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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与婆罗门教“苦”的理论比较

2012-04-13姚卫群

关键词:自性瑜伽佛教

姚卫群

(北京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871)

哲学研究

佛教与婆罗门教“苦”的理论比较

姚卫群

(北京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871)

佛教与婆罗门教对生命中存在的“苦”的现象十分重视,将探讨苦的形成、灭苦的途径等作为构建各自理论体系的出发点。两教关于苦的看法从思想来源上说与印度古代圣典奥义书有一定的关联;二者都认为轮回形态在本质上就是苦,苦产生的根本原因是人对世间事物或人生现象的本来面目不能予以正确认识。两教关于苦的种类以及消除无明的智慧的看法有重要差别。

佛教;婆罗门教;印度哲学;苦;奥义书

印度是个宗教文化十分发达的国家。古代印度有大量宗教派别,各派通常都认为世间充满了痛苦,并将摆脱痛苦作为最终的目标。佛教与婆罗门教是古印度宗教中影响较大的两派,二者对痛苦有许多论述,包括生命现象中痛苦的基本形态、产生痛苦的原因、灭除痛苦的方法等。研究两教在这方面的相同点和不同点,对于了解印度宗教的特色,深入认识印度文化,具有积极意义。

一 奥义书中的相关论述

奥义书是印度古代较早提出系统哲学思想的一批重要历史文献,其中的主要观念反映了婆罗门教的基础理论。在这些文献中,已提出了关于“苦”的一些基本观念。这些观念对印度后世宗教哲学派别的思想体系的形成有重要影响。

奥义书哲人认为,作为生命现象的轮回过程中存在着痛苦,而痛苦又与人的无知或无明有关。《迦塔奥义书》中说:“幼稚之人追求外部世界的快乐,他们步入宽阔的死亡之网。”[1](P.631)这里说的“死亡之网”就是痛苦的形态。进入这种状态与人追求外部世界的快乐有关。在许多奥义书看来,人之所以不能追求外部世界的事物,是因为外部世界没有实在性,而其追求行为则能使人陷入轮回和痛苦。

奥义书中的主流思想认为,世间一切事物在本质上就是最高实体“梵”,无数生命形态中的“我”及其相关事物与“梵”在本质上是同一的,主张所谓“梵我同一”。在一般的奥义书哲人看来,真正实在的东西是梵,独立于梵之外的各种事物是不实在的。如果认识不到这点,就会去追求不实在的东西,产生业力,陷入轮回,而轮回状态在本质上是痛苦的。

《伊莎奥义书》中说:“在认识到所有的事物都是我(大我或梵)的人那里,在看到了这同一的人那里,有什么迷悟和痛苦呢?”[1](P.572)这里说的“迷误”即无知或无明。如果认识不到“梵我同一”,就会有贪欲和相应的追求行为,使众生轮转于生死。《广林奥义书》中说:“世上无异多。那看到似乎存在的异多之人,将从死亡走向死亡。”[1](P.277)这里所谓“从死亡走向死亡”即是连续不断的痛苦。而要灭除这痛苦,则需要解决人认识上的问题,需要最高的智慧。

这种最高的智慧就是“梵我同一”的观念。它是消除痛苦的根本手段。《剃发者奥义书》中说:“认识那最高梵的人变成梵。在他的家庭中,没有不认识梵的人出生。他超越痛苦。”[1](P.692)《白骡奥义书》中说:“高于这世界的是梵。……高于这世界者无形无苦。那认识到这的人变得不朽。其他人则要经历磨难。”[1](PP.727-728)

从奥义书中的论述可以看出,按照多数哲人的观点,痛苦是轮回世界的基本状态。人的痛苦主要是其对事物本质不能正确认识造成的,宗教上追求的解脱主要依赖于消除无知或无明,要依靠最高智慧灭苦。

奥义书中的这些关于苦的观念在不同程度上为印度后世的宗教哲学派别所借鉴和吸收,佛教和婆罗门教哲学派别尤为重视,都将对苦的分析及对脱苦方法的探讨作为各自构建思想体系的出发点。

