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普利策新闻奖评选新趋势剖析
2012-04-14吴定勇
吴定勇
(西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610041)
普利策新闻奖是学术界一个长盛不衰的话题。2011年第95届普利策新闻奖揭晓以后,国内学术界分别从某一获奖题材或总体的某一角度进行阐释,可谓见仁见智,各有道理,但惜未有人比较全面地分析此届普利策新闻奖评选所体现出来的新趋势。本文主要通过后工业社会理念来考察普利策新闻奖评选思想的最新发展趋势,从而有别于其他学者的研究。
一、关注重点:公权力腐化、少数族裔与工业利润的关系
风险的无处不在是工业社会的普遍特征。按照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奇·贝克(Ulrich Beck)的观点,在当代的工业社会里,权和钱的结合构成了巨大的风险,使得人类社会生活在文明的火山口。“现代化风险是一笔‘大买卖’,它们是经济学家们所追求的五一结算的要求。我们可以把饥饿填补,把欲望满足;但文明的风险却是无底深渊,无以结算、无以穷尽,却又能够自生再制”[1]77。从新闻实践来看,此次普利策新闻奖对工业社会的种种弊病给予多方揭露,与传统的扒粪运动不同,此类新闻更看重公权力腐化、贫困与种族的关系,把此类风险彰显出来。
首先,揭露腐化的公权力、贫穷与种族的关系。普利策新闻奖最重要的奖项此次授予了《洛杉矶时报》,是因为该报连续刊发了洛杉矶贝尔市以城市管理人罗伯特·李洛(Robert Rizzo)为首的官员集体贪腐的报道。此类贪腐涉及房产、税收、建筑、娱乐与司法等各个领域,从而导致了公共利益的受损[2]。特别是在乱征税与非法募集基金领域,在“退休税”领域就非法征集了290万美元,加之以前的税额总额为560万,超过该市普通基金135万美元的1/3。这些钱被贝尔市的管理者囊为私有,养肥了一批年薪高于美国总统的市府公务人员,包括李洛在内的8位市府高官已经落网。
该系列新闻之所以获得普利策新闻奖,很重要原因在于贝尔市的特殊性。它不仅是一个穷地方——洛杉矶最穷的市,还因为该市90%以上的人口是拉丁裔,属于美国国家中少数族裔聚居的地方,很容易产生种族矛盾。从后工业的理论来看,在工业化过程中,少数族裔收获的工业化成果最少,享受工业带来的民主成果最少,同时在工业化进程里受害最深,因为他们生活的区域最容易变成原料基地、工业垃圾场或者失去民主能力的地方[1]272-274。最早报道此事的是《洛杉矶时报》的记者鲁宾·维斯(Ruben Vives)和杰夫·戈特利伯(Jeff Gottlieb),后有金·克里斯登森(Kim Christensen)与克里斯托弗·葛法德(Christopher Goffard)连续跟进。贝尔市民闻讯后愤怒涌向市议会,操着英语、西班牙语的少数族人愤怒的场面随即充斥在美国各大媒体,成为全国新闻。
美国政府较为重视少数族裔问题,在媒体的压力下尤其如此。洛杉矶地方检察官、加州检察总长、加州审计长乃至美国司法部都表态深入调查此事。美国各少数族裔和贫困地区的人受此鼓舞,开始监督与审视自己所在地方官员的收入。为了表明清白,很多偏远或少数族裔行政部门均把自己的工资薪水挂在网上。这很大程度上推进了少数族裔与贫困地区的公民运动,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工业化发展到一定阶段,普利策新闻奖对发展处于弱势群体人的观照,涉及工业化文明之后的社会公平与正义,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新闻界未来风向标的作用。
