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对象与功能:基于教育人类学的视角
2012-04-13巴战龙
巴战龙
(北京师范大学 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北京 100875)
一、引言:何谓裕固族教育研究?
裕固族教育研究(Yugur education research or Yugur education studies),是一个新兴的学术领域,无论是从详细记述“锡喇回鹘儿”现代学校教育活动的《祁连山北麓调查报告》[1],还是从高水平教育传记《顾嘉堪布传——祁连山藏民教育之创办者》[2]算起,至今也不过70年的历史,况且由于诸多原因导致研究时断时续,至2004年前,除一本教育志和数篇调查研究报告外,多数所谓“研究”实际上只是“简单记述”,缺乏明确的学术主题、细致的研究设计和透彻的理论阐释[3]。从2004年起,裕固族教育研究在将近10年的时间里围绕着“文化传承”这个核心主题,在“教育功能”、“课程改革”和“族语教学”三个具体领域,产生了一批有较大社会影响与较高学术价值的研究和实践成果[4-8]。
笔者2007年在接受裕固族学者铁穆尔访谈时曾明确提出把“裕固族教育研究”构建为“一个现代学术领域”的文化—知识发展目标[9]。随着裕固族教育研究探索和实践改革的迅速发展,一个最为基本但又难以回答的问题——“何谓裕固族教育研究”开始浮出水面,横亘在研究者和实践者面前。按照现代学术研究的一般原理,对一个问题的观察与探索、分析和阐释以及应答与解决,常常可以从多种视角、多条路径和多个层面展开。笔者拟陆续从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对象与功能、方法与伦理、学科基础与理论渊源等方面展开研究,为裕固族教育研究的“领域构建”做些基础研究工作。本文以教育人类学视角为隐性但却是基本的视角,尝试从对象和功能两个层面尽量简洁地展开论述。
二、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对象
纵观古今中外,学术研究与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及教育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一方面,作为一个学术领域,裕固族教育研究的确立和发展,不仅与包括教育在内的裕固族整体发展密切相关,更与中国及世界的整体发展密切相关,它是裕固族现代性发展历程中的必然产物。另一方面,裕固族教育研究对象的界定,不仅是一个循环往复的知识生产过程,也就是说“对象”是从众多具体的研究成果中不断归纳、概括和抽象出来的,而且也是一个争议不断的社会政治过程,亦即“对象”是众多的利益相关者依照一定程序,通过辩论、协商和反思不断构建出来的。再者,裕固族教育研究对象界定的清晰度与准确度高低,无疑与该领域本身的发展状况和成熟程度密切联系在一起。笔者认为,目前可分别从以下两种较为基本的解说中去探索和把握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对象。
1.“活动说”
这种解说认为,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对象是裕固族及其聚居区的教育活动。关于为什么不是教育现象、教育过程、教育群体、教育组织、教育结构、教育制度等等,而是教育活动,教育社会学家谢维和曾对此进行了系统的论述:1)“教育活动显然是一切教育现象和教育过程中共有的成分或要素”,即“教育中的各种概念范畴,各种教育关系,以及教育的群体、组织和教育结构、教育制度等,都可以看做教育活动的不同表现形式”;2)“由于各种教育现象和教育过程中所特有的成分或要素之间的关系实质上也就是一种互动,因此,这也恰恰是教育活动的本质”,即“各种不同的教育现象与过程之间的互动,正是教育活动的最基本的表现方式”[10]。
2.“关系说”
这种解说认为,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对象是裕固族教育与自然世界、社会世界和人文世界的关系。这种关系又可从微观至宏观分为3个层次:1)裕固族教育与裕固族及其聚居区的生态基础、生计方式、社会组织形式及各种典章制度和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2)裕固族教育与区域或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之间的关系;3)裕固族教育与全球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之间的关系。
公允地说,“活动说”和“关系说”都有一定的道理,它们的关系,既不是相互对立、彼此不容的关系,也不是相互补充,简单整合的关系。从教育人类学的研究风格和学术理路出发,裕固族教育研究最核心的对象是教育活动,但是专家学者又常常不能止步于对教育活动的分析,而是需要更进一步通过对教育活动的分析来透视各种“关系”,例如国家与社会、制度与行动的关系等等。