二 佛教关于“苦”的主要理论

佛教在产生时就是围绕“苦”的问题建立其理论的。早期佛教提出的基本教义“四谛”直接论述的问题就是“苦”。苦谛是关于在生命现象中普遍存在苦的真理,佛教一般认为有八苦。集谛是关于产生苦的原因的真理,佛教认为产生苦的直接原因是渴爱或贪爱。灭谛是认识到应该灭除贪爱,达到涅槃的真理。道谛是灭苦的具体途径或手法的真理,有所谓八正道之说。《中阿含经》卷第七中说:“四圣谛于一切法最为第一。云何为四?谓苦圣谛、苦习、苦灭、苦灭道圣谛。诸贤,云何苦圣谛?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所求不得苦、略五盛阴苦。……云何爱习苦习圣谛?谓众生实有爱内六处,眼处、耳、鼻、舌、身、意处,于中若有爱、有腻、有染、有著者,是名为习。……云何爱灭苦灭圣谛?谓众生实有爱内六处:眼处、耳、鼻、舌、身、意处。彼若解脱,不染不着,断舍吐尽,无欲、灭、止没者,是名苦灭。……云何苦灭道圣谛?谓正见、正志、正语、正业、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2](卷1,PP.464-469)这类记述表明,佛教在形成时对人生现象观察极为细致,佛教创立者是在这种细致观察并认真思考的基础上提出关于“苦”的理论的,将其作为理论的起点。在后来的发展中,佛教又围绕“苦”的问题不断提出更深入的学说,把它的许多观念与对“苦”的思考紧密联系在一起。

早期佛教的其他重要理论均直接涉及“苦”的问题,或是对苦的问题的进一步解释,例如无常、五蕴、十二因缘的理论等。

佛教认为,世间一切事物是变化的,众生的生命现象是无常的。而且,佛教通常将无常与苦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杂阿含经》卷第一中说:“世尊告诸比丘:色无常,无常即苦,苦即非我,非我者即非我所。如是观者,名真实观。如是受、想、行、识无常。无常即苦,……如是观者,于色解脱,于受、想、行、识解脱。”[2](卷2,P.2)这也就是说,人生现象中的痛苦,与无常是密切相关的,具体的轮回状态,最后都不能持久,在这种人生形态的转变中,自然要产生痛苦。

佛教将人或人的作用分析为五蕴。这种理论与无常观念要表明的思想是一致的,即要显示:特定的色、受、想、行、识的组合,终究是要分解的,无论何种轮回形态,即便能在短时给众生带来愉悦,但最终不能长久,还是会使人面临痛苦。因此,只要在轮回状态中,痛苦就是必然存在的。

十二因缘的理论实际是佛教对轮回形态变化发展的一种描述。按照这种理论,人生过程具有12个彼此成为条件或因果联系的环节,即:无明、行、识、名色、六处、触、受、爱、取、有、生、老死。在这之中,无明是根本。由于有无明,才有后面的人生现象的种种其他环节,才有轮回过程的延续。佛教四谛中集谛论及的爱,在十二因缘中是第八支,它归根结底是无明的产物,因而可以说,渴爱或爱欲是产生苦的直接原因,但产生苦的根本原因是无明。因此,要摆脱痛苦,最根本的是要消除无明。而无明的消除自然要依赖于佛教对世界及人生的种种分析。这种分析形成了以佛教义理为主的庞大思想体系。

部派佛教基本上沿用早期佛教时就提出的关于苦的理论,但在对苦的分类等问题上的解释有一些新的表述。如《阿毗达磨集异门足论》论及了三苦,该论卷第五中说:“三苦性者:一苦苦性、二坏苦性、三行苦性。苦苦性云何?答:欲界诸行由苦苦故苦。坏苦性云何?答:色界诸行由坏苦故苦。行苦性云何?答:无色界诸行由行苦故苦。”[2](卷26,P.384)

