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女性诗歌批评:女性自我寻找的历程
2012-04-13周礼红
周礼红
(深圳大学艺术学院,广东深圳 518060)
当代女性诗歌批评:女性自我寻找的历程
周礼红
(深圳大学艺术学院,广东深圳 518060)
当代女性诗歌寻找自我的过程一般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是追求男女平等的时期;第二阶段是彰显女性特征,主张躯体写作的时期;第三阶段是主张超性别写作,追求双性和谐的时期。这一过程也反映了当代女性诗歌创作从二元对立思维出发到多元化思维的过程。
躯体写作;超性别写作;双性和谐;女性主义诗歌
当代女性诗歌寻找自我的过程一般可以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大致是1981年到1984年,这一阶段主要是追求男女平等的时期;第二阶段大致是从1985年到1994年,这一阶段是彰显女性特征,主张躯体写作的时期;第三阶段大致是1995年代以后,主张超性别写作,追求双性和谐的时期。这一历程反映了当代女性诗歌从反抗男性世界的诗歌到双性和谐的诗歌创作过程,即认为当代女性主义诗歌并非是非男权即女权或者非女权即男权,而应是追求双性和谐。
一 追求男女平等的时期
在80年代初期,中国女性诗歌较多的受中国社会转型和西方的女权主义运动的影响。“女性主义诗歌的崛起绝非空穴来风,它既是当时社会转型、中心旁落带来的人的内在深度解放和话语空前自由的结果,又受益于弗吉尼·伍尔夫等西方女权主义理论。”[1]2731978 年是中国社会的转折点。1978年5月《光明日报》发表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全国开展了一场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同年底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了新的政治路线和实事求是的时代风尚为清算文学中的“假、大、空”提供了思想武器。接着在文学中展开了人性和人道主义问题的讨论,主张维护人的尊严、权力和自由,重视人的价值,要求人能得到充分的自由发展等等的思想和观点。这是一场关于“人的解放”的思想运动,人的解放自然也带来女性的解放。这一历史性变化也是当代女性诗人出现的物质基础。再加上西方弗吉尼·伍尔夫等西方女权主义理论等思潮的影响,促使80年代初女性诗歌主要表现女性的觉醒,要求和男人平等的主题。罗振亚认为,“直到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思想解放的阳光雨露滋养,才唤来了中国女性诗歌葱郁蓬勃的艺术春天。”[1]272当时舒婷的诗歌可以算这方面的代表,舒婷把这种对人性的呼唤和对女性的尊重在《致橡树》中得到了较好的体现。这首诗歌在爱情观上并没有给我们提供更多的思想史价值,重要的是诗歌表达了对人的个性自由选择的尊重,独立价值的张扬和对男女平等的呼吁。“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的红硕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诗中的主要价值就是借此表达了一种对女性独立人格尊严的肯定,主张和男人享有同样平等的权利。诗人以橡树和木棉树为象征,表达一个严肃而又深刻的主题,那就是对男女平等的追求。
二 躯体写作时期
从1984年开始,当代女性诗歌出现了躯体写作,它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对抗和解构男性话语霸权,用以彰显女性特征。女性躯体写作诗歌的出现暴露出种种弊端。女性躯体写作高度重视个人化和私人化,使人们过多注重为少数人写,而不是为公众而写。这种写作,“不乏片面的偏执的深度,但也不由自主地减弱了共感效应;激情冲动和‘自白话语’暗合天籁,同时也容易造成创作的迷狂。”[1]290针对躯体写作的种种弊端,郑敏提出了恰如其分而又有远见卓识的批评:“当西方的女权运动者唾弃一切传统留给妇女(出于保护她们)的权益,要求受到男子一样的社交待遇时,中国的一些女性反抗却表现在:‘请将我当一个女性来对待。’”[2]395女性躯体写作的诗歌暴露出的弊端主要体现为以下两种形式。
