行动在选举政治之外显示了社会力量对公共领域的介入,已成为当代社会科学研究的重要内容。围绕行动者与情境之间的关系,学术界形成了多种方法论主张,先后提出了互有竞争性的理论模式,具体包括社会崩溃理论、资源动员理论和政治过程理论等。这些理论分别从社会心理、个体理性和政治过程出发,考察集体行动的约束结构或资源条件,多维度地解析了集团行为的动力与风险。为深入理解集体行动理论的前沿发展、评估不同理论模式之间的继承关系,本文尝试以方法论为线索,在社会与国家互动的框架下,检讨个体行动向集体行动过渡的复合机制。

一、社会解体:集体行动的崩溃模式

对集体行动现象的研究,方法论的选择至关重要,它直接决定理论建构的进路。在现代国家转型的历史背景下,结构分析长期占据主流地位,关注社会演变对个体心理和群体行为的影响,广泛地讨论了阶级斗争、革命冲突等一系列重大议题。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对欧洲法西斯主义运动和后发国家大众运动反思的基础上,社会结构研究取得了显著发展,逐渐形成了集体行动的“崩溃理论”(breakdown theory)。崩溃理论以社会为中心讨论集体行动的形成原因,认为由不同成员组成的共同体是有机联系的动态系统,系统的平衡稳定能够约束个体成员的侵害冲动,提供社会正当性的价值准则,保障秩序、安全等群体利益目标的实现。一旦经济增长等社会变迁打破系统平衡,既有行为规范的控制力将趋于松弛,人们会以激进方式采取非常规行动,宣泄社会内部滋生的心理紧张。根据崩溃理论的逻辑,集体行动是社会危机的“副产品”。

崩溃理论主要从两个维度论证集体行动的社会心理基础:共同体瓦解的“大众社会模式”和群体心理受挫的“怨恨模式”。根据大众社会模式,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都是具有调节能力的自足系统,而在现代化过程中将出现过渡性社会,传统的地域、宗教、家族组织将被摧毁,而无法继续发挥社会控制和利益凝聚的作用。社会结构的解体伴随着个人心理秩序的解体,从变动社会中游离出来的行动者逐渐沦为缺乏常规联系的原子化个体,丧失精神根基,容易接受极端思潮的吸引,卷入引发政治动荡的集体行动。为了重塑社会,必须建立多元集团组织,强化利益集团的社会凝聚力和自治功能,塑造社会成员的归属感,将群体行为纳入可预期的制度化轨道。而根据怨恨模式,集体行动是社会成员相对剥夺感的自发反应,群体心理挫折导致抗议行动。变化社会中出现的相对剥夺感主要有三种情形:社会资源供给相对于原有价值预期降低;价值预期相对于原有社会资源供给提高;价值预期的提高快于社会资源供给的增幅。尤其在经历快速发展又陷入经济衰退的困境时,社会成员面临丧失资源积累的风险,集体行动容易突然爆发。主观上被剥夺的心理状态比客观的物质利益损失,能够产生更为直接的影响力。与大众社会模式主要关注后发国家转型有所不同,怨恨模式讨论的群体现象可以同时出现在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在经济形态、社会政策快速变化的环境中,只要群体的相对地位发生显著逆转,由“心理挫折一集体反抗”机制主导的集体行动就有可能出现。从结构变迁中形成的资源分配格局,“毫无疑问地会带来社会和政治效应”。

