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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喧嚣,还是被铭刻的记忆?

2012-04-29詹湛

音乐爱好者 2012年8期
关键词:主题歌卡巴巴塞罗那

詹湛

正如歌唱是人类情感宣泄的本能一样,运动是人类得以生存在这片土地上最重要的本能之一。劳动号子的诞生就是两者结合的一个明证。有趣的是,就我的体会,在音乐爱好者这个群体内,有很大一部分人对体育感兴趣,可是反之就不见得了,也许或多或少是由于运动对于人的神经是一种更为原始而彻底的刺激吧。在整理近二十年来奥运会主题歌资料的过程中,我愈发感受到如下的事实:为奥运会这个庞大、复杂而且高端的运动盛宴写一首或几首歌,实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换句话说,每一届奥运会庞杂的内涵(包括其社会、政治意义)怎么可能单凭小小的几首歌就能完美地体现呢?所以自从奥运会主题歌诞生的那一刻起,它们在被一部分人赞扬的同时,也被另一部分人苛评。主题歌曲的创作本身就充满了矛盾——既想在形象上找来最大的大牌,亦想在音乐性上取得最好的口碑。可是,事实无可辩驳:就最近几年的趋势来看,作为宣传工具之一的奥运主题歌旨在以感染力强、第一印象深、易唱易记取胜,与讲求内在韵味、不厌复杂多变、意蕴深刻、往“内心”发展的传统(古典、民族)音乐是分道扬镳的。怎么看待这一类歌曲的艺术价值,的确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这并非我单方面的悲观论调,事实上,奥运历史上出现过不少佳作,它们的确克服了空洞和喧嚣的外表,直抵人心深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大多被遗忘得一干二净,人们除了偶尔回顾时想起“好像是有那么一首歌”之外,恐怕只有亲身参与过比赛的运动员或志愿者才会对它们念念不忘。不过也好,借今年伦敦奥运会的机会,我们可以历数一下这些曾经风靡世界的奥运会主题歌,其中阔别已久的新鲜感与真诚的热情,应该可以让我们在这个夏天感受到一丝清凉。毕竟,已经被铭刻在历史纪念碑上的它们,也愿意用时间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首先让我们回到二十年前,从1992年的巴塞罗那夏季奥运会谈起。将它的主题歌《巴塞罗那》称为近现代奥运会主题歌的一个里程碑应该并不为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流行音乐占据上风的奥运主题歌中,《巴塞罗那》是一个另类,不管是前面长长的、富于张力的交响乐队引子部分,还是女高音余音绕梁的飙高音技巧,都使所有人耳目一新。皇后乐队主唱弗雷迪·墨丘利(Freddie Mercury)与女高音卡巴耶(Montserrat Caballé)联合担当了演唱,这是在1987年的原定计划。但谁也没有想到,1991年,墨丘利因为艾滋病离开了人世,这首歌曲就成为了他的绝唱。说起墨丘利的一生,的确让人唏嘘,除了在皇后乐队中担任主唱,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歌剧爱好者,1986年,他在一个西班牙电视频道中看到了女高音卡巴耶的演唱,惊为天人,就此开始了第一步的接触。同时,由他与好友麦克·莫兰(Mike Moran)共同谱写的《巴塞罗那》酝酿得差不多了,所以,卡巴耶成为了完善这首歌曲最后一步的关键人选。有趣的是,为了引起卡巴耶的兴趣,墨丘利在寄去的录音带中,自己把女高音声部也包办了下来,可见墨丘利在美声唱法上也有两把刷子。墨丘利和卡巴耶在接下来的两年间互相交流,探讨谱曲上的细节,最终决定将出炉的《巴塞罗那》提交给奥委会,所以,歌曲实际上在巴塞罗那奥运会之前两年就已经问世。在1992年奥运会真正拉开帷幕的时候,由于墨丘利已经不在人世,卡巴耶拒绝再唱《巴塞罗那》,于是舞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大屏幕在播放着录像,让人不觉间心酸。

