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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库塞的传播语言仪式化问题

2012-04-13夏冠英

关键词:仪式化马尔库塞巫术

夏冠英

(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在《苏联马克思主义》(1958)和《单面人》(1964)这两部社会批判著述(前者批判的是斯大林时期苏联的极权问题,后者批判的是现代工业社会的所谓“单面思想”亦即是极权问题)中,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马尔库塞讨论过相关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马尔库塞的这种讨论是传播研究一种重要的思想或理论遗产,其价值至少可以从两方面来看,其一是对学界从仪式人类学视野研究传播问题具有启发意义,其二是对学界从批判的视角审视传播的极权问题也具有启发意义。这是因为,对于马尔库塞两部著述中讨论的种种所谓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实质上都是一个极权的问题,同时他也是着眼于相关的批判来讨论这些问题的。学界至今对马尔库赛的这种讨论少有关注。有鉴如此,本文对马尔库塞在两部著述所阐发的这些问题作出了清理。

确实,在两部著述中马尔库塞的这种讨论繁复而驳杂。归结起来讲,他的所谓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主要在于如下的几个方面。

“既定真理”的“唤起”

在《苏联马克思主义》中,就斯大林时期苏联对于马克思主义某种理论的宣传,马尔库塞认为是一种机械、千篇一律、逐字逐句的灌输,另外,他还认为,斯大林时期的苏联对于国家相关的路线、方针等的宣传(马尔库塞谓之routine statement,即所谓“常规性陈述”)也是这样。进一步,马尔库塞指出,这类灌输实际就是把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等奉为了某种“金科玉律”,也就是奉为了一种所谓的“既定真理”(preestablished truth),如此,反过来,这种宣传也就是在对一个“既定真理”的所谓“唤起”(recall,即予以重提),而这种情形恰恰就是一个传播表述(语言)的仪式化问题[1]71-74(值得提及的是,就苏联之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这种宣传,马尔库塞还认为某种意义上它正把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变成了苏联的一种意识形态,而这一点恰恰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某种损害,或者与马克思主义的本性相悖。这也是说,就马尔库塞而言,其对苏联之于马克思主义理论这种宣传的讨论不是在质疑马克思主义,相反却是在捍卫马克思主义)。

而在《单面人》中马尔库塞也讨论过现代传播领域的这种“唤起”问题,并且他也把这个问题引为了一个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马尔库塞认为,诸如所谓的“自由”、“平等”、“民主”、“和平”等,现代某些传播领域(所谓的“公共论域”)中呈现的一些命题在所谓正确性或合理性的问题上通常是不作论证(逻辑上的“说理”)的,而进一步,这种所谓的不作论证反过来却使得这些命题在所谓正确性或合理性问题上似乎是“既定”、“自明”的(也就是无需作论证),而这样一来,这些命题在传播中的呈现实际等于是相关的传播对一个所谓的“既定真理”在重提、在“唤起”。[2]75,78,84

这也就是在两部著述中马尔库塞的一个所谓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即是相关的传播把某些理论、命题或观念奉为了某种“既定真理”在加以“唤起”、重提。其次,马尔库塞把这个“唤起”的问题看成是一个相关的仪式化问题,这在于宗教仪式的运作及其语言(神职人员的表述)正有这样的一个“唤起”的问题。“仪式必须保持信仰不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3]即在周期性重复的宗教仪式中,为了相关的目的,神职人员对于宗教信条总要千万遍地予以复述,也千万遍地要求信众作出回想,这也就是所谓的“唤起”。再是,正所谓“宗教的论说是神圣的论说”,[4]568宗教信条是神定、神圣、毋庸置疑的,即它们是一种所谓的“既定真理”,反过来,宗教仪式中神职人员所谓对宗教信条的“唤起”也就是对一种“既定真理”的“唤起”(实际上马尔库塞的“唤起”概念正来自仪式人类学的同一概念)。

这个所谓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在马尔库塞那里作为一个极权的问题,马尔库塞认为相关的命题在其正确性或合理性问题上本是应该作出论证的,而当它们不被论证也就是作为一种所谓的“既定真理”被“唤起”,这种情形就显得很专断;其二,在马尔库塞看来相关传播的这种所谓对一个“既定真理”的“唤起”不过就是要为大众提供某种必须遵从的东西,而这恰恰也就是对大众的一个操控问题。

