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抗战胜利后中共夺取北平、天津的两次尝试
2012-04-13段炼
段 炼
(东北大学 文法学院,辽宁 沈阳 110819)
试论抗战胜利后中共夺取北平、天津的两次尝试
段 炼
(东北大学 文法学院,辽宁 沈阳 110819)
抗战胜利后,中共以里应外合思想为指导,采用武力、和平两种方式,希望借助苏军,或分化瓦解日军,先后两次尝试夺取北平、天津,以主导华北局势。这两次尝试,是中共充分实践里应外合思想的范例,是夺取大中城市诸多行动中,集中精力最多,寄希望最大的一次,也充分证明了,里应外合思想不可能指导中国革命胜利。经过两次尝试,中共果断放弃里应外合思想,重新探索实现革命胜利的具体途径。
夺取;北平、天津;中共;里应外合;探索
1945年从苏军出兵中国、日本投降到国民党军队和美军进驻之前,中共为夺取平、津先后作了两次尝试。目前学术界对此研究还比较薄弱。本文依据翔实史料,再现和评价中国近代史上这段鲜为人知的事实。
一
1944年豫湘桂会战爆发,中共六届七中全会密切注意形势变化,认为国民党军队主力败退到西北、西南,给将来中共夺取华北、华东、华中大中城市创造良机。全会很快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城市工作的指示》,提出各地必须把城市工作和根据地工作同等对待,必须把争取敌占一切大中小城市与交通要道及准备群众武装起义这种工作,提到极重要地位上来。
中共判断,自己现有实力无论和日军,还是和国民党军队相比,都处于劣势,因此夺取大中城市和交通要道,必须按照里应外合思想进行。里应外合思想在华北、华东的体现是,先推动第一个里应外合局面实现,即美军在山东、河北或上海、浙江登陆,或苏军进入东北、华北,进攻大中城市,对日军作歼灭性打击时,中共出动正规部队配合;同时中共自己创造第二个里应外合局面,即广泛发动城市各阶层民众,特别是伪军警和工人,举行武装起义,配合部队进攻。由于美军、苏军不可能直接出兵华中,华中的里应外合就是创造一个局面,即部队进攻和市内起义相配合。这样,中共会以尽量小的代价进占大中城市,抢在国民党军队之前建立政权。
华东、华中是中共整体规划的重点。根据判断,华北集中了日军主力,而且日军在决战前,会进行一次最疯狂的扫荡和摧毁,中共中央指示当地军民应首先加强自身建设[1]。因此,华北的准备比较慎重。1944年9月到10月中共中央华北局晋察冀分局召开扩大高干会议,成立城工研究委员会,分局城工委也改为城工部,刘仁任部长,张淮三任秘书长。
中共起初认为,苏军应对欧洲战场,短期内无暇东顾,美军承担太平洋战场任务,在华北登陆的可能性非常大。1945年2月,苏、美、英三国首脑签署《雅尔塔协定》,约定苏军将对日作战,4月6日苏联宣布废除《苏日中立条约》,这表明苏联出兵中国的可能性明显增长。不过中共认为,苏军需要长时间准备,抗日战争还得坚持1到2年。于是,4月23日,毛泽东在中共七大政治报告《论联合政府》中,只简单提及了全党要准备,适应由乡村到城市的转变。中央城工部部长彭真作报告,则强调“不管抗战已经如何地到达了胜利的前夜,今天敌人在城市和交通要道的统治仍然是强有力的,仍然占着绝对的优势”,目前任务是积蓄力量[2]。
但实际上,《雅尔塔协定》规定苏联在欧洲战场结束后2到3个月内,参加同盟国对日作战。由于《协定》属于密约,中共无法知晓内情,苏联准备时又严格保密,没有事先通知中共。正当中共举行七大时,苏联于8月8日晚正式对日宣战,苏蒙联军兵分两路,攻入华北的察哈尔、热河两省。
变化虽然突然,中共却非常高兴。中共认为苏军会像在东欧一样,帮助当地无产阶级建立政权。七大期间毛泽东曾特意指出,中国革命胜利需要“特别是伟大的苏联援助我们”,“国际援助一定要来”,“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3]212。毛泽东又指出,苏联参战,使抗日战争进入最后阶段。同苏联红军配合,是痛快的。他和朱德致电斯大林,表示“解放区的一万万人民及其军队,将全力以赴配合红军及其他同盟国军队消灭万恶的日本侵略者”,并发表声明《对日寇的最后一战》,指出“中国民族解放战争的新阶段已经到来了”[4]。