三、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功能
何谓功能,不同的学科从不同的传统和视角出发有着不同的理解和定义。例如,社会学家可能会把功能理解为“社会活动中有助于适应和调节它的组成部分的特定结构的效果”[11],而人类学家则可能会解释道,“功能的概念决不能与某一个体或群体的自觉目的或一种特质对人们的明显有用性混为一谈。而毋宁说功能是一种习俗的社会效用,一种除社会科学家外任何人都不会去深思熟虑的东西,对绝大多数人而言是陌生的”[12]。从以上两种理解中不难看出,当谈论“功能”时,“系统”是如影随形的,或者说,系统与功能必须被同时谈论,才能回答何谓功能这一问题。
裕固族教育研究,无疑是一种学术活动及其成果分类的标签,把它放在哪一个“系统”中看待,对分析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功能是至关重要的。裕固族教育研究,作为一个学术领域,它自身也包含着若干个更为细致的“小领域”,同时它也从属于更大的学术领域。例如,裕固族教育研究不仅是裕固族研究的一个亚(子)领域,它还分别是教育研究和民族研究的一个亚(子)领域,总之,裕固族教育研究是社会科学的一个亚(子)领域。这里,笔者更多地从作为社会科学的一个亚(子)领域的一般性角度出发,对裕固族教育研究的两种主要功能进行解说。
1.学术功能
学术功能是裕固族教育研究的本体功能。我们知道,“知识是累积的,继承已有的信息和知识体系,正是发展更多知识的起点”[13]。因此,裕固族教育研究活动其实质是一种以知识的生产和再生产为主旨的专业的社会活动。
从专业的知识(再)生产活动的一般过程来看,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学术功能可以进一步细分为3种环环相扣的功能:1)描述功能,即对所研究的教育活动及其情境或脉络(context)的“书写”,在量化研究(quantitative research)中常常追求“提纲挈领,忠实再现”,在质性研究(qualitative research)中常常追求“细致入微,栩栩如生”;2)分析功能,即对就某种(个)研究问题所收集整理的各种数据或资料中的因果关系或意义模式进行探索并使其明晰化,在量化研究中常常探查因果关系,在质性研究中常常发掘意义模式;3)理论功能,即构建对所研究的问题进行系统回答的一套逻辑,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有时是应用既有的理论对所发现的“事实”和“意义”进行深入阐释,有时是从所发现的“事实”和“意义”中进行抽象概括出新的理论,有时是通过呈现所发现的“事实”和“意义”,指出既有理论的不足和局限,或者对既有理论进行“修正”,或者指出发展新的理论的可能性。
学术研究的最终目的就是发展理论[14],但在当代社会,人们常常用一种过于泛滥的功利的标准和尺度来要求和质询学术研究,常常提问某种(个)研究的实用性如何。实际上,对于应用性的研究而言,其“实用性”是显性的,而对学术性的研究而言,其“实用性”则是隐性的。
2.咨询功能
咨询功能是裕固族教育研究的附属功能,也是一种服务性和控制性兼具的功能。通过细致而周全的分析和思考,我们发现对于不同的组织和群体而言,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咨询功能是不同的:1)对于不从事裕固族教育研究的专家学者来说,裕固族教育研究可发挥学术咨询功能,即为他们提供与裕固族教育相关的各种知识,甚至有可能为他们/她们的研究提供有用资料,或者方法镜鉴和理论启示;2)对于社会公众而言,裕固族教育研究可发挥知识咨询功能,即他们/她们可通过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具体成果,或者了解裕固族教育的历史沿革和现实状况,或者有选择地了解某种(个)教育活动的效益、某种(个)教育现象的解释、某种(个)教育问题的应对思路和解决方案;3)对于学校组织而言,裕固族教育研究可以发挥实践咨询功能,即学校组织成员可以通过了解裕固族教育研究的相关成果,为他们采取一定措施和手段坚持和改革教育活动,提供一定的,特别是知识上的合法性基础;对于国家政府的各级组织机构而言,裕固族教育研究可以发挥政策咨询的功能,即国家政府可以组织政策研究专家就特定的改革议题和实践问题,对相关裕固族教育研究成果进行甄别和筛选,通过政策研究的特定路径和技术将其中的“证据”(evidences)进行提炼和合成,通过工程化思维和操作化技术构建出政策建议或改革方案。实际上,裕固族教育研究不仅能对裕固族及其聚居区教育和中国人口较少民族教育的发展和改革,而且能对世界小民族教育的发展和改革都可以作出程度不同和效益不等的贡献。
值得一提的是,裕固族教育政策研究本身是裕固族教育研究的有机组成部分,目前该领域的研究还处于极其薄弱的状况,这与裕固族现实发展对教育政策的需求极其不相适应。自19世纪末期以来,教育政策研究已经经历了“科学化”和“学科化与制度化”两个发展阶段,成为一门专门研究领域和一种专业实践活动,在教育的发展和改革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15]。因此,加强裕固族教育政策研究,不仅是现实所需,也是大势所趋。
