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党变革、政党体制变革、政党政治变革含义辨析

禹海霞

(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政党变革、政党体制变革、政党政治变革含义辨析

禹海霞

(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政党变革、政党体制变革、政党政治变革是政党政治理论中的三个基本范畴。政党变革反映的是政党自身各构成要素的发展变化;政党体制变革体现的是政党在政治体系中的地位以及政党之间的关系模式和运行机制的变化;由政党自身和政党体制变革所引起的有关政党政治的制度体制及其运行机制的变化则为政党政治变革。政党变革是政党体制变革的核心驱动，是政党政治变革的关键内容;政党体制变革是政党变革的党际表现，是政党政治变革的组织基础。政党变革和政党体制变革交互作用、互为因果，既是政党政治发展的原因，也是政党政治变化的表现。

政党变革;政党体制变革;政党政治变革

“政党变革”概念最早由美国政治学家古德诺在20世纪初提出并开始使用①古德诺针对当时美国党魁利用政党机器左右政党选举、政党权力过大而又不负责任的现象，提出了政党改革的任务，目的在于使“政党和政党领袖们能够在管理我们的政府中负起责任来”。此后，随着政党变革在世界范围内大规模的展开，“政党变革”问题备受学者的重视。。迄今为止，学者对政党变革问题的研究已经持续了近一个世纪。由于政党首先产生于西方国家，有关政党的学术资源也首先积累于西方国家，我国学者在政党理论研究中借鉴西方学者的研究成果是自然的事情。但是，由于语境的差异，当同一概念被转换为另一种语言后，可能导致概念理解上的偏差。对“政党变革”这一概念的理解即是如此。在西方政党政治理论中，政党变革(Party Change)一般是指个体政党的自我调整或者政党对自身的改造。而在汉语语境中，政党变革②除政党变革外，学者们还使用政党革新、政党变迁、政党嬗变、政党改革以及政党转型等词汇来表述政党自身的变化、调整和革新，本文忽略这些词汇本身的细微差别，遵从中西方相关研究中大多数人的用法，统一用“政党变革”来表述。被赋予较为广泛的内涵，学者们在研究政党问题时经常将政党变革、政党体制变革与政党政治变革等相关概念变通使用。其实，政党变革、政党体制变革以及政党政治变革是分属于政党政治理论体系中的不同层面的概念或范畴，分别承载着不同的意蕴，发挥着不同的功能。根据世界政党政治新的实践和新的发展，正确认识和准确把握政党变革、政党体制变革以及政党政治变革的科学内涵和实践要求，对于丰富和发展政党政治理论、实现政党政治的科学发展，很有意义。

一、政党变革

与经济社会发展现代化并行，政党变革实践及其理论研究首先开始于西方。美国著名的政党问题研究专家哈莫尔和琼达认为，政党变革(在最广义上)指的是政党如何组织，汲取何种人力和物力资源，代表谁以及做什么等的变化、改动或修正;变革应该是在政党直接控制范围内由政党团体或者代表政党的合法个人发起。而狭义上的政党变革主要是指政党规则、结构、政策、战略和策略的变化③Harmel＆ Janda，An Integrated Theory of Party Goal and Party Change，Journal of Theoretical Politics，No．6，1994，p．275．。近些年来，我国学者很重视政党变革问题的研究，关于政党变革的含义有较为深刻的见解。张小劲教授认为政党嬗变是一个相当宽泛的称谓，可以用来指政党组织方面所发生的任何变化④张小劲:《关于政党组织嬗变问题的研究:综述与评价》，《欧洲》2002年第4期。;陶文昭教授认为，政党的变革突出表现在政党体制、政党组织和执政方略的变革①陶文昭:《当代世界政党变革的潮流》，《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5年第6期。;聂运麟教授在论述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变革问题时，强调它主要体现在阶级基础的巩固、群众基础的扩大、政党体制的民主化等方面②聂运麟:《论当代马克思主义政党的革新》，《马克思主义研究》2003年第3期。。王长江教授在其专著《政党现代化》一书中集中论述了政党变革的相关理论。他认为，不管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的政党，都面临适应客观环境而对自身进行调整、变革的问题，而且，任何政党的自身变革应该是有方向性、目标性的，与经济社会的现代化相适应，政党也需要实现现代化。王长江教授强调，“无论是提‘政党现代化’，还是提‘政党改革’，或是提‘党的自身变革’，实际上指的都是政党根据时代要求对自身观念、纲领、组织形式、活动方式等方面进行全面的调整，因此都可以用‘政党现代化’来概括”③王长江:《政党现代化论》，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7页、第29页。。而所谓政党现代化，“就是政党适应客观环境及其变化的需要，适应社会发展进程，使自身结构、功能、机制和活动方式不断制度化、规范化、科学化的过程”。王长江教授曾将政党变革分为“渐变型改革”、“突变型改革”以及“兼合型改革”④王长江:《政党改革的历史考察》，《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6年第3期。