《巴塞罗那》就此成为了一个传奇,它开头交响乐团奏出的引子部分是那么的扣人心弦,让之后男女声袅绕而上的声线充满了戏剧效果,行内人士不无赞誉:“这简直就是一段新时代的优异二重唱!”评论界众口一辞:能将歌剧这种古典音乐形式与流行音乐交融起来,同时突出了它们之间的差异,真不是随便哪首歌都能做到的——墨丘利的每个吐字都很清晰,而卡巴耶则更加侧重对于旋律线的把握。更加不简单的是:卡巴耶使用了英语和西班牙语两种语言。在高潮部分,墨丘利几乎用呐喊的方式吼出了对巴塞罗那的热爱,但是卡巴耶需要做的,是保持彻头彻尾的稳定感,没有表现出半分冲动与浮躁,这一点正是让墨丘利对她大为倾佩的地方。在声音淡去的部分,墨丘利为了使声音自然地消解,会从话筒前慢慢走开,而卡巴耶专业的声乐素养却能够保证不移动半步,就能将声音渐消于无形之间。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墨丘利完全有能力带领皇后乐队独自完成任何一首奥运性质歌曲的录制,这种邀请一位女高音参与进来的突发奇想被乐评人法拉(Troy Farah)称作“如果它不叫灵感,那么我就不知道什么是灵感了”。

《一生的朋友》(Amigos Para Siempre)是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的闭幕歌曲,作曲家是大名鼎鼎的音乐剧专家安德鲁·劳伊德·韦伯,歌词则出自布莱克(Don Black)之手。在闭幕式上,莎拉·布莱曼与男高音何塞·卡雷拉斯共同唱响了这首歌曲。与强调丰富音色和炫目技巧的《巴塞罗那》不同,《一生的朋友》更清新洒脱,旋律迷人,尤其是卡雷拉斯的歌喉在女声的衬托下显得温暖感十足,展现出西班牙人大海一般宽广的胸怀。其实,在西班牙国内,该曲的最佳版本被认为出自“Los Manolos”这个西班牙乐队组合。值得一提的是,2007年上海特奥会也采用了这首歌作为主题歌。在巴塞罗那,开幕式、闭幕式这两首歌交相辉映,且都是男女声搭配,除了演唱难度略微高了一些之外,无论从音乐性,还是从宣传城市的角度上看,都应该算得上是一次上佳的尝试。

让我们往后四年,来到1996年美国亚特兰大奥运会,这一届的主题歌《梦想的力量》(The Power of the Dream)是由当红歌星席琳·迪昂演唱的。在现场超过十万名观众面前(另外还有数以亿计的电视观众),席琳·迪昂一展歌喉,伴奏乐队是亚特兰大交响乐团,她那次演出最终的收入也全部捐赠给了加拿大代表队。实际上,相比上一届巴塞罗那的主题曲,《梦想的力量》在音乐上显得有点平白无奇,过于舒缓了,这也是被后人诟病最多的地方。换句话说,这首主题歌和一般的流行歌曲并不存在多大的差异,批评家认为“略带发腻的甜味,并不能激励起任何水球或者羽毛球运动员的士气”。与之相对的是闭幕式歌曲《抵达》(Reach),它兼具了韧性和冲劲两种特质,就表现体育精神而言,内在的顽强力量就要比前一首充沛许多了。这首单曲曾经入选格莱美最佳女声的候选名单,可惜最终功亏一篑。《抵达》的创作者是格洛里亚·艾斯蒂芬(Gloria Estefan)和黛安娜·瓦伦(Diane Warren)。