《舍利弗阿毗昙论》中则又将苦分成7种、11种或18种。如该论卷第十二中说:“云何如是纯苦聚集?谓七苦法:老、死、忧、悲、苦、恼、大苦聚,是名纯苦阴。复次,十一苦法: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是名纯苦阴。复次,亦十八苦法: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忧、悲、苦、恼、大苦聚,是名纯苦阴。”[2](卷28,P.612)这里的18苦实际上是7苦与11苦相加。部派佛教的其他文献中还有对苦的多种分法。

大乘佛教形成后,佛教对“苦”的观念的看法相对早期和一些部派佛教有一定变化。大乘佛教中的中观派和瑜伽行派都有这方面的论述。

中观派认为,一切事物都是性空的,都不能执著,甚至佛教中经常讲的许多名相概念也没有自性,是假名。例如中观派的主要著作《中论》中就有对苦的分析。龙树在《中论》卷第二的“观苦品”中说:“自作及他作,共作无因作。如是说诸苦,于果则不然。”青目的相应解释说:“有人言:苦恼自作,或言他作,或言亦自作亦他作,或言无因作。于果皆不然。于果皆不然者,众生以众缘致苦,厌苦欲求灭,不知苦恼实因缘有四种谬,是故说于果皆不然。”[2](卷30,P.16)这意思是说,一些人认为苦是自己造作出来的,或是被他者造作出来的,或者说是自己和他者共同造作出来的,或者说是没有因就造作出来的。这种想象出来的造作之果实际都不实在,因为事物是因缘和合而成的,因而苦也是因缘成的,没有什么真正实在的果产生,四种关于苦产生的说法是谬误。

中观派也讲“四谛”,但认为四谛的理论也要立足于大乘佛教的空观念。《中论》卷第四中的“观四谛品”中说:“若一切不空,则无有生灭,如是则无有,四圣谛之法。”[2](卷30,P.33)这意思是说,四谛是通过佛教的修行来体悟出来的。如果不确立空的观念,那么事物就有定性,有定性就不能有任何变化。而四谛是需要见苦、断集、证灭、修道这些生灭变化的。因此,要信奉四谛就要确立空的观念。正如《中论》卷第四中的“观四谛品”中所说:“苦不从缘生,云何当有苦?无常是苦义,定性无无常。若苦有定性,何故从集生?是故无有集,以破空义故。苦若有定性,则不应有灭。汝着定性故,即破于灭谛。苦若有定性,则无有修道。若道可修习,即无有定性。若无有苦谛,及无集灭谛,所可灭苦道,竟为何所至?若苦定有性,先来所不见,于今云何见?其性不异故。如见苦不然,断集及证灭,修道及四果,是亦皆不然。”[2](卷30,P.33)

显然,在中观派的理论中,一切事物都是性空的,佛教的各种重要概念和范畴都要建立在性空无自性的理论基础上。苦的观念本身就是因缘生。佛教的“四谛”之说也要建立在性空观念之上。因而,在中观派中,佛教对苦的问题的分析与早期或小乘佛教是有差别的。

瑜伽行派的著作众多,对苦的分类也有多种。

《瑜伽师地论》中就有不少这方面论述,该论卷第四十四中提出了19种苦:“又诸菩萨于大苦蕴,缘十九苦发起大悲。何等名为十九种苦:一愚痴异熟苦、二行苦所摄苦、三毕竟苦、四因苦、五生苦、六自作逼恼苦、七戒衰损苦、八见衰损苦、九宿因苦、十广大苦、十一那落迦苦、十二善趣所摄苦、十三一切邪行所生苦、十四一切流转苦、十五无智苦、十六增长苦、十七随逐苦、十八受苦、十九粗重苦。”[2](卷30,P.537)该论卷第四十四中还提出有110种苦,对苦的种类的划分极为细致。