其次,此次普利策新闻奖揭露并批判工业社会利润与权利的关系,特别是利用卡特里娜飓风前后的社会对此的关注度,进行较为深刻的剖析。在贝克的风险社会理论里,他跳出技术因素来谈论风险,把矛头指向更宽广的社会文化与政治领域,“当国家(政策)威胁到其公民的生命与生存时,公民权就是抵抗”;“也要把(风险的)源泉归咎为那些社会秩序的制造者与保证者,包括商业的、政治的、法律的和科学的秩序,也就是说怀疑那些负责保护公共福祉的人往往就是威胁公共福祉的人”[3]。在贝克看来,在工业社会内部,无论是工业生产还是其中的金融保险制度,都是缺少反思性现代化内涵的。因此,财富生产的逻辑总是与风险生产的逻辑成正比,并且前者主宰着后者。更有甚者,获得财富的人与承担风险的人是两类不同的人群,一个是权力的支配者,另一个是被权力支配的人。而此次普利策新闻奖把矛头指向了保险体系,背景是具有后工业事件特性的卡特里娜飓风之后,对天灾之后的美国社会进行进一步的反思。
在具有批判性的调查报道领域,此次的奖项授予《萨拉索塔先驱论坛报》(The Sarasota Herald-Tribune)的佩奇·圣约翰(Paige St.John),主要原因在于佩奇以卡特里娜飓风为切入点,通过九篇系列报道揭露佛洛里达州财产保险体系的黑幕,因为保险公司使用的灾难保险模式存在着信息不透明的暗箱操作、外部缺少监督等缺失,从而导致飓风过后公民大量损失财产难以得到赔偿[4]。由于保险公司按照既有规则脱离赔偿责任,有2/3的钱已经流出佛罗里达,从而造成佛罗里达飓风后非天灾的人祸因素。佩奇是一位从事过30多年环境新闻报道的记者,她在《底特律新闻报》与美联社都做过大量的此类报道。卡特里娜飓风过后,她更多地透过天灾来看人祸因素,从而探索出在天灾面前社会与政治体制如何规范来减少灾难损害。卡特里娜飓风造成了1200名美国人的死亡和数千亿的损失,而地处风暴中心的又是一些少数族裔聚居的地方,比如新奥尔良市,黑人数量占总人口的60.2%,拉丁裔占5.2%,亚裔2.9%,白人不到1/3;仅受过中学教育的人口占81.5%,飓风后五年里居住在同一屋一年以上者高达75.7%。从卡特里娜飓风的产生来看,它是人造气候所带来的海平面气温升高而形成的人造灾难,风险的制造者与承担者并不是同一人群。从整个救援行动来看,该区域的受害者并没有向东部那样得到联邦政府的及时救助,因此,佩奇的一系列报道旨在揭露这一财产保险制度黑幕下的社会、政治与法律问题,以及这些问题给这些区域人的生命和财产所带来的风险。从整体情况来看,调查性报道依然关注社会公平与正义问题,依然关怀的是工业社会体系下弱势群体的生活问题。
二、题材偏爱:人类在自然灾难面前的悲伤绝望与未来出路探索
自然灾难、生态危机是普利策新闻奖一贯的主题。此届普利策突发新闻照片奖被《华盛顿邮报》的卡罗尔·加利(Carol Guzy)、尼奇·卡恩(Nikki Kahn)与里奇·卡里奥提(Ricky Carioti)三位摄影记者摘走。其获奖原因在于“及时描绘出海地大地震后人们的悲伤与绝望”,似乎与东方的审美与价值观极不相称,因为东方更多地强调灾难面前人们的团结、抗争以及最后的人定胜天,一切归于完好。与东方不同,普利策新闻奖很少会把任何一个奖项颁发给具体报道灾后重建情况的记者,他们强调的是在大自然灾难面前的绝望与无助,普利策新闻奖历来偏爱这一题材及其背后反映出来的这类思想,很重要的原因是东西方不同环境理念在新闻作品里的体现。
首先,细腻地表现出人们在自然灾难面前的绝望与悲伤,渲染绝望情绪,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其一是直面死亡,在获奖的20张新闻照片中,有三张照片直接以自然灾难中死亡的人为主体。在“悲伤的海洋”的照片里,画面主体是城市太平间的堆积起来的无数尸体,家庭成员把自己的亲人装进棺材,有居民走过时用手捂住鼻子以遮挡腐尸的恶臭;在“死亡”这一图片主体部分,是两具因腐烂而面目全非的死尸,画面一尸体面目腐烂正在变成骷髅,十分恐怖。其二是受伤,有5张照片表现出灾难过后受伤的场面,其中最著名的一张照片为儿童受伤者”(Tiny Victim),照片主体是被白布包裹的儿童头部的特写,她的鼻子下部全是淤血,嘴部红肿变形;一只眼睛淤青血肿而难以睁开,另一只大眼睛中充满了痛苦与迷茫。受众从这张照片可以看到太子港在地震中受重创的程度,以及震后受害者无医疗保障的苦楚。