首先表现为对女人裸体的自我的审视。林祁等诗人直接在女性的经验世界中以女性身体来敞开自己,以惊世骇俗的躯体姿态,大胆地向男权中心发起了挑战。林祁在《浴后》有着孤芳自赏的感觉,“全身镜里走来女娲/……/收腹再收腹/乳峰突起/我抚摸着深情似海。”对女性裸体的自我注视,似乎标志着女性性别身份的确认与觉醒。
其次,1984年后女性主义诗歌的一些诗人们往往以一种极端的描写性欲望和性体验来对抗男权话语。翟永明、伊蕾和唐亚平等诗人把女性的性欲望表现得淋漓尽致。翟永明的《纹身》中写道:“有一个男人合掌膜拜 /…… /爱情冲涌喉头为她纹身/弄破她的皮肤就像/阳光弄残他的双眼/无根无蒂 /无非是两只手将她的内体清算/无非是将真魂实魄 /刺入她体内永远保存”,这里以极端女权主义的方式来书写女性做爱时内心真实的体验和感受。翟永明在《女人》组诗以“黑夜意识”来建构一种隐喻话语。是人在这个世界里体验女性的生命,探索女性的身体,展示女性心理。
唐亚平的诗歌直接呈现出女性的欲望与焦灼,布满水淋淋的感性诱惑,“是谁伸出手来指出没有天空的道路 /……/在女人的洞穴里浇铸钟乳石 ”(《黑色洞穴》),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诗句!这些女性诗人们过分地揭露女性私密生理现象和暴露性欲望和体验,只能把自己置于被男性窥视的地位。“在一片漆黑之中我成为夜游之神/夜雾中的光环蜂拥而至/那丰富而混含的色彩使我心领会……我走进庞大的夜/我是想把自己变成有血有肉的影子/我是想似睡似醒地在一切影子里玩游/我是个尤物是个尤物是个尤物”(《黑夜》),在这片黑色沙漠中探索着自己的身体/气息和形状,尤物般的影子,隐秘的恐慌,猩红的欲望等。这里的“黑色”中游动的更多是女性生命个体的欲望和诱惑。在伊蕾的《窗帘的秘密》中也有这种充满诱惑和欲望的诗句:“白天我总是拉着窗帘/以便想象阳光下的罪恶/或者进入感情王国/心理空前安全/心理空前自由/然后幽灵一样的灵感纷纷出笼/我结交他们达到快感高潮/新生儿立即出世/智力空前良好/如果需要幸福我就拉上窗帘/痛苦立即变成享受/如果我想自杀我就拉上窗帘/生存欲望油然而生/拉上窗帘听一段交响曲/爱情就充满各个角落/你不来与我同居。”面对这种现象郑敏曾严肃地进行批评:“当空虚、迷茫、寂寞是一种反抗的呼声时,它们是有生命力的,是强大的回击;但当它们成为一种新式的‘闺怨’,一种呻吟,一种乞怜时,它们不会为女性诗歌带来多少生命力。只有在世界里,在宇宙间,进行精神探索,才能找到20世纪真正的女性自我。”[2]395
三 超性别写作的时期
怎样找到诗歌中女性的自我呢?郑敏在《女性诗歌:解放的幻梦》中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男性和女性虽然各有特点,从自我的深广上却不再有高低深浅之分,那时就没有必要再从性别上考虑作家了。”[2]394这里事实上郑敏已经超越了男性和女性两种性别的分歧,追求无性别之分的诗歌写作,这种写作既以不同于男性的眼光,也不同于女性的眼光来看待世界。某种意义上讲,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家埃莱娜·西苏提出“双性特征”的说法和郑敏提出超性别写作有相似之处。她认为“双性特征”实际上包括了“既不排除某一种性别,并增加了这种差异”[3],“她采用了解构主义的策略,消解了男女等级森严的二元对立,同时又不放弃差异与距离,其目的就是要打破既定的性别等级秩序,建立一种新型的两性和谐关系,但这并不会产生一种抹煞了各自的性别规定性,而是更细腻更多样地去观照各自的个性特征,去了解陌生性或不可减少的其他人的他性。”[4]
郑敏的超性别写作对90年代女性诗歌的影响首先是从对当代诗歌语言存在的问题进行批评,“语言有一种隐蔽自己的性能,作者必须用他的悟性去发现他和语言间的一种诗的经验,也就是与语言对话,不要害怕思维会妨碍诗寻找它自己的语言。”[2]279由于郑敏的倡导和影响,90 年代女性诗歌写作开始关注诗歌语言,向超性别诗歌写作转变。“郑敏的理论和行文感召,使许多女性诗人对躯体的兴趣逐渐转向语言,意识到语言是诗人的‘故乡’,是诗歌存在的居所与形式,唯有从语言切入方能抵达诗歌的本性、本质、本体所在,且纷纷表现出回归词语本身的动向。”[1]296事实告诉人们女性诗歌不能仅仅凭借“女性”建构人类世界,它还必须拥有多元化宇宙思维的沟通来探索世界意义的精神深度。西蒙·波伏娃曾指出:“女性天生具有人类意识的母性特征:女性通过母亲来实现她的生理命运,是自然赋予她的使命。”[5]郑敏指出真正的女性诗歌只有淡化性别意识,具有多元化的视角,才能达到超性别写作的高度。