2000年悉尼奥运会的开幕歌曲是《火焰》(The Flame),演唱者是澳大利亚炙手可热的女歌星蒂娜·阿瑞娜(Tina Arena),据说在澳大利亚,每十个人中就有一个拥有阿瑞娜的唱片专辑。阿瑞娜的父母是意大利的移民,她少女时期就显露了演唱天赋,二十来岁时成为了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的签约独唱歌手。但是从录音中听,《火焰》和大部分宣传性质的歌曲区别不大,独唱部分并不出彩,倒是其中的合唱声部有着比较强的感染力。悉尼的闭幕式歌曲《我们会在一起》(We Will Be One)是由年仅十三岁小姑娘尼基·韦伯斯特(Nikki Webster)演唱的,曲作者是福斯特(Kylie Foster)和图尔西奥(Philip Turcio)。该曲的内在涵义是所有国家将消除隔阂,融为一体,在奥运会这个舞台上不分肤色与民族。然而,苛刻的乐评人对这首歌曲完全不给颜面:“这位十三岁小姑娘的歌喉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古怪老人独居一隅,不与人交流,长时间隐藏着自己的面目,直到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唱了首甜美的歌谣给他听,他才绽放出了微笑,听众被安慰时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2004年雅典奥运会主题歌《海洋》的编曲和演唱者是冰岛歌手比约克(Bjork Gudmundsdottir),它无疑是继《巴塞罗那》之后奥运会主题歌的又一次成功。这首与主办城市环境非常贴切的歌曲,以海洋母亲的视角出发,抒发了对她子女、岛屿、沙滩、甚至盐腥味海风的热爱,唱出的是空灵和纯净。尽管有人会指责它失去了奥运主题歌一贯的通俗感,但不可否认,这种别具一格的尝试让人们意识到了:主题歌也可以走一条非纯流行的唯美路线。歌词作者是比约克的好朋友、冰岛诗人兼小说家肖恩,歌词中奇怪的隐喻众说纷纭:“每个男孩都是百合花里的一条蛇,每颗珍珠都是一头猞猁,是一个女孩。”当比约克出现在雅典开幕式的舞台上时,她穿着一袭巨大的裙子,这条裙子最终铺展开来,占据了整个舞台,并且用艺术的手段呈现出世界地图的模样。听觉与视觉的完美融合正是雅典主办方希望取得的效果之一。

正如大家所知晓的那样,2008年北京奥运会采用了刘欢和莎拉·布莱曼合唱的《我和你》,由陈其钢作词作曲,旋律优美,易懂易唱,凡听过的朋友都能哼上几句。关键是,《我和你》选择了中国传统民歌中常见的五声音阶,所以还具备了一定的中国民族风味。在讲究轻柔温馨的同时,陈其钢这位作曲大家传达出了一个理念:简单也可以很美。同样演唱过巴塞罗那闭幕式主题歌《一生的朋友》的莎拉·布莱曼毫不介意将它们两者对比一下:她认为《一生的朋友》需要较高的演唱技巧,而旋律简单的《我和你》需要用最放松和舒服的状态来唱,平实的东西不见得不好。

最后让我们来到2012年英国伦敦夏季奥运会。今年的伦敦可谓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在7月28日凌晨的开幕式上,中国的观众们从无数非职业演员和志愿者的精心努力中看到了久违的质朴田园风,以及英国人独有的、充满自信的幽默。自然,英国是摇滚音乐得以茁壮的摇篮之一,所以缪斯乐队主唱的摇滚单曲《幸存》(Survival)入选为首支伦敦奥运会主题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幸存》的歌词中这样写道:“生命是一场比赛,我准备赢。我选择幸存,我选择战斗。”虽然语句平白简单,但真实地反映出了一代又一代运动员的心声,尤其是在竞争残酷而激烈的奥运赛场上,“幸存”其实就是获胜的代名词。另外,这首歌曲将出现在缪斯乐队今年十月发行的第六张专辑中。

那么《幸存》的词曲作者是谁呢?正是缪斯乐队的吉他手、键盘手兼主唱马修·贝拉米(MatthewBellamy)。贝拉米在接受采访时这么透露道:“这首歌被选为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主题歌真是一种莫大的幽默。”他的语句中透出了一点揶揄,是因为去年,他还被官方指定创作一首适合奥运会的歌曲,却以失败告终,因为他们特意谱写的歌曲没有合格。第二次,马修和乐队成员们一起找上门去,将《幸存》提交给了主办方。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我想,这首歌足以表达人们必胜的信念。”