在中共高兴之余,形势再一次发展得出乎预料,处于内外交困的日本政府于8月10日发出乞降照会,15日正式宣布投降。得知消息后,毛泽东于11日起草《关于日本投降后中国共产党任务的决定》,指出要猛力扩大解放区,占领一切可能与必须占领的大小城市与交通要道,夺取武器与资源,放手武装基本群众,不应稍有犹豫。各地迅速集中部队主力,按师、团、旅编制集中行动。
二
苏军进入华北,日军放下武器,使第一个里应外合局面首先在华北实现,也为实现第二个里应外合局面创造了必要条件,同时使东北出现政权“真空”。此时,北方局下属的晋察冀分局、晋绥分局和平原分局、山东分局已占领广大乡村和诸多小城市,如果夺取大多数大中城市,就将在华北占据主导地位。倘若“实现华北由我为主,东北由我控制”[3]224,那么中共放弃在南方的发展,实力也会前所未有地扩大,可以和国民党分庭抗礼,甚至占有上风。
此时,美军、国民党军队在华东有合作趋势,华东已不可能出现两个里应外合局面;日伪军、国民党军在华中实力强大,中共部队迟迟难以打开局面,华中无法出现一个里应外合局面。因此,中共迅速中止原定规划,全力经营华北、东北。
要实现华北“由我为主”,夺取平、津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作为华北两个最大的城市,北平、天津属于特别市,拥有巨大的政治、经济资源,其中北平是中国北方政治、文化中心,天津则是北方经济中心,而且两市位于华北平原北部,背靠蒙古高原,连接东北和华北腹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夺取了平、津,不仅可促成中共主导华北局势,也为它控制和巩固东北提供了屏障,还为它通过外蒙古获得苏联援助创造了地理便利,真可谓一举三得。因此,平、津自然成为中共夺取华北大中城市的首要目标。
为了和时间赛跑,中共尽力克服困难,开始第一次尝试。中共首先作部署调整,8月10日朱德发布命令,要求各根据地向附近城镇和交通要道的日伪递交通牒,限定时间缴械投降,如遭拒绝就地消灭。军队进入城镇后,实行军事管制。同一天,聂荣臻、刘澜涛致电晋察冀分局,要求全军区部队立即向平、津等地前进,准备和苏蒙联军会合。11日上午8点到下午6点,朱德连续发布六道命令,大都与夺取平、津有关。同一天,晋察冀军区向日军华北派遣军司令官下村定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所部无条件投降。
接着,中共中央于20日致电晋察冀中央局:对于北平、天津、保定、石家庄,应迅速布置城内人民的武装起义,以便于不失时机配合攻城我军实行起义,夺取这些城市,主要是平津”[5]9。中共还作了组织调整,12日晋察冀边区行政委员会分别任命宋劭文、张苏为平、津两市市长,军区分别任命郭天民、杨成武为两市警备司令。20日中央撤销北方局,分别成立晋冀鲁豫中央局(邓小平为书记)和晋察冀中央局(聂荣臻为书记),由中央直接领导,聂荣臻等尽快返回了工作岗位[6]。
此时中共无法知道,苏蒙联军预定南下的最大限度在何处,但它相信只要和联军会师,就会说服、引导联军机械化部队跨过长城占领平、津,甚至深入到华北平原的石家庄以北。毛泽东曾指示晋察冀军区主力,要“配合红军夺取张家口、平津、保定、石家庄、沧州、唐山、山海关、锦州、朝阳、承德、沽源、大同”[3]225。8月15日,苏蒙联军占领张家口西北约70公里的张北县城,威胁北平的西北大门张家口(距北平城不过200公里)。中共平北分区察蒙分委骑兵支队立刻进城,和联军联络,商定分别向斯大林和毛泽东、朱德报告此事。随后中共中央指示向联军表示,望其继续南下,如联军只能推进到长城,则指明张北的长城是外长城(明代长城自山西忻州起分内外两段,外长城经大同、张家口,内长城经保定、北京八达岭、居庸关。两段长城在北京延庆县汇合),应当攻下张家口,直取内长城的南口(距北平德胜门不过38公里),从西北面威胁北平。联军同意了中共请求,双方商定协同攻打张家口[7]。
