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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消费社会中的个体身份认同:以乔治·佩雷克的小说 《物》为例

2012-04-12吴晓梅

关键词:西尔物品身份

吴晓梅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230036)

乔治·佩雷克 (1936~1982)是法国当代先锋派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小说以交叉错结的情节和独特的叙事风格见长。1965年他出版的小说 《物》荣获了法国著名的勒诺多文学奖,在法国文坛获得了较高的声誉。小说巧妙地刻画了当代消费社会对青年一代的巨大影响,因而小说“确实处在时代的气息中”,[1]其主题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值得我们深究。本文通过解读小说中人物的欲望、行动与其内心的虚无感之间的关系来深入分析小说主人公如何在消费社会中努力寻求个体身份认同,并从中窥见小说所包含的现实意义。

一、社会背景

20世纪50年代之后,法国和整个西方世界处于战后经济发展的黄金时代,广告、消费和商品生产领域出现了一系列史无前例的新现象。人们将无止境的欲望投射到具体产品消费上去,使其社会地位及个人身份与消费品联姻,构成一个满足欲望的对象系统,从而使消费变成消费者获得身份的商品符码体系,也就是说消费成为对符号信仰的过程。消费文化更多的是把商品看作是一种符号:一种代表身份或地位的象征,于是人们深陷消费社会而不能自拔。正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小说 《物》以散文式的笔法表现了青年情侣热罗姆和西尔维的工作情况和日常生活,他们想通过对各种各样的“物”的占有和想象来对抗无处不在的虚无感,从而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消费社会中获取身份认同。佩雷克在作品中展现了消费社会的流行时尚,因而在现实主义框架中居有一席之地。尽管 《物》在出版后常被认定是一部优秀的写实小说,但是从文学角度来看, 《物》最主要的价值并非描写重大历史事件,作者的真正用意也并非是要深入剖析消费社会的机制,而是要通过小说主人公在寻求个体身份认同的过程去警醒当代人的消费意识,因为,只有我们“直接进入小说的感性世界和人物自身的经验,才能看出在消费社会这个舞台之后,《物》还隐含着现代人的自我理解这一更具个体性,从而也更加重要、更具超越性的哲学和人类学问题。”[2]

二、从物品的“消费”中寻求身份认同

《物》与关注当代社会问题的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不同,它并没有紧凑、连贯的戏剧性情节结构,而是用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涵义深远的写作手法来展现这对青年情侣的日常生活,尤其重在刻画他们在各种各样的消费品之间所表现出来的欲望和想象。

在小说的前半部分,“描写”占据了明显的优势,作者不厌其详地“描写”真实存在的和人物幻想中的各种物品,使读者感受到的是“物”的膨胀和人的隐退。如小说开头的第一段:

“起初,目光将沿着一条又长、又高,又狭窄的走廊,在灰色的化纤地毡上向前滑动。两边墙上是浅色木料打成的壁橱,铜制饰品闪闪发亮。墙上挂着三幅版画,其中一幅画着爱普森赛马会上的冠军、一匹唤作 ‘雷鸟’的马,另一幅表现的是 ‘蒙特罗城’号桨船,第三幅上绘有斯蒂文森式火车头。再往前去,紧里边儿是一道皮质的帷幔,悬在黑色带条纹的、粗大的木环上,轻轻一拉就可以移动。化纤地毡的尽头紧接着浅黄色的镶木地板,上面铺着三条色彩黯淡的地毯,但并没有全部遮住它。”[3]

这个段落的描写类似层层推进的电影镜头,含蓄地传达出小说的主人公对物品的强烈渴望。在主人公登场之前出现的是他们想象中的居室,“物”先于人物而出现,显然作者是想表达主人公想借“物”来肯定自身的存在方式,通过对“物”的想象来获取身份认同。再进一步分析,我们会发现墙上的三幅版画也有着特别涵义:赛马会所喻指精英阶层的运动;蒸汽机表现出人物对现代工业文明的崇拜;而“蒙特罗城”号浆船则上流社会的休闲方式。从中可以看出主人公在这些象征着身份、地位以及品位的物品中开始自我建构与身份定位。