幸运的是,《幸存》在激烈的竞争下“幸存”了下来。今年6月27日,它已经首次在BBC广播电台播出了。在7月27日至8月12日的每一个比赛日,《幸存》将会伴随着每一位运动员入场以及奖牌颁发的全过程。美联社的相关报道这么评价:“它是一首非同寻常的摇滚圣歌。”但是英国最为权威的音乐杂志之一《新音乐快递》(The New Musical Express)的专栏作家马克·博蒙特(Mark Beaumont)却认为,它与奥运这个事件的联姻是不幸的,因为在音乐性上本来具有强大震撼力的《幸存》一旦被赋予了政治或者其他超出音乐本身的含义,那么就会渐渐地沦为一桩老生常谈。而英国《卫报》鲍尔特(Adam Boult)的批评则更加无情,讽刺这首歌是一场闹剧,让人捧腹的大呼小叫和上窜下跳充斥于这三分多钟内,“目的只不过是在疯狂地夸大伦敦自己所承办这届奥运会的意义罢了”。尽管西方评论界对这首摇滚单曲并无好感,笔者听下来却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发布的歌曲是与视频搭配的,在击剑、跳高、赛艇、体操等运动员挥汗如雨的拼搏镜头下,《幸存》的强烈音效倒很能恰当地表现出竞技场上的疯狂与野性,隆隆的电贝司声像极了运动员挑战极限时强劲的心跳。其实,用摇滚来表现奥运精神在历史上并非头一次(比如之前的皇后乐队),但是,缪斯乐队这次的“英伦范儿”前所未有的浓郁,可以呐喊,但规矩不失,精神亢奋却不滥情,在歌曲中去注重那种自然(或者说来自本能)的律动感,而非去深究歌词的含义,或去细辨歌喉优美与否,我想这才是马修·贝拉米写出这首《幸存》的原意所在吧。

说了这么多,其实仍有很多歌曲被我们遗漏过去了,比如2006冬季奥运会的主题歌《有一天》(Someday),2010年冬季奥运会的主题歌《我相信》(I Believe)、《敲响这只鼓》(Bang the Drum)等等,但是我逐一听过之后发觉它们仍然跳不出单一宣传性质的老圈子,就音乐本身来说其实没有太多优秀的地方,单调的喧哗与骚动、苍白的情感宣泄往往很难避免。那么,在文终之处,我不得不这么问自己一句:奥运会主题歌真的是一件无法做到完美的任务吗?

记忆把我拉回到了1980年的莫斯科奥运会。那是一届特殊的奥运会,莫斯科这座城市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国际信任危机,因为苏军在1979年圣诞节前夕入侵阿富汗,大大影响了苏联在国际上的形象。试想,一个入侵他国的国家到底有没有资格承办象征着和平与友爱的奥林匹克呢?所以,抵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参赛国家的数量也降到了历史最低,据说金牌成色因此大为贬值。可以说,无论是参赛方还是主办方,内心的酸楚与无奈唯有自知。可是,当闭幕式上《告别莫斯科》这首歌响起的时候,四下一片寂静,在男低音列夫·列什申科(Lev Leshchenko)忧郁的声线里,我们分明听到了对友谊与和平的迫切渴望,以及作为一个普通艺术家的伤感!当他与女歌手略带悲怆地唱出:“我们曾共同分享胜利欢喜,唯有爱和友谊无尽期……”时,泪水在人们的眼框里打转。无疑,苏联政府在决策上的确有错,但从另一方面看,从一首小小歌曲中折射出的俄罗斯民族的深厚音乐积淀已经博得了人们的敬意。是的,谁说奥运会主题歌一定要欢欣鼓舞,谁说《巴塞罗那》的热情、《海洋》的空灵与《幸存》的律动脉搏已经穷竭了奥运主题歌的创作风格?朋友,去听一听《告别莫斯科》吧,有没有大的排场和布景在这里早已无关宏旨,只需一腔对人类世界最诚挚的博爱,这样一首短小的歌曲能一直、一直唱到你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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