在北平东北面和天津西北面,会师也进展顺利。苏蒙联军于14日攻占内长城重镇古北口(位于北京密云县),23日起跨过长城推进到石匣镇(距北平东直门约70公里),中共地方民兵一个班在几个区县干部领导下,到滦平巴克什营与联军接洽,联军同意对方接管古北口[8]。19日苏军后贝加尔方面军苏蒙混合机械化集团攻占热河省会承德(距天津城200多公里),中共随即进城组建八路军临时办事处。联军与中共部队的会师,发生在日本投降前后,这使许多人相信联军不会因为日本投降而停止进攻,它将全面跨过长城攻占平、津。日军大本营陆军部就认为:“蒙疆方面之苏军、外蒙军在我停止战斗行为后……企图利用延安势力,一举将其势力扩大至华北,目前正采取将进入京津地区之态势。”[9]在北平从事地下工作的张大中回忆说,“我们对形势的估计也是部队即将进城……城内同志问我们:“什么时候进来?”“我们认为哪里的日本没放下武器,红军就会发展到哪里……所以我们答复最多不过十天”[10]。
平、津日伪人心惶惶,中共地下党趁机活动。刘仁带领城工部来到北平西山大觉寺,先后派人赶回北平,发动、组织群众,瓦解伪军,迎接苏蒙联军,维持社会秩序。晋察冀党校干部学员及冀中区干部也分赴武清县,筹建天津解放委员会,以接管天津。市内4支地下武装先后发动3次起义,19日的起义夺取长短枪11支,袭击伪建设公署。中共部队也积极向平、津推进,在北平,晋察冀军区开始大反攻,攻占通县飞机场、顺义县城、南苑等;在天津,冀中军区展开进攻,攻占静海县城、杨村火车站、北仓火车站、杨柳青火车站等。北平、天津已被全面包围。
三
但是,形势的转变再一次出乎中共意料。斯大林权衡利弊后,认为战后国民党政府依然是中国的“中央政府”,中共不可能夺取胜利,他决定军队停止南下,不介入华北局势。8月14日,苏联政府和国民党政府签订《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公开表示今后对中国的支持,会完全给予重庆政府。苏蒙联军原定于22日进攻张家口,但到当天按兵不动,表示莫斯科下令不能跨过外长城,冀察军区只能独自攻占张家口。同时,联军也在石匣镇前停止脚步。25日斯大林致电毛泽东,表示日本投降,国共应重归于好,共商建国大事,如果继续打内战,中华民族有毁灭的危险[5]13。
没有苏联的支持,第一个里应外合局面无法真正实现,也直接使第二个里应外合局面难以实现。如果中共只靠自己部队进攻,难度非常大。为夺取北平,中共集中了主力部队9个团;为夺取天津,集中了13个团。当时驻扎北平的日军主要是华北派遣军司令部及直属部队和第63师团的步兵第2、67旅团等,加上伪军有上万人;驻扎天津的日军主要是第3坦克师团、独立混成第9旅团及3个大队,加上伪军有近万人[11]。中共部队和日军人数相当,但在武器装备、战斗技能上差距甚大,且中共部队习惯于游击战和运动战,不具备大城市攻坚战经验。
中共失去苏蒙联军配合,自己部队又难以攻城,于是原定起义计划无法实现。日本投降时,北平各系统地下党员有200多人,固定联系的进步群众413人,多分布在大中学校。天津各系统地下党员120多人,主要抗日组织抗联有会员上百人,其中党员60多人,大多集中在学校、工厂和铁路部门。而1945年北平总人口165万多,天津总人口172万多,两市地下党员和进步群众占人口比例很少。
同时,中共面临的外部压力日益增加。苏蒙联军南下后,美国马上放弃和中共合作的计划,转而支持国民党。已投降的日军中国派遣军司令部也决定,驻华日军只能向国民党军队投降。国民党一方面命令中共部队“原地驻防待命”,自己的军队赶快北上,另一方面通过日伪先控制平、津。
中共中央经过慎重考虑,于22日指示将原定规划改为夺取小城市及广大乡村,扩大并巩固解放区,除一般地点仍可占领外,部队一般地以相应兵力威胁大城市及交通要道,中共在和平、民主、团结三大口号下,准备和国民党谈判。28日,毛泽东、周恩来等前往重庆,与蒋介石等谈判。晋察冀中央局各区部队主力从平、津周围转移,回师各解放区。
但中共转变规划,只是中止了夺取平、津的第一次尝试,也是为第二次尝试继续创造条件。这是因为,其一,中共依然主张,华北应“由我为主”,国民党即使要接受大中城市,也只能是象征性的。其二,苏蒙联军屯兵长城,给日军造成很大压力,华北派遣军副参谋长酒井隆中将等来北平市郊和中共代表谈判,表示要早日撤退回国[12]。其三,国民党军队主力不能很快进驻平、津。