崩溃理论从社会组织解体和群体心理挫折出发,指出社会孤立个体的出现与怨恨心理的形成是集体行动的触发条件。社会系统的宏观变迁决定集体行动的具体形式。基于现代性发展的视野,政府、市场与社会之间的结构性关系是集体行动发生的客观场景,社会系统的崩溃主要源自政府权力的扩张和市场资本的渗透。在现代国家建构过程中,中央政府凭借官僚制度和财政制度的支持,逐渐将社会集团的自主权据为己有,并通过政府干预实现社会一体化,扩张权力总量。政治中心的建立既为经济发展提供了稳定的动力,也为社会成员反抗权力扩张或影响权力行使树立了明确的对象。集体行动因此成为“社会对现代民族国家建立进程的一种反应”。伴随国家建构发展起来的资本主义经济,也成为社会崩溃的重要原因。在现代市场经济兴起之前,市场嵌入在社会之中,经济活动从属于互惠关系,经济制度只是社会组织的部分功能。而随着市场社会的形成,传统的道德伦理、交往形式遭受冲击,市场企图将人的自然本性和社会生活商品化,商业竞争的压力传递为社会内部的紧张。作为市场宰制社会的反向平衡力量,集体行动是社会成员被资本侵害时采取的自我保护,它并不试图取消市场,而是将市场机制限定在社会认可的范围内。从政府、市场与社会有机联系的角度,权力扩张和资本渗透导致的社会危机是孕育集体行动的土壤。

崩溃理论涉及社会变迁、组织解体、心理挫折等多种影响因素,具有灵活伸展的空间,在研究方法、分析过程和具体结论方面的特征十分显著。

首先,在方法选择方面,崩溃理论主要以社会为中心,宏观分析外部结构变迁如何导致群体心理紧张,继而内在的心理紧张又如何转化为外部的集体行动。研究者将现代化研究中惯常采用的结构一功能分析与社会心理学知识相结合,并接受具有物理学色彩的系统论思维,认为共同体是内部关联的社会系统,当结构性变迁打破系统平衡时,中间组织的瓦解导致社会崩溃直接传导为群体心理的挫折。集体行动是“结构性紧张”(structural strain)的释放。根据崩溃理论的结构主义分析,集体行动发生的关键不是社会成员具有何种优势条件,而是社会解体的消极状况。当社会无法规制成员的心理冲突时,功能性失调表现为集体行动的发生,直观地显示社会与个体同时出现危机。

其次,在具体结论方面,崩溃理论认为社会组织缺失、群体心理不满是集体行动的直接原因,倾向于以公共秩序为基础界定群体行为的消极内涵,将其视为社会结构变迁的非理性产物。社会危机时期通常伴有人际联系的断裂、基本共识的缺位,在没有普遍规则约束的条件下,情绪等非理性因素将决定集体行动的方向,行动者的决策变得难以预测。此时集体行动的目的不是为了实现经济利益,而是为了获得心理安全感,重建社会联系。循此逻辑,崩溃理论认为集体行动被不切实际的“一般化信念”所左右,妄图通过非常规的方式完全消除内心冲突,容易导致极端政治的出现。崩溃理论对集体行动特征、功能的认识上,显示出保守主义气质,将集体行动视为危机时期的失范现象,忽视大众参与的改良功能。

最后,在分析过程方面,崩溃理论突出社会结构的制约性,对集体行动形成过程的论述较为模糊,没有确立社会结构影响群体心理的微观机制。结构主义框架易于对社会变迁和集体行动之间的关系作出一般性总结,而难以作出差异性分析,讨论特殊群体(主要是精英和大众)由于地位、资源的区别可能选择不同的策略。结构分析与社会中心主义视角相结合,更使其无法明确论述国家与社会关系的调整对集体行动的影响,以及集体回应如何重构社会政治体系。随后兴起的资源动员理论和政治过程理论,分别从社会自主和政治机会两个维度,推进了集体行动理论的发展。

二、组织建构:集体行动的动员模式

崩溃理论认为,社会组织对成员的整合控制是维系公共秩序的基本条件,一旦中间组织或关系网络遭到破坏,挫折心理诱发的集体行动就会出现。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国家在各种社团协会大规模出现的同时,民权运动、学生运动等抗争形式风起云涌,社会组织不但没有发挥抑制集体行动的作用,反而成为直接推动者。由此可以看出,社会组织和集体行动者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逆转。在农业社会,社会组织主要是具有支配作用的身份集团,它们依据权威力量塑造人们的伦理认知和行为秩序,群体活动是个人获得共同体接纳的社会化过程。而在工业社会,从分工体系、职业联系中衍生的社会组织本身是世俗建构的产物,行动者可以根据自由意志选择进入或退出,它们因其现实功能获得存在的合理性。社会组织愈来愈成为集体行动的工具,而非自我控制的载体。在社会结构发生变迁的情形下,采用心理分析的崩溃理论日益受到质疑,逐渐让位于组织过程分析的资源动员理论(resourcemobilization theory)。