在马尔库塞之前法国符号学者巴特就现代的意识形态宣传提到了一个所谓半是“颂扬”半是“威胁”的问题(《写作的零度》,1953)。巴特认为,作为一种常见的现象,现代的意识形态宣传对其所宣扬的观点有着一种所谓的“假托”,即它在通过引述某种“经典”或“名言”来展示这个观点,而就这个“假托”,它实际将那些所谓的“经典”或“名言”奉为了一种“既定”或“绝对”的真理,就此,也就是它在赋予那些“经典”或“名言”以某种神圣性也就是所谓的“颂扬”;再则,相对大众,它也是在“拉大旗作虎皮”以迫使他们接受、认同其观点;而这也就是一种所谓“狐假虎威”的“威胁”。[5]如果从马尔库塞方面说,巴特的这个问题实际同其如上的那个所谓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是一回事,因为,巴特的这个问题实际也是对一个所谓“既定真理”的“唤起”,同时这种“唤起”正带有一个极权的问题(即所谓的“威胁”)。这样,马尔库塞的这个仪式化问题,反过来正可以说在相关的认识上它有着来自巴特那个问题的启示,或者,马尔库塞对仪式化问题的所谓提出、讨论,其中的一个思想来源就是巴特的那个问题。

同语反复等的“封闭”

在两部著述中马尔库塞的另一个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就是相关表述的所谓“封闭”(close)。对于马尔库塞这个“封闭”的问题是:相关的表述其意义的表达(或所表达的意义)是“不发展”的(也就是意义的“封闭”),再是因为这个“不发展”,人们对这种表述所说的东西就很难作出所谓超越性(反思或批判)的思考,或者这个“不发展”在阻碍或排斥人们的这种思考(这也就是某种“闭关自守”)。另外,在两部著述中,马尔库塞阐发的那种所谓带有这个“封闭”问题的表述丰富多样,这有表述的某种程式化,有作为现代工业社会一种语言特征的所谓句子的简化、压缩、节略,还有所谓的同语反复。这里仅就同语反复加以阐述。

“言论在同义词与同语反复中活动”。[2]76在两部著述中马尔库塞关注到了相关的传播充满了所谓同语反复的现象及其所谓“封闭”的问题。就其“封闭”问题,马尔库塞认为,就像“A也就是A”这样的表述,所谓同语反复在意义的表达上就是在围绕一个名词(或句子的主语)兜圈,这也就是所谓意义的“不发展”,而进一步,就人们的读解,因为有着这个意义的“不发展”,他们恰恰只能围绕那个名词所展示的东西兜圈,即他们读解中的思维或思想也不能“发展”,而这样一来,这个意义的“不发展”实际就成为了人们读解的一种“思想牢笼”,而这个“思想牢笼”也恰恰就是在制约、阻碍或排斥人们对其所说的东西(也就是那个名词所展示的东西)作出反思、批判即所谓超越性的思考(顺便说,就大众文化的某种同语反复。巴特也曾讨论过它的意义“不发展”及其所谓阻碍人们作出相关的超越性思考问题,也讨论过它的“封闭”问题,而就这个“封闭”的问题他又有这样的一个说法,即,人们读解中的“思想”,这个同语反复就像一位牵着狗的主人一下子带紧了套在狗脖子上的皮带)。

马尔库塞说这个所谓的“封闭”问题是一种进入了所谓“仪式定则”的东西。[2]87而这也就是他把相关表述的这个“封闭”问题看成了一个所谓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确实,仪式语言(宗教仪式中神职人员的表述,巫术仪式中巫师的语言)恰恰有着一个相应的“封闭”问题。反过来,马尔库塞称相关的“封闭”问题所谓进入了“仪式定则”也正是着眼于此。那么,仪式语言又怎么带有了一个所谓“封闭”的问题?这里仅以巫术咒语来说明。就巫术咒语,作为巫术仪式(巫术活动)中的一种语言,一般它就是巫师驱使人们(巫术的接受者)行动的命令,然而,正因为是一种所谓的命令,它在相关的问题上也就是不作任何进一步的解释、说明或论证(命令之为命令就在于它不作任何相关解释、说明、论证),而这种情形当然也是一种所谓在意义表达上的“不发展”。再是,作为所谓的命令,这种咒语就是供人接受、执行的,而事情的另一面也就是它不允许人们质疑即作出相关的思考。还有,因为这些咒语在相关的问题上正是神秘、非逻辑或令人匪夷所思的,这样,就其作为某种命题或断语(也是命令),人们对其真假或对错问题根本无从作出判别、质疑、思考,而这也就是所谓作为一种表达它完全是人们“无法以证实或证伪来检验其思想原则”的东西。[4]774,777如上的诸方面也正是巫术咒语所带有一种所谓封闭性。