四、结语:创造裕固族教育的文化价值和实践改进的无限可能
自1939年祁连山北麓藏传佛教宗教领袖七世顾嘉堪布创办第一所裕固族学校起,在短短70余年间,裕固族教育已经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并取得了惊人的成就。其中最主要的一项成就是,裕固族已经形成“尊师重教”的浓厚文化氛围,并且能持之以恒、身体力行地实践“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时代箴言。正是这70余年间的实践及其成效为裕固族教育研究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基础、资源和氛围。
2010年,笔者在专著《学校教育·地方知识·现代性:一项家乡人类学研究》中根据2008年以前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实际情况论道:“裕固族研究是一个综合性的研究领域,其中,历史研究、语言研究和民俗研究的成果最多,尤其是西部裕固语研究最为国际化,学术水平逼近国际一流水平。相对而言,‘裕固族教育研究是裕固族研究的一个薄弱领域,也是一个蕴含着无限潜力的领域’。所以说,选择在这个领域工作,就是选择了一项富有挑战性且又‘青春常驻’的事业。”[16]在之后的几年中,裕固族教育研究迅速发展,目前已经成为裕固族研究中最活跃的分支领域,尽管其研究水准和学术质量还亟待提高。
“教育是一个民族的‘神经系统’,是一个民族的传统和期望的最好的表达”[17],教育研究则是一个民族对教育的深刻内涵和延伸意义的认识,其学术水准的高低标志着一个民族对其教育的文化自觉程度的高低。因此,裕固族教育研究质量和水准的提高对裕固族教育的整体发展将会产生一定的促进作用。再者,学术文化是裕固族当代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之一,裕固族教育研究的进一步发展繁荣,也是裕固族当代文化发展繁荣的一个表征。笔者认为,裕固族学生在教育上的成功,将增强裕固族作为中国28个人口较少民族之一的自尊自立自强和对自己文化未来地位的确定性的信心,进而使中国可以裕固族为个案为世界小民族(ethnic minority with small populations)的持续发展提供经验支持和现实范例,而这一切都需要我们以认真谨慎的态度、求真务实的精神切实推进当下的裕固族教育研究。
实践产生意义,意义推动实践。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观察和分析可以得出,裕固族教育研究固然是以探究裕固族及其聚居区的教育活动及其文化价值为要旨的学术领域,但是推动教育改革、提高教育质量、促进学生全面健康发展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更值得注意的是,裕固族教育研究本身就是一种实践活动,它的确立和发展、观察和行动、叙说和议论本身就有赋予裕固族及其聚居区教育以文化意义的功能。也可以概括地说,裕固族教育研究与裕固族教育实践之间是唇齿相依、相辅相成的关系。
“任何一件事情的发生,都可能提出不同的研究问题,提供不止一种研究机会。”[18]对于一项具体的研究课题而言,它有自己特定的研究对象和实际功能,对于作为一个学术领域的裕固族教育研究亦如此。但是本文只是试图厘清裕固族教育研究的对象与功能的一种努力和尝试,而不是定论,我们对这个主题的探索应该持一种开放的态度,在不断的争议、协商和反思中逐步达成学术共识,把裕固族教育研究真正建设成一种“反思性的社会科学”。
[1]马玲梆.祁连山北麓调查报告[R].北京:商务印书馆,1942.
[2]马玲梆.顾嘉堪布传——祁连山藏民教育之创办者[J].新西北月刊,1944,(7-8):3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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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巴战龙.近五年裕固族教育研究进展述评:以期刊报纸文献为例[J].当代教育与文化,2009,(5):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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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钟进文,巴战龙.中国裕固族研究(第一辑)[C].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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