资源动员模式主要是在美国实证研究的基础上提出的理论形态,它是现代政治特征与社会科学方法论革命交互影响的结果。资源动员理论的现实背景是美国集团政治的形成。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科学技术和商品经济的发展,促使公民社会中形成的利益集团等中介组织逐渐自我动员进入公共领域,关注如何采取有效策略从政治体系中分配资源。社会组织的多元发展改变了政治过程的内涵,具有妥协性质的利益政治取代了具有对抗性质的意识形态政治,“利益的理性计算”开始成为集体行动的目标指向资源动员模式的研究方法,主要受经济学色彩浓厚的理性选择理论的影响。根据理性分析的逻辑,行动者是利益最大化的理性人,为实现共同目标而采取行动,意味着为相关群体提供具有非排他性的集体物品,理性的集团成员将选择搭便车。由于每个成员都怀有此种动机,行动过程将遭遇志愿失灵。为了摆脱个人理性与集体理性相互冲突的困境,必须引入正式组织作为干预力量,建构集体合作秩序。基于集团政治现实和理性分析方法的共同作用,资源动员理论开始重视激励机制、策略选择等微观因素与集体行动之间的关系。根据资源动员理论,集体行动是将改变社会结构和利益分配的信念转化为实践的过程。怨恨心理是普遍的社会现象,但与之对应的集体行动并不会自然发生,集体行动是组织控制资源的功能性结果。集体行动意味着资源的集聚效应,即曾经由行动者独立控制的时间、金钱等物理意义上的分离资源,在倡议组织的动员下转变为指向共同目标的一体化资源。

社会自主资源的增长是现代国家的重要特征,公民社会的发展促进了私人空间的扩大,人们可以自由掌控富余的时间和收入。加之社会流动性的增强,财富、收入、声望、信息等资源并不会围绕身份界限彼此叠加,而是呈现出弥散分布的形态。资源多元分布的结构性特征,为精英组织开展社会动员、提出集体要求创造了条件。资源动员理论认为,发起集体行动首先需要领导组织的出现。集体行动的领导者是富有创新精神的议题企业家(issue entrepreneur),“他们出于职业缘由或个人兴趣而为相关集团的共同利益而工作”。议题企业家的动员作用主要表现为:为相关群体创建和维持领导组织;表达群体诉求并采取策略借助媒体发布信息;寻求与第三方力量结盟扩大影响;创造最佳机会实现集团目标。其中,建立具有激励功能的组织至关重要。激励组织为行动者提供大于参与成本的收益回报,动员潜在支持者转变为正式成员,并为实现集体目标提供资源。从动员内容的角度,资源动员可以区分为人力资本动员和物质资本动员。人力资本动员意在吸收尽可能多的支持者,通过庞大的群体规模显示社会影响力。其具体过程包含两个步骤:论证集体目标、激励潜在成员认同行动纲领的“共意动员”(consensus mobilization);塑造个人参与效能感、满足潜在成员利益要求的“行动动员”(action mobilization)。人力资本动员试图在建构认同的基础上,促使个人行动过渡至集体行动。物质资本动员则意在积累尽可能丰富的资源条件,提高集体行动的有效性。在具体环境中,针对特定议题通常会形成多个组织,它们围绕既有的社会资源展开竞争。为了突破资源约束、增强自身的行动力,组织将选择专业化的发展方向,提炼行动议题,缩小预期目标,限定受益群体。除了在直接受益群体中获得支持外,组织还可以从外部成员中吸收资源。弗洛里奇等研究者指出,议题企业家推进集体行动“无须单独提供所需资源”。现代社会的多元发展,出现了各种拥有大量自主资源的集团组织,比如基金会、大众传媒、福利机构、公司企业等,它们在同情或支持集体行动目标的前提下,可以提供重要的资源支持。外部成员的志愿协助能够成为内部成员有效行动的积极条件。从动员结构的角度,资源动员可以借助科层组织的领导作用,也可以借助社会网络的联结作用。严密的科层组织通过纵向分工发挥激励和监控的作用,有效地将精英意图传递给成员,及时调整行动策略,制裁搭便车行为。但组织自主性的增强容易形成封闭的核心集团,以小集团利益取代集体利益,出现寡头统治问题。对此人们开始重视社会网络的作用,借助横向联系传递信息、增进信任。尤其是在成员招募等环节,社会网络显示出灵活伸缩的韧性,能够形成去中心化的传播渠道,避免正式组织容易被反制力量分化切割的后果。社会网络具有草根动员的显著优势,可以体现直接参与的民主价值,但在协调能力、专业技术及策略实效方面并不足取。从中可以发现,科层组织和社会网络作为基本的资源动员结构,在面对不同的目标任务时,具有互为补充的比较优势。