在随后的两个章节中,作者详细描写了主人公想象中的和实际的住所,从而凸显主人公对现实的不满,借助想象中对“物”的占有来获得身份认同。直到第三章开始作者才简略地介绍了小说中的两个主人公的身份:“热罗姆二十四岁,西尔维二十二,两人都是社会心理调查员。”[3]但是在后面的章节中并没有刻画人物的相貌体态,也没有使用对话或戏剧性的事件来展开故事情节。小说主人公所“消费”的物品大致可归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代表着当时流行风尚的“英国皮鞋”、意大利真皮沙发以及美国乡村音乐的唱片等等;另一种则是代表着手工工艺和传统文化的古董或艺术品,如安格尔和保罗·克利的绘画,第二帝国时期的桃花心木书桌等等。热罗姆和西尔维并不在乎这些物品的经济价值,也不重视其审美价值,而是希望拥有这些物品的象征价值。在他们看来,只有拥有了这些物品才能使其身份被他人认同以及被社会认同。尽管热罗姆和西尔维拥有姓名、职业和年龄特征,也确实处于20世纪60年代巴黎这个消费社会中,但始终面目不清,缺乏个性,显然具有明显的类型化、符号化的特性。小说主人公所困惑的问题是“我是谁”,越想通过物品进行自我定位就越“沉溺于消费社会的运转逻辑,借它提供的商品消费者、时尚追求者等 ‘面具’以暂时缓解欠缺身份认同的焦虑。”[4]显然,作者大量地描写物品是想表达“物”对人的压抑以及在消费社会中人如何被“物”“异化”,因而只有依赖“物”才能具有身份认同感。

三、从“行动”中寻求身份认同

除了从“物”的消费中去寻求个体身份认同,小说的主人公还试图通过“行动”来获得稳定、清晰和具体的个体面目。热罗姆和西尔维总是畏惧行动,却又迫切地需要采取行动。在完美的理想面前,现实生活中的选择是很有限的,因此,为了摆脱无法忍受的虚无,他们不得不采用行动来获得一些临时性的身份。如小说第七章中他们对阿尔及利亚的战争的态度及行动的描写:“正在发生的一切都逼迫他们采取明确的立场。当然,他们的介入总是表面的,在任何时候,他们都不觉得自己觉得和那些事情有什么真正的关系。”;“有时他们会在凌晨五点钟起床,和三四个同伴一起上街张贴大字报,呼吁人们保持警惕,揭露坏蛋和他们的同伙,为无辜的受难者鸣冤。他们把宣传材料送到街道的每家每户,他们还收到威胁的大楼中去担任过几次守卫的任务。”;“他们驻足不前,手拉着手,微微冒汗,不敢大声呼喊,只待第一声警报响起就四散跑开。”这些都是他们采取的行动,而这些行动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呢?作者在小说中明确指出来了:“他们原本希望,能发生什么事情来证明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重要的、必要的、不可替代的,也能够证明自己提心吊胆的努力对他们本人来说具有某种意义,是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能够帮助他们认识和改变自己,获得生活的动力。”[3]由此可见,他们有所行动并不是因为自己有明确的战争立场或坚定的政治立场,也不是为了普通民众的利益,而是因为他们在消费社会中缺乏信仰,试图在虚无的生活中去进行自我定位。

除了通过政治游戏来对抗虚无,主人公还试图通过与同辈的交流和欢聚来暂时麻痹自己——“他们总是成群结队,组成一个小小的团伙。他们相互了解,相互分享共同的性情和审美趣味;他们有着自己的用语、符号和话题。他们太进化了,以至于彼此不会完全一样,但似乎又进化得不够,所以还是会有意无意地模仿对方。他们一起分享着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有时他们也厌烦这样的日子,可更多的时候却安之若素。”[3];“他们最大的快乐是一起遗忘,换句话说,一起玩乐。”[3];“他们会花上整整一个小时,争论到底要不要去看一场电影。他们滔滔不绝而言之无物,用猜谜游戏来打发时间。这个群体里的每对情侣在独处的时候都会语带苦涩地谈到其他人,有时也会谈到他们自己……他们盼望着得到新的友谊,但几乎已经失去了想象它的能力。”[3]主人公之所以喜欢集体欢宴、玩乐和闲聊是因为他们想借助共同的价值观、感觉气质和烦扰来缓解生活压力,驱赶虚无,并努力进行个体定位,但最终这种认同感也只是暂时性的。