《显扬圣教论》根据不同的分析对象或内容对苦作了多种分类,该论卷第十五中说:“界差别故有三苦:谓欲界系、色界系、无色界系。缘差别故有六种苦:谓欲根本苦、愚痴报苦、先业缘苦、现因缘苦、净业缘苦、不净业缘苦。……依恶说法律,出家者亦有三苦:一愚痴苦,于所知法颠倒执故;二嫉妒苦,谓于佛及佛弟子所得名利心不忍故;三他所胜苦,谓为名利故起争论时堕负处故。”[2](卷31,PP.551-552)由这些划分可以看出作者对人生现象中的痛苦观察之细致入微。

瑜伽行派常把苦的概念与此派中其他重要概念相提并论。《辩中边论》卷中说:“无常三者:一无性无常,谓遍计所执,此常无故。二生灭无常,谓依他起,有起尽故。三垢净无常,谓圆成实,位转变故。苦三种者:一所取苦,谓遍计所执,是补特伽罗法执所取故。二事相苦,谓依他起,三苦相故。三和合苦,谓圆成实,苦相合故。空有三者:一无性空,谓遍计所执,此无理趣可说为有,由此非有说为空故。二异性空,谓依他起,如妄所执不如是有,非一切种性全无故。三自性空,谓圆成实,二空所显为自性故。无我三者:一无相无我,谓遍计所执,此相本无故名无相,即此无相说为无我。二异相无我,谓依他起,此相虽有而不如彼遍计所执故名异相,即此异相说为无我。三自相无我,谓圆实成,无我所显以为自相,即此自相说为无我。如是所说无常、苦、空、无我四种。如其次第依根本真实各分为三种。”[2](卷31,P.469)显然,这里说的苦与瑜伽行派强调事物的无常、空、无我是密不可分的。

《瑜伽师地论》卷第七十三中说:“问:苦等诸智世尊说为得清净因。若苦等智于苦等谛分别苦等,应成有相。若不分别苦等诸智,便非是有。彼无有故,云何能得毕竟清净?答:由无相智增上力故,于诸谛中极善清净通世出世分别智生,即名已断所断烦恼。其无相智是苦等智因,正能断灭所断烦恼。于此因中假立果名,即假说此为苦等智,是故无过。”[2](卷30,P.701)

此派虽然讲佛教有关的智或唯识之有。但这些其实不是指真有一个实在的不变实体。瑜伽行派的大量文献中说这类成分的有,然而严格来讲,那只是方便说法。瑜伽行派的根本思想与中观派是一致的,都认为事物无自性或性空,只是表现手法有所不同。在瑜伽行派看来,种种苦都是世间现象,从逻辑上说也是识的变现。而识自身从根本上说也不是真实有,因此这些苦及相关的一些名相概念自然也是一切空。这和佛教总的理论倾向是一致的。

三 婆罗门教哲学派别关于“苦”的主要理论

婆罗门教哲学派别的主流思想渊源于奥义书等印度古代圣典,但也提出了一些奥义书中没有展开表述的内容。婆罗门教哲学派别主要有六个,即数论派、瑜伽派、胜论派、正理派、弥曼差派、吠檀多派。这些派别中都有关于“苦”的论述。

数论派的整个理论体系就明显是围绕如何脱苦展开的。此派现存最主要的系统文献《数论颂》及其注释《金七十论》中有这方面的明确论述。

《数论颂》说:“三苦所逼故,欲知灭此因。见无用不然,不定不极故。”[2](卷54,P.1245)这一颂中的内容包括苦的种类、灭苦的方法等内容。《金七十论》对相关内容做了解释。

关于苦的种类,《金七十论》中的相应注释说:“三苦所逼故。何者为三苦?一依内,二依外,三依天。依内者,谓风、热、痰不平等,故能生病苦,如医方说:从脐以下是名风处,从心以下是名热处,从心以上并皆属痰,有时风大增长逼痰热,则起风病,热痰亦尔,是名身苦。心苦者,可爱别离,怨憎聚集,所求不得,分别此三则生心苦,如是之苦,名依内苦。依外苦者,所谓世人、禽兽、毒蛇、山崩,岸坼等所生之苦,名曰外苦。依天苦者,谓寒、热、风、雨、雷、电等,通如是种种为天所恼而失心者,名依天苦。”[2](卷54,P.1245)这里说的依内苦主要是生理或心理方面的苦,它由身体内部的原因引起。依外苦是来源于自身外部的他人、动物或物体引起的痛苦。依天苦主要指由天气或天上的自然现象引起的痛苦。