资源动员理论继承了崩溃模式的结构主义分析方法,认为社会发展在衍生群体不满的同时,也提供了支持变革的自主资源。但集体行动的关键诱因并非社会紧张心理,而是资源动员过程。首先,从研究对象的角度,资源动员理论主要考察常规集体行动,而不是革命性或反体制性集体行动,它们在社会改良的意义上提出变革要求,或从政治格局的变换中分配资源。其次,从研究重心的角度,以往的崩溃理论认为,相对剥夺感而非绝对的物质损失是集体行动的原因,关注普通成员的主观信念。而资源动员理论“强调意愿与组织的关系”,指出支配资源才是集体行动的直接动力,关注组织精英的客观影响。再次,从分析方法的角度,资源动员理论将经济学中的需求一供给模型引入集体行动研究,认为怨恨不满的社会心理只是提出集体行动的要求,为实现潜在目标而开展资源动员发挥了供给集体行动的作用。理论焦点逐渐从集体行动的社会条件转向集体行动的动态过程。最后,从具体结论的角度,资源动员理论对集体行动性质和功能的认识发生了重大转变。在西方国家市场发育成熟和政治制度巩固的背景下,集体行动已不是社会边缘群体采取的非理性偏差行为,而是可以获得体制资源支持的理性行为。集体行动已成为倡议组织响应大众集体诉求、发动社会变革的主动举措,是动员和反动员各方彼此争夺的策略工具。

资源动员理论在批判崩溃理论的基础上,阐述领导者、组织与资源的互动关系及其对群体目标实现的复杂影响,是集体行动研究模式的重要创新。由于理性分析方法渗透其中,资源动员模式认为集体利益先于行动组织而存在,排除了行动过程对个体激励、集团身份和共同目标的社会建构。加之社会中心主义的视角,使其微观上忽视文化心理影响的同时,宏观上忽视政治结构的作用。而在对资源动员理论的反思中,政治结构和认知心理等因素逐渐进入研究者的视野,推动集体行动理论向“后资源动员”模式发展。

三、政治机会:集体行动的过程模式

资源动员理论从社会过程的维度分析集体行动的形成机制,认为集体行动并非社会变迁的自发反应,而是为实现集体利益采取的组织建构。资源动员理论凸显行动者的主观能动性,认为集体行动主要受资源总量的约束,议题企业家的组织动员能够“将结构上决定的可能性转变为现实”。然而,集体行动一般是国家范围内的群体现象,政治结构特征直接影响资源动员的形式和集体行动的空间。即使行动者控制的资源总量没有发生变化,在出现机会空间的条件下,集体行动同样能够发生。资源动员非但不是采取集体行动的充分条件,集体行动反而成为组织扩充资源基础、提高谈判能力的必要条件。集体行动并非单方面由社会力量决定,来自国家权力的支持或威胁直接决定行动者的决策取向。在引入国家因素的条件下,受排斥群体如何与体制内力量结成联盟关系,或借助体制变迁衍生的机会通道进入政治过程,成为集体行动研究的重点。为了超越既有的解释模式,诸多学者从国家与社会互动关系的视野出发,并以民权运动等西方国家重要的集体抗争作为参照,在“组织与政治过程之间建立框架联系”。集体行动的政治过程理论由此逐渐形成。