这种细腻的描绘还囊括了震后海地人的流泪,从而表现出他们在灾难面前的绝望,此为其三的照片绝望元素。在20张获奖照片中,有3张这类照片,其中有2张以老人为视角来表达这种绝望。在一张“哭泣的海地”的照片上,一位年老的黑人老妇满脸泪痕,她脸上的皱纹、眼神的迷茫与两行热泪形成鲜明的画面语言,从而表现出地震给海地人民带来的难言苦难。在“老人”(the Elderly)这幅照片中,画面的主体依然是一位处于晚年的海地老妇人,她依靠在一棵树上,光裸的身体、干瘪的嘴型与松弛的皮肤与树皮在色调、形状上形成一致;她佝偻的身形、沉重的表情、稀疏发白的头发以及她历经沧桑的眼神,都在表明这场地震所带来的苦难。摄影师高明的地方在于,他们选择了老人,而不是年轻人。因为老年人历尽沧桑,尝遍人间苦难,能够让老年人老泪纵横、情绪低落,甚至是绝望,可以看出灾难对人们的伤害程度。
其次,摄影师不遗余力描绘灾难后人们的绝望情绪,目的在于表现西方,特别是美国媒体人的生态环境保护观。从以往美国获得普利策新闻摄影奖的作品来看,无论是2003年科罗拉多州森林大火、2009年的海底大海啸,还是2005年的卡特里娜飓风,甚至包括此届的海地地震,都可以看到照片中的两个元素,即生态灾难中人们的绝望,还有绝望人群背后那些现代性的元素——拥有现代装备的救援队伍(如2011年的突发新闻照片奖的“救援”)、在冲天大火中救援的现代直升机、被生态灾难击毁的现代城市庞贝,这二者形成鲜明而又密不可分的对应元素,这些元素总是在最近的普利策新闻奖中相伴而生[1]58-59,其背后要表达的是不同与东方的媒体生态观。
在西方媒体看来,现代的生态灾难基本上不是自然原因造成的,最起码没有这样频繁,多数都是人为原因造成的。这与东方的媒体观有较大的不同,因为东方媒体认为自然灾难来自自然的外力,因此,人们只要认真、顽强地应对就是了。东方媒体特别强调人在灾难中的主观能动因素,强调人对自然的改变,因此在新闻照片中,人物多是积极的、顽强的,甚至东方媒体避免出现太过消极的情绪,抑或是死亡,要么认为是煽情,要么觉得这样(充满绝望)的情绪不利用人们面对灾难,或在后的重建。
最后,生态灾难的解决途径。从美国媒体的理念来看,生态灾难是人造成的,人应该对生态灾难负责。其实这是一种较乐观的理念,因为如果众多的自然灾难都与人有关,那么通过改造人的生态观以改造人的生活方式,那么生态危机就可以避免。因此,西方媒体诉诸的是恐惧诉求——绝望!因此,西方媒体的生态灾难管更带有反思性现代化的特征,与东方媒体观点可能会沿着两种不同的径路发展下去,它是工业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
三、新风向标:生态女性主义与后工业社会的媒体发展径路
与以往相比,此届的女性记者的获奖作品均围绕着与环境相关的问题展开,而且她们此前都有从事报道环境问题的从业经历,这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时代的特征,即女性在生态问题上的特殊作用。与此同时,2011年的普利策新闻奖把国内报道授予了Propublica,这是该网站第二次获得普利策新闻奖,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个获得过普利策新闻奖的网络媒体。这同样具有后工业社会的特征,它再次强调了在工业利润无处不在的社会里,媒体应该以何种形式生存发展下去并承担起监督社会的智能。
首先,生态女性主义(Ecological Feminism)与本届普利策新闻奖理念之关系。此次普利策新闻突发摄影奖得主——《华盛顿邮报》的卡罗尔·加利与里奇·卡里奥提都是女性;特写照片奖得主——《洛杉矶时报》记者芭芭拉·戴维森也是女性。从她们的履历来看,她们都长期关注环境问题,并取得了不小的成就。调查报道奖得主——《萨拉索塔先驱论坛报》记者佩奇·圣约翰,则是利用卡特里娜飓风为切入口,进一步报道飓风过后的社会问题,是对环境灾难的深层次的反思,这位从事过30多年环境报道的记者,对佛罗里达州的环境和自然灾难具有长期的数据积累,擅长以数据作支撑,对环境问题的把握驾轻就熟。此届普利策新闻奖21名获奖者中的8名女性,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在后工业社会里,凭借女性的敏感和细腻,女性在生态环境保护事业的进程中发挥着十分显著的作用。