关于灭苦的方法,《数论颂》说:“汝见随闻尔,有浊失优劣。翻此二因胜,变性我知故。”《金七十论》中的相应注释说:“所见因者,医方中所说,有不定不极过失。随闻因者,传闻所得……复有三过失:一者不清净……二退失者……三优劣者。……翻此二因胜。谓二因者,一医方所说,二皮陀所说。翻此两因,欲知所得因,此因有五德:一定,二极,三净,四不退,五平等,是故胜前两。外曰:此因何因得?答曰:变性我知故。变者,一大,二我慢,三五尘,四五根,五五知根,六心,七五大,是七名变,自性所作故。自性者,无异本因。我者,知者。诸人知此二十五真实之境,不增不减,决定脱三苦。”[2](卷54,P.1245)这意思是说,医疗的灭苦方法和吠陀中涉及的灭苦方法都不是最好的方法。医疗的灭苦方法缺少确定性和最终性;吠陀的方法中有不净、退转及不平等一类缺陷。比这些好的方法是认识数论派的“二十五真实之境”(二元二十五谛)的理论,即认识自性、神我、觉(大)、我慢、五尘(色、声、香、味、触)、五根(发声器官、手、足、生殖器官、排泄器官)、五知根(眼、耳、鼻、舌、皮)、心、五大(地、水、火、风、空)这25个数论派的基本概念。认识了这“二十五真实之境”,也就把握了事物的本来面目(不增不减),就将停止追求不实在的事物,不再轮回,脱离痛苦。在这“二十五真实之境”中,“自性”是物质性实体,“神我”是精神性实体,自性被神我观照(作用或结合)后,产生轮回中的各种其他事物(二十三谛),出现痛苦。而当人们辨别出它们的差别后,这种结合就不存在了,就将摆脱轮回之苦。

瑜伽派与数论派关系紧密。在“苦”的观念上两者有一些相同处。此派的主要文献《瑜伽经》及其注释在这方面有具体论述。

瑜伽派也认为世间充满了痛苦。《瑜伽经》中说:“差别的一切确实是苦的。”[3](P.196)这里说的“差别的一切”自然是指千差万别的世间。

关于苦产生的原因,《瑜伽经》中说:“能观和所观的结合是可以避免的(苦的)因。”[3](P.197)这里说的“能观”指数论派中提出的“神我”,“所观”指“自性”及其转变物。两者的结合是生命现象或轮回现象产生的原因,自然也是痛苦产生的原因。而导致自性与神我结合的根本因则是无明,如《瑜伽经》中说:“无明是这(结合)的因。”[3](P.198)

关于消除这产生苦之因的方法,《瑜伽经》中说:“排除是由这(无明)消失(而出现的)结合的消失,那就是观照者(神我)的独存。排除的方式(是借助)未受干扰的辨别智。”《瑜伽经》的注释者毗耶舍在相应的注释中说:“痛苦由于造成痛苦的因的排除而被排除。……辨别智是对神我和实在的不同本质的认知。”[3](P.198)显然,这无明就是不能认识神我、自性及其转变物的本质。而辨别智就是对神我、自性及其转变物的本质的正确认识。认识了事物的本质就可不再轮回,摆脱痛苦。

胜论派也论及了苦的问题。此派的主要经典《胜论经》及其注释中就有相关内容。胜论派把苦看成是生命主体(实体)的性质之一。如《胜论经》中说:“呼气、吸气、闭眼、睁眼、有生命、意的活动、其他感官的作用、乐、苦、欲、瞋、勤勇是我(存在)的标志。”[3](P.16)又说:“乐与苦(产生于)我、根、意、境的合。”[3](P.26)这就是说,苦是生命主体“我”可以具有的性质,但它并不是“我”任何时候都具有的性质,它在我、根、意、境这些认识形成要素结合在一起时才可能产生。