中共开始了第二次尝试。首先,8月30日毛泽东在重庆向蒋介石提出,由中共推荐热河、察哈尔、河北、山东、山西五省省政府主席,北平、天津、青岛、上海四个特别市副市长,设立北平行营及北方政治委员会,由中共人员为主任。其次,24日,晋察冀中央局开始部署,以各种斗争威胁平、津,严禁粮食、燃料输入平、津。9月8日,聂荣臻致电各区,表示为促成和日军谈判成功,应立即“对敌展开广泛政治攻势……并加紧彻底破路,封锁围困进攻夺占城市……便于谈判成功”[13]。但是,第二尝试遇到巨大障碍。谈判中,日军代表要求,中共部队先进攻平、津,日军再顺势放下武器,以便向国民党有所交代,中共代表认为这是玩弄拖延,等待国民党军队和美军到来。双方谈判两次,在此问题上形成僵局。同时,国民党在美军帮助下,加快控制平、津的速度。面对日趋不利的形势,9月19日,中共中央指示说,“全国战略方针是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目前全党全军的主要任务,是继续打击敌伪,完全控制热、察两省,发展东北我之力量并争取控制东北”[5]26。这一指示,正式标志中共放弃了第二次尝试,将争夺重点集中在东北和华北的热河、察哈尔。
夺取平、津的两次尝试,以里应外合思想为指导,主要目的是夺取平、津两市,以促成中共在华北“由我为主”,他们有以下特点。
第一,两次尝试是中共充分实践里应外合思想的范例。抗战胜利前后,平、津以南大中城市无法出现里应外合局面,无法实践里应外合思想;平、津以北大中城市要么被中共部队占领(比如张家口),要么由苏军或苏蒙联军攻占(比如哈尔滨、长春、沈阳),与实践里应外合思想无关。里应外合思想只在平、津得到完整、充分实践。
第二,两次尝试是中共夺取大中城市诸多行动中,集中精力最多,寄希望最大的一次。由于苏军出兵华北,形势发生转变,中共彻底修改原有规划,作了两次尝试,一次以武力为主,另一次以和平为主。只是两次尝试、两种方式都无效,才不得不放弃。
第三,两次尝试也充分证明,里应外合思想不可能指导中国革命胜利。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欧洲各国共产党发动地下军起义,配合英、美军队或苏军进攻,成功夺取许多城市,中共借鉴了这个做法,提出里应外合思想。里应外合思想是抗战胜利前后,中共立足敌强我弱的现实,夺取大中城市和交通要道,争取革命胜利的指导思想,它是全党工作重心转入农村以来,确定走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道路后,向敌人统治中心进攻的第一次重要探索。但这个思想过高估计了苏联援助的可能,和大中城市群众觉悟程度、组织能力,过低估计了发展自身实力的重要性、美国支持国民党的决心和国民党的实力,不符合中国革命的实际,不可能指导中国革命胜利。夺取平、津两次尝试,充分实践了里应外合思想,也集中体现出这个思想的不足。在平、津,战后苏联和美国对华政策都倾向于国民党,国民党的传统优势没有根本改变,中共掌握的各种资源很缺乏,被动跟在形势发展后面,无法有力把握机遇。
虽然中共夺取平、津的两次尝试以放弃告终,但经过实践检验,中共果断放弃里应外合思想,高度重视独立自主的革命原则,重新探索实现革命胜利的具体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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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景峰]
K265.9
A
1000-2359(2012)04-0162-04
段炼(1978—),男,陕西西安人,东北大学文法学院讲师,法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
2011-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