由于在现实世界无法获得个体身份认同,主人公便转而从影像世界中寻求补偿。商业电影是属于消费时代的艺术,它说展现的理想世界既远离“真实”世界,又具有暂时性的替代作用。在观看电影时,主人公并不仅仅是想逃离现实世界,而是希望在影像世界里能进行自我定位,因为“他们走出影院,黯然神伤。这不是他们梦想中的影片。这不是每个人心中那部不可穷尽的,完美的整体电影。这不是他们自己想拍摄的影片。或许,这同样也不是——如果能一探他们最隐秘的想法的话——他们想生活于其间的影片。”[3]显然,小说主人公试图将自己安插在影像世界,从中获得认同感,以此来弥补现实世界所带来的失望。

在巴黎所采取的“行动”并没有使主人公获得想要的身份认同感,于是他们离开巴黎,前往斯法克斯开始新生活。但是在新的环境中,主人公仍然摆脱不了这种虚无,也无法获得个体身份认同,从小说中的一些描写可以体会到这一点——“斯法克斯是一座晦涩神秘的城市。有时,他们觉得没有人能够真正深入它的躯体。”;“他们和西尔维的同事们保持着冷淡,或者说很疏远的关系。正式签约的法国教师似乎不太瞧得上这些合同工……他们不能原谅的是她不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模子塑造出来的:在他们心中,她应该是个教师的太太,本人也是教师,是来自外省的小资产者,气度不凡,衣着得体,谈吐雅致。”离开巴黎去寻求自我的行动最终也是失败的,他们变得麻木,不再有情绪的波动,那种压抑的虚无感促使他们进行自我反思——“……有时他们会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还活着,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3]终,他们还是回到了巴黎,继续在“物”的想象和占有中重复着从未摆脱过的状态。小说结尾出现的两位主人公的对话——热罗姆问道:“你还记得吗?”,西尔维说道:“啊,瞧一瞧现在。”——表现出作者在启发读者进行思考。在这个价值坍塌的消费社会中,过去和未来都将归于平静,失去意义,生活的意义存在于“现在”。主人公对巴黎不满却又无法舍弃的矛盾正是表达出现代人在形形色色并充满诱惑的消费社会中无法挣脱开来,但又心有不甘,并努力寻求身份认同,去实现自我。

四、结语

从作品中可以看出,不同性质的物品在人物的意识中成了具有象征性的符号,成为人物生活的主宰,因此“物”被“人化”了。而人物只有借助物品消费才能找到“自我”就表明人被“物化”了。人在强大的消费社会面前显得渺小无力,个性丧失,只能盲目地随波逐流。从小说的副标题“六十年代纪事”可以看出,作者在传达象征意义的同时还具有现实意义。我们中国读者虽然很难体会法国在20世纪60年代社会转型期间所具有的历史社会意味,但是我们今天同样处于消费社会中,对物品的消费从深层次上影响着我们的生命体验。如同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我们同样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很容易迷失自我,却又不停地寻找自我,并努力获得个体身份认同,从而明白“我是谁”。在当下这样的消费社会中,《物》能带给我们更多启示,使我们时刻保持警醒,清楚地了解社会现实,同时也可以培育我们的理性精神。

[1]路易-让·卡尔韦.车槿山译.结构与符号—— 罗兰·巴尔特传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145.

[2]龚觅.摩登时代的个人幸福—— 乔治·佩雷克小说 《物》中的人物意识和作者意识 [J].外国文学,2010(1):4.

[3]龚觅.物 [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3,16,51-53,24,32,56,37,84-86.

[4]龚觅.佩雷克研究 [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8:10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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