郑敏不仅在理论上对当代女性诗歌提出批判,而且在实际诗歌创作中为中国当代诗歌写作提供了新的可能。她拒绝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以多元和宏大开放的视角进行诗歌创作。比如《看不见的鲸鱼》:“她看不见/那生命最强烈的集中/摸不到/那体积最浓密的集合/亮蓝的海水/围裹着游泳人的苍白肉体/黑郁的森林/掩盖着黑熊的踪迹/……/被包围/抚爱/消化/吸收/她终于找到生命的燃点/当那看不见的鲸鱼/将她吞食、消化时。”这里郑敏对女性生命形而上/形而下的问题进行深深的思考:有形的生命和无形的生命进行相互转换。
当代女性诗歌寻找自我历程的第一阶段主要是追求男女平等的时期,反映了这时期诗歌中隐含的妇女话语权,认为男人能做到的事情女人同样能够做到,事实上隐含着用女权来对抗男权的思维模式。第二阶段是彰显女性特征,主张躯体写作的时期,这里明显地以极端的女权话语来对抗男权,鲜明地体现出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第三阶段是主张超性别写作,追求双性和谐的时期。这里承认男女生理上有差异,但二者可以和谐相处,思维模式走向了多元化。因此,当代女性诗歌寻找自我的历程也说明了女性诗歌创作的思维从非男权即女权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走向追求双性和谐的多元化思维模式。
[1]罗振亚.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2]郑敏.诗歌与哲学是近邻——结构-解构诗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埃莱娜·西苏.女权主义文学理论[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407.
[4]J·希利斯·米勒.全球化对文学研究的影响[J].文学评论,1997(4).
[5]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李强,译.北京:西苑出版社,2004:195.
Contemporary Female Poetic Criticism:A Course of Female Self-pursuit
ZHOU Li-hong
(School of Art,Shenzhen University,Shenzhen 518060,China)
The course of self-pursuit in contemporary female poetry can fall into three stages:the 1ststage of pursuing equality between men and women,the 2ndstage of highlighting female features and upholding body-oriented writing;and the 3rd stage of advocating supragender writing and seeking harmony between men and women.Such a course has also reflected the progress from the binary antithetic thinking to the pluralistic thinking in contemporary female poetic writing.
body-oriented writing;supragender writing;the harmony between men and women;poems of feminism
I207.2
A
1674-5310(2012)-04-0122-03
2012-03-24
周礼红(1975-),男,河南信阳人,深圳大学艺术学院副研究员,中国传媒大学博士后,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和当代文化研究。
(责任编辑:毕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