政治过程理论的提出论始于国家因素的引入,讨论政治环境特征与集体行动机制之间的关系。集体行动通常借助资源动员谋求制度变迁或政策调整,但国家不会被动地接受社会组织的影响。政府权力并非促进公共利益的中性工具,其具体实施过程表现出不同的倾向,在维护某些群体利益的同时排斥其他群体的要求。根据蒂利的“政体模型”(polity model),政治体系由实际控制权力的政府和竞争者组成。竞争者既包括能够对政策过程施加影响的内部成员,也包括无法通过常规渠道发挥影响的外部成员,他们都试图在特定时期集中资源影响政府。外部成员处于劣势地位,与内部成员结成联盟并将利益冲突政治化,成为竞争者寻求制度容纳、扩张权力地位的合理选择。决定集体行动目标能否实现的主要因素包括:集团互动形成的共同利益;一体化的组织能力;控制资源总量的动员能力;影响行动成本的阻碍或支持条件;支持利益目标实现的力量;行动者面对的机会或威胁。集体行动过程具有内部组织和外部联系的双重面向。一方面,行动者为实现利益目标而进行资源动员,解决行动能力的问题。另一方面,行动者在权力关系中寻找政治机会,解决行动激励的问题。在外部集团同时具备行动能力和行动意愿的条件下,集体行动才可能进入政治过程,挑战原有的权力格局,重新分配政治资源。

政体模型关注利益、组织和权力之间的互动关系,尝试在国家一社会的框架下对集体行动的形成机制作出一般性解释。在此基础上,麦克亚当提出了“政治过程模型”(political process model),集体行动的政治过程理论基本确立。政治过程模型指出,集体行动是在社会经济变迁的背景下,由扩张的政治机会(政治权力因素)、内生组织强度(社会组织因素)和认知解放(心理文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首先,集体行动不是单纯资源动员的结果,而是政治机会扩大的表现,政治制度的特征直接影响集体行动能否发生。政治机会源自社会经济变迁冲击了既有的权力结构,为处于政治过程之外的集团采取集体行动开启了空间。与资源动员理论以社会为中心、强调物质资源重要性形成对照,政治过程理论对国家权力特性的论述,主要表现为对政治机会结构(political opportunity structure)的重视。政治机会结构是指促进或阻止集体行动的政治环境,它是以政体为中心的多变量组合,关涉制度过程的开放或闭合。其基本构成要素包括:政治参与通道的拓展;政体内部联盟的不稳定;有影响盟友的出现;政治精英的分裂;国家镇压能力减弱。政治机会之所以能够形成结构性存在,源于各构成要素的组合改变了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力量对比,并以相对一致的方式拓展了集体行动空间,“把动员的潜能转化为行动”。

其次,政治机会提供了外部集团进入政治过程的可能性,但若缺少内生组织(indigenous or—ganiztion)的配合,集体行动目标同样无法实现。资源动员理论认为集体行动需要强大的物质支持,而大众缺少社会政治资源,所以外部精英就成为集体行动的领导力量。这种精英主义的解释进路低估集团内部的自发力量,无视外部资源通常是集体行动已经发生的情况下获得的社会响应。从成员互动联系中形成的内生组织网络至关重要,它确保了集团的行动能力,能够将有利的政治机会结构转化为现实的集体行动。集体行动长期被视为集中物质资源并将其转化为影响力的过程,而在缺少外部资源支持的条件下,由内生组织发起的集体行动本身就是具有挑战性的影响力。密切的成员互动、有效的激励结构、通畅的信息沟通以及卓越的领导人物,是内生组织力量的重要来源。内生组织网络将分散的个体联结起来,衍生出相互依赖的共同身份,创造了集体行动的社会基础。