其次,再次强调了非盈利媒体在后工业社会中的作用,并指出了媒体的发展径路。随着网络的兴起,报纸在逐渐衰落,多种传统媒体也逐渐进入挣扎期。由谁来承担起公共利益的守望者?普利策新闻奖再次做出了回答。在后工业社会里,摆脱财富生产逻辑对风险生产逻辑主宰的现状一直是贝克风险社会理论的核心。2010年,第一个普利策网络新闻奖授予了ProPublica网站,因为其在BP石油公司墨西哥湾原油泄漏事件中表现出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为公众展示真相[5]。此次ProPublica再次获得普利策新闻奖,是因为在该网站的支持下,《华尔街日报》与《德克萨斯观察家》杂志的编辑人员才有机会曝光导致金融危机的原因之一的华尔街金融操作行为。之所以之前无法曝光该事件,还是因为利益与权力的联姻问题。ProPublica之类的非盈利网站在美国逐渐多起来,引领着一个新的潮流,其他典型者如弗吉尼亚州的“公众健康新闻网”(EnvironmentalHealth News)等。普利策新闻奖想通过授予此类奖项来对非盈利网站的发展起到风向标的作用。
最后,后工业社会问题涉及更多的层面。西方学者卡利山·库玛(Krishan Kumar)在考察后工业社会理论来源及其内涵的时候认为,后工业社会理念不仅受到左翼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论观照,而且还受到后现代理论的观照,从而使得后工业社会理论突破了贝尔“信息社会”理论的单薄框架[6]。它涉及对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文化、政治与经济的各类问题的观照。后工业理论与后现代理论非常复杂,甚至是莫衷一是,但后工业社会理念与后现代理论、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结合,其共同点相当明确,就是试图发现工业社会抑或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发展中的问题,试图通过对各类问题的分析,从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对目前的工业社会进行纠正。虽然后工业与后现代等理论并非西方社会的现实,但其理想主义气质与新闻专业主义的结合依然可以见其端倪。此届普利策新闻奖则从经济危机、暴力与医疗改革等领域来审视目前美国社会的各类问题,这一趋势值得我们关注。
[1]王积龙.抗争与绿化:环境新闻在西方的起源、理论与实践[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2]Christopher Goffard.How Bell hit Bottom[N].Los Angeles Times,2010-12-28.
[3]Ulrich Beck.Risk Society Revisited:Theory,Politics and Research Programmes[M].Barbara Adam:SAGE,2000:214.
[4]Painge St.John.Hurricane ModelsGarbage in,Gpspel out[N].Sarasota Herald-Tribune,2010-11-15.
[5]王积龙.环境新闻中媒体舆论归责的形成、消退与再生——剖析2010年全球主流媒体环境灾难报道[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1(5).
[6]Krishan Kumar.From Post-Industrial to Post-Modern Society:New Theories of the Contemporary Word[M].Oxford:Blackwell Publishing,2005:3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