显然,这个“封闭”问题在阻碍或排斥人们展开相关的思考,其另一面也就是在驱使或强迫人们作出相关的认同。也是因为如此,在马尔库塞那里,这个“封闭”问题是一个所谓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但同时也是一个极权的问题。

在1941年出版的《理性与革命》中马尔库塞讨论过现代的“实证科学”对“可见事实”的崇拜限制了人们对事物作出某种超越性思考的问题,[6]同样,他的所谓“封闭”问题也正有这方面的含义。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马尔库塞有关传播语言“封闭”问题的思想在《理性与革命》那里就有了。还值得提及的是,在《理性与革命》中马尔库塞对“实证科学”这个所谓在限制人们思考的认识是基于黑格尔逻辑学有关事物“本质”的学说提出来的,即黑格尔的学说是他认识的思想渊源(在马尔库塞看来黑格尔的所谓“本质”学说正昭示了实证主义在限制人们作出相关的思考),这样,如果追溯马尔库塞有关传播语言“封闭”问题的思想源头,那么这个源头则也可以追溯到黑格尔那里。另外,如上已有涉及,巴特在《写作的零度》(1953)及《神话集》(1957)两本著述中也讨论过相关表述的“封闭”问题,值得注意是他也从相关的层面把这个问题看成了文化中某种巫术的东西。[7]再是,对于马尔库塞,那个所谓“封闭”的仪式化问题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一个巫术的问题。这样说来,就其在《苏联马克思主义》和《单面人》中把相关的“封闭”问题看成一个所谓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当中也有着巴特的影响或启示。

实施性:驱使操作或执行

在两部著述中马尔库塞还就相关的表述讨论过所谓的“实施性”(performance)问题。马尔库塞认为:相关传播的某些表述是在对大众传导某种行为要求或指令,同时也在诱导或驱使他们按其操作、执行。马尔库塞也把这个问题看成了一个所谓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

在《苏联马克思主义》中马尔库塞这样说,比如,某些宣传就明显呈现了要把世界所谓落后或受压迫人口“驱赶”到(whipped into)一定政治及工业化活动中去的倾向,斯大林时期苏联宣传一般是关涉人的行为的,是着意于影响(干预、规定或引导)人的行为的,并且,正如有的表述就相关的问题在对大众作不断的重复、强调,它在表述上也显示了某种执意追取这种影响之“实效”的倾向或状态(马尔库塞将此称作“行为主义的实用理性”,以为其目的就是要在苏联社会乃至世界形成或维持一种“所要求”的实践),而因为如此,这种表述内容上不过就是某些有关人的行为的要求或指令,其功能也不过就是在驱使人们按那些东西操作、执行,然而,这种情形也正是关涉所谓“实践”、“实施”、“实行”问题的,简言之也就是一个“实施性”的问题。[1]71-74

《单面人》中马尔库塞的这个“实施性”问题也就是所谓现代工业社会语言所带有的一种“操作主义”(operationism)特征。在马尔库塞看来,按照一定的技术规程来操作正是现代工业社会对人的一种要求(这也是社会层面的“操作主义”),与之相伴随,现代社会的表述系统充满了有关人们技术上操作的条例、规定及引导,并且,作为这个问题的某种泛化,这个表述系统几乎就是关涉人们行事、消费行为的东西,也就是在为人们的做事、消费给出动员及提供需要运作、执行的要求、指令(即所谓诱导人们“去做、去卖、去接受”),而这现象也就是所谓现代工业社会表述的“操作主义”(从概念上讲,马尔库塞的这个“操作主义”实际同就苏联的相关表述指出的“行为主义实用理性”是一回事;反过来,就马尔库塞如上的所谓“行为主义实用理性”,它也等同于这里的“操作主义”)。然而,显而易见,这个“操作主义”也正是有关所谓“实践”、“实施”、“实行”问题的,也就是对于马尔库塞它实际就是一个所谓的“实施性”问题。[2]73,74