胜论派认为痛苦的消除与人的正确认识直接相关。如《胜论经》中说:“法是这样一种东西:通过它可变得崇高,达到至善。”《胜论经》的注释者商羯罗·弥尸罗在相应的注释中说:“崇高是对真理的认知;至善是痛苦的彻底终止。”[3](P.1)《胜论经》中又说:“至善来自对真理的认识,来自特别的法,并借助(关于)实、德、业、同、异、和合句义的相似与差别(的知识)获得。”[3](PP.1-2)《胜论经》中论述的这些“句义”理论,是对世间各种事物的一种基本类别或表现形态的分析。在胜论派看来,认识了事物的本来面目就是获得了真理,达到了至善的状态,就能彻底消除痛苦。

正理派也论及了苦的问题。此派的主要经典《正理经》及其注释中都有此类内容。正理派认为生就是痛苦,而摆脱痛苦即是解脱。《正理经》中说:“苦以烦恼不适为特征。”《正理经》的注释者筏差衍那在相应的注释中说:“当一个人希望摆脱苦时,他会发现生本身就是苦。他因此变得对生厌恶起来。由于厌恶,他就失去对事物的贪恋执著。由于摆脱了贪恋执著,他就获得了解脱。”[3](P.66)《正理经》还说:“解脱是绝对地摆脱此(苦)。”[3](P.66)

关于灭苦的方法,《正理经》说:“当苦、生、行为、过失、错误的认识被依次灭除时,解脱就会因对它们的持续灭除(而获得)。”筏差衍那的相应注释说:“当获得真实的知识时,错误的认识就消失。当错误的认识消失时,过失就消失。当过失消失时,行为就消失。当没有行为时,生就不能存在。无生时苦就终结。随着苦的终结,就将获得解脱,这就是至善。”[3](PP.63-64)正理派在这里强调要灭除错误的认识,认为这是造成痛苦的根本原因。而要灭除错误的认识,主要依赖于此派关于逻辑推理和辩论规则等方面的思想。这类成分是《正理经》等此派文献中主要叙述的内容。

弥曼差派也认为世界充满了痛苦,没有痛苦的状态就是解脱。此派强调,对于那些理解了“我”的真实本质的人来说,由于所有他们过去的业都通过经历而耗尽,还由于不存在需要消除的业的残余物,因此,也就不再出现身体。[3](P.417)没有身体实际上就是跳出了轮回状态,这自然也就没有了痛苦。

吠檀多派是婆罗门教哲学中的主流派,在苦的观念方面直接继承和发展了奥义书中的相关思想。此派思想家一般都认为轮回状态即有痛苦。如吠檀多派的重要人物罗摩努阇在其著作《梵经注》中说:“当这个最高主宰者对其信奉者的忠实崇拜高兴时,将使这些信奉者从无知的影响下解脱出来……就不再把这些(解脱者)推回到轮回的苦难中去。”[3](PP.356-357)吠檀多派的主要思想家都致力于消除无知或无明,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跳出轮回,摆脱苦难。

吠檀多派中影响最大的理论分支“不二论”认为,梵或大我是万有的根本,小我或各种事物实际与梵或大我没有真正的差别,它们是不二的,没有独立于梵或大我之外的存在。小我既不是梵的部分,也不是它的变异,它们的关系如同瓶中的小虚空和瓶外的大虚空的关系一样。即:瓶中的小虚空与瓶外的大虚空本是一个东西,仅仅由于瓶子的限制,它们才显得不同。与此情形类似,作为人生现象的无数小我与大我本是一个东西,仅仅由于身体的限制,它们才显得不同,两者实际上是同一物。[4](PP.104-115)按照吠檀多派的主流思想,只有认识到了梵与我的这种关系,才能真正使人离苦。