最后,无论是外部政治机会还是内生组织网络,它们仅作为集体行动的“结构潜能”(structur—al potential),只有行动者在主观上实现“认知解放”(cognitive liberation),集体行动才会发生。资源动员理论一般认为社会中的怨恨心理是总体不变的常量,可控资源的增加才是集体行动的决定条件。而在社会变迁的时间维度,人们的心理认知会随着情境的转换而变化。根据政治过程理论,政治机会传递了行动空间拓展的信息,可以强化集体行动的意愿。但政治机会在被行动者理解之前,无法成为集体行动的直接激励,需要内生组织的社会动员。内生组织的功能在于,借助个体间的网络通道传递政治信息,共享群体认同,作出形势判断。政治过程理论主要将集体行动视为体制外群体采取的社会抗争,本质上是“无权者的问题”。认知解放对此发挥的作用则是,促使人们摆脱无力无助的心理状态,把握丧失正当性的体制是可以被挑战的现实,采取果敢有力的行动。通过内生组织的动员作用,认知解放的群体心理成为政治机会的结构潜能向集体行动转化的媒介。

政治过程理论融合了欧洲历史结构分析和美国实证主义研究传统,提出了置换资源动员模式的替代性分析框架。作为当代主导性研究范式,政治过程模式是对原有集体行动理论继承、发展、创新和转化的综合体现。在继承的意义上,政治过程理论延续了资源动员理论重视组织分析、关注行动者理性动机的思维方式,认为怨恨心理不是集体行动的充分条件,社会动员具有优先作用。在发展的意义上,资源动员理论主要定位于中观机制研究,而政治过程理论在宏观上重视国家权力,在微观上关注心理认知,理论架构具有灵活包容的特性。在创新的意义上,政治过程理论超越了社会中心主义的传统研究取向,正视国家的自主性,指出政治机会结构既限定了行动范围又创设了行动空间。在转化的意义上,为了避免引入制度变量的同时陷入结构决定论的误区,政治过程理论将崩溃理论关注的心理因素重新引入讨论,使其与资源动员理论的组织分析相结合。集体行动心理并非社会瓦解和个体原子化的消极影响,而是内生组织社会建构的积极成果。政治过程模式的上述理论创新与方法论变革存在直接的关联,尤其是它注重历史过程的演变逻辑,为理论发展提供了支撑。由于时间维度的引入,集体行动理论开始重视国家一社会关系互动中出现的政治机会,宏观结构与微观个体互动中出现的认知解放,以及群体成员互动中出现的内生网络。其中,政治机会结构与认知解放概念的使用,为集体行动理论的深入发展提供了广阔空间。政治过程模式对政治机会机构的探讨,与国家理论中的制度分析建立了联系,特别容易和民主转型研究相呼应,使其理论视野摆脱了西方国家的地域限制,关注后发国家的政制发展。政治过程模式对认知解放的论述,也为文化心理因素进入集体行动理论的分析框架创造了条件,促使研究者在结构主义和理性主义路径之外提出文化主义模式,超越利益政治的范畴,探讨意义建构与集体行动之间的社会关系。

四、结语

在当代集体行动理论的发展中,方法论变革是理论创新的直接动力。围绕心理、组织和制度之间的关系,先后形成了社会崩溃、资源动员和政治过程等理论范式。针对不同理论之间的话语竞争,研究者力图在整合结构变量和行动者因素的基础上提出科学化的解释机制。但由于所使用的概念、分析框架深受研究对象特殊性的限制,特别是西方国家历史情境的影响,寻求普遍解释的学术努力事实上表现为不同理论模式之间的批判与融合。集体行动理论的深入发展,需要从社会结构、行动者理性和文化心理的互动关系出发,实现多种研究路径的对话交流。

参考文献:

[1]Useem,Bert.Breakdown Theories of Collee—tive ActionEJ.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V01.24.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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