另外,当马尔库塞在两部著述阐发“实施性”这个问题时,他就相关的表述还有如下的说法:它们是“实用而非逻辑”的,[1]71-74是语言的“功能化”(也就是事务化、实用化),[2]75等等。马尔库塞这些说法的意思是,作为一个“实施性”的问题,相关的表述只是关涉人的行为,只是着意于影响人的行为,然而,这个问题的另一面也就是相关的表述与形而上的东西(哲学层次的思考,终极的意义)无涉。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所谓的“另一面”在马尔库塞那里也是其“实施性”问题所包含的东西,是其“实施性”的题中之义。

有人类学者对神话与仪式作出了这样的区分:神话关涉信仰、终极意义因而是形而上的,而仪式作为“表演”则处在行为层次,这样它也就同所谓形而上的问题少有关联。[8]再是,正所谓“巫术纯粹是一个实施(practical)的行为体系”,[9]巫术仪式中的巫术咒语也正带有一个所谓“实施性”的问题,所谓巫术咒语一般就是巫师驱使人们行动的指令。因为,作为这样的一种指令它恰恰也是一个有关“实践”、“实施”、“实行”的问题。而这也是说,正因为仪式如此,马尔库塞也就把相关表述的“实施性”问题看成了一个所谓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

毫无疑问,马尔库塞的所谓“实施性”问题也正是一个对人的操控问题,所以,在马尔库塞那里,这个“实施性”作为一个所谓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同时也是一个极权的问题。我们知道,马尔库塞有一部重要的著作是1955年出版的《爱欲与文明》。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著述中马尔库塞提出了一个“操作原则”的命题,而这个命题的大意是:为了维持现实的秩序,一个社会必然要按照一定的规范或标准来号令或调控人的行为(“操作”的主体当然是社会的管理者)。[10]如上马尔库塞的所谓“实施性”问题显然同这个“操作原则”有相通或一脉相承的东西,而这也是说,马尔库塞所谓有关传播语言“实施性”问题的思想至少在《爱欲与文明》那里就有了根芽。再是,在《启蒙辩证法》(1944)的文化工业断片中,作为一种批判,法兰克福学派创始人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讨论过现代实证主义表达的某种“操作”(如数学的计算)以及与之相伴随的所谓认识的“超越”即形而上东西之缺失的问题,同时他们也把这种问题看成了现代语言的一个巫术问题。[11]就马尔库塞的“实施性”问题,显然,正同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这个所谓实证主义表达的“操作”、非“超越”或非“形而上”问题有着某些相通的东西,就马尔库塞作为法兰克福学派成员,其“实施性”问题正同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问题有着一脉相承的东西。基于此,马尔库塞把“实施性”问题看成是一个传播语言的仪式化问题,则也可以说当中正有着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把实证主义表达的相关问题说成是一个巫术问题的启示(实际上,对于马尔库塞,就像如上那个“封闭”的仪式化问题,他的这个所谓“实施性”的仪式化问题某种意义上也就是一个巫术的问题)。

[1] Marcuse H..Soviet Marxism[M].Random House,Inc,1961.

[2] 赫伯特·马尔库塞.单面人[M].左晓斯,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

[3] 爱弥尔·涂尔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M].渠东,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358.

[4] 史宗.20世纪西方宗教人类学文选(下卷)[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5.

[5] 罗兰·巴特.写作的零度[M]//王潮.后现代主义的突破.李幼蒸,译.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6:206.

[6] 赫伯特·马尔库塞.理性与革命[M].程志民,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131-134.

[7] 罗兰·巴特.写作的零度[M]//王潮.后现代主义的突破.李幼蒸,译.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1996:208,210,211;罗兰·巴特 .神话:大众文化的诠释[M].许蔷蔷,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92.

[8] Eric W.Rothenbuhler.Ritual Communication[M].Sage Publications Inc.,1998:8.

[9] Malinowski B..Magic,Science and Religion,Anchor Books[M].New York:Doubleday ,1954:70.

[10] 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M].黄勇,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63,93.

[11] 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M].渠敬东,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148-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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