耆那教认为,在“命我”(或灵魂)被物质性的东西束缚住之后,就是痛苦的轮回状态。此派的目的就是要摆脱轮回状态。

四 比较分析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佛教和婆罗门教中的“苦”的理论既有相同处,也有不同处。

相同处主要有三点:

第一,两教都认为轮回状态在本质上就是苦。婆罗门教和佛教对轮回状态有种种分类,区分出相对好的和坏的生命形态。但两教实际上都意识到,轮回状态或生命形态归根结底是痛苦的,所谓好的状态最终都不能持久,这种生命状态中是会掺杂着苦的,而且最终会转化成苦。因此,只要是轮回状态就必不可免地有痛苦,在轮回中不苦的状态是暂时的或相对的,而苦的状态则是长期的或绝对的。

第二,两教都认为产生痛苦的根本原因是无知或无明。佛教和婆罗门教的大量文献中都表明了这方面的思想,即认为人由于有无知或无明而去追求不实在的东西,这种行为将产生相应的业力,业力导致轮回,而轮回状态在本质上是充满痛苦的。因此,痛苦最终来自人对事物或人生现象本质的不明了或不理解。

第三,两教中各分支消除痛苦的智慧都不完全相同。佛教和婆罗门教虽都认为造成痛苦的根本原因是无知或无明,认为要消除它,但消除这无知或无明的手段不同。而且,两教各自的分支或派系中关于智慧或消除痛苦的方法就有多种说法,即所谓的智慧在两教各自中就有差别。在这一点上两教是相同的。

不同处主要有两点:

第一,两教对苦的分类不同。应当说,佛教中对苦的分类较多。较早的分类是八苦,后来又有三苦、七苦、十一苦、十八苦、十九苦、一百一十苦等。而婆罗门教哲学派别中关于苦的分类主要是三苦等,种类没有佛教的多。

第二,两教对造成苦的主要原因的分析不同。佛教的主流思想认为,造成苦的主要原因是人不了解事物的缘起,认识不到事物都是性空的,因而去追求不实在的东西,如追求人的长生不老,追求财富的永远占有等。这样相应的行为就会产生业力,形成轮回现象,造成痛苦。婆罗门教哲学的主流思想认为,造成苦的主要原因是人不了解事物在本质上就是一个实体,如不了解一切事物都是梵,认为梵之外有事物的独立存在,在这一思想观念的基础上去追求生命的常恒和财富的长久具有,由此产生业力,导致轮回,形成痛苦。

从总体上说,古代印度人对苦的分析极大地促进了人们对事物或人生现象本质的认识,对推动东方文化形成重要的思想体系起了积极作用。

[1]S.Radhakrishnan.ThePrincipalUpanisads[G]. London: 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53.

[2]高楠顺次郎.大正新修大藏经[G].东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30.

[3]姚卫群.古印度六派哲学经典[G].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4]乔荼波陀.圣教论[M].巫白慧译释.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AComparisonbetweentheTheoriesofSufferinginBuddhismandBrahmanism

YAO Wei-qun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Buddhism and Brahmanism pay great attention to the phenomena of suffering in the lives. The starting point of building their theoretical system is to inquire into the formation of suffering, and into the method of eliminating the suffering. The viewpoints about the suffering in two schools have certain connection in thought source with Upanishad, which is the sacred scripture in ancient India. Both schools hold that the reincarnation in essence is pain. They also hold that the fundamental cause of suffering lies in not correctly understanding the real form of world things and life phenomena. In Buddhism and Brahmanism, there are important differences in terms of their viewpoints about the types of suffering and the wisdom that can eliminate ignorance.

Buddhism; Brahmanism; Indian philosophy; suffering; Upanishad

2011-03-2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项目“印度婆罗门教哲学与佛教哲学比较研究”(08JJD720043)的研究成果。

姚卫群(1954-),男,江苏启东人,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外国哲学研究所研究员,佛教与道教教研室主任,主要从事佛教与东方哲学研究。

B920

A

1674-2338(2012)03-0064-07

(责任编辑:山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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