在《韦伯斯特同义词词典》(1951)中，“变革”是指“一种事物在形式、本质或组成部分上的任何变化、改变或者修正”。我们认为，关于政党变革的含义，可以从广义和狭义两个不同的层面理解。从广义上来讲，政党自身各构成要素或在形式上、或在内容上的任何变化都可以称之为政党变革。也就是说，不论是政党基于自身的发展需要而进行的主动变革，还是在外部力量的冲击下而进行的被动变革;也不论是政党基于核心价值目标不变而发生的持续性自我调整，还是政党基于新的价值追求而发生的带有根本性的变化，都属于政党变革的范畴。而狭义上的政党变革，主要是指政党为了实现上台执政或为增强执政的科学性、合法性和持续性，由政党领袖主动发起的，对政党意识形态、组织形式、纲领路线、社会基础、制度规范和活动方式等政党核心要素进行的有计划、有步骤的创新性变革。政党的这种创新性变革，是政党的自我发展与自我完善。

纵观世界政党政治的历史我们可以发现，政党的发展史，也是一部政党的变革史。事实所打造的历史场景是，政党变革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没有哪一个政党的发展壮大不是经由自我革新而实现的，也没有哪一个缺乏自我革新能力的政党能够逃脱最终走向衰亡的历史命运。历史所形成的基本结论是，任何一个政党，无论其性质如何，也无论其经历如何，只有通过自身变革，才能化解政党政治危机，只有实现政党现代化，才能实现政党政治的健康发展;政党变革是政党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力量源泉，是政党政治发展的核心驱动力;政党在政治现代化进程中产生，必然随着政治现代化的推进而不断改革和完善。总之，政党为适应外部环境的变化而不断调整自身，因政党自身变革引起政党政治的发展变化，是政党政治的一条基本规律。

二、政党体制变革

在英语中，System既可以指制度，也可以指体制，所以有的学者将Party System译为“政党制”，囊括了政党制度和政党体制这两层意思。因此，Party System Change既可以指政党制度变革，又可以指政党体制变革。在汉语中，这两者的含义不完全一致，但在此我们借鉴英语中的用法，不做区分。西方学者对政党体制变革的研究较多。沃林奈茨(Wolinetz)、麦尔和史密斯(Mair and Sm ith)等都有著作论及。综合来看，国外学者所理解的政党体制变革可以归纳为两类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政党体制变革主要是指“一种体制内各政党的支持情况的变动和发展趋势”⑤［美］罗伯特·哈莫尔、肯尼斯·琼达:《一种政党理论:政党目标和政党变革的整合》，转引自荣敬本:《政党比较研究资料》，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年版，第221页。，即政党体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只是体制内各政党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主要表现为选民支持率的变化，如德国、瑞典绿党对德国、瑞典政党格局带来的变化等。另一种观点认为，政党体制变革是不同政党体制范式之间的演化和转型，即政党体制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型，由一种政党体制转化为另一种体制，如联邦德国20世纪70年代末由被称为冰冻格局的“两大一小”政党体制变为90年代后的“两大三小”的政党体制，就属于政党体制或政党结构的根本性转变。20世纪80年代以来，东亚各国政党体制范式的转变囊括了上述两种政党体制变革类型，很好地诠释了政党体制变革的两种趋向:其一，韩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和泰国等国家的政党体制范式由依靠军队建立的一党专制转变为多党制，或“多党并存、一党独大制”，政党体制逐步向多党制和民主化迈进;其二，政党体制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但是在体制内部发生了一些重要的变化，如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反对党力量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得到迅速发展，在原有的政党体制框架内增强了力量，拓展了利益表达的空间，促使执政党的政策进行了调整和改革，对政党体制带来了重大的影响，甚至可能使未来发生根本性的政党体制变革成为一种可能。对政党体制变革的这两种范式的概括都属于政党体制变革的范畴，也就是说，政党体制主要包括这两种类型的变革。

一般认为，政党体制是指为国家法律所规定或在实际政治生活中形成的政党在政治体系中的地位以及政党之间的关系模式和运行机制。根据一个国家中政党的数量及其力量对比关系，世界上的政党体制可以分为一党制、一党主导制、两党制、多党制、两大政党主导制五种基本情况。①Michael Roskin et al，Political Science:An Introduction．Englewood Cliffs，New Jersey:Prentice Hall，1991:227 － 229．据此，所谓的政党体制变革，一是指在一国政治体制框架内，政党的结构形式在一党制、两党制和多党制之间的转型;二是指在同一政党体制内因政党之间力量对比关系的改变而引起的政党地位的变化及其活动方式的调整。政治体制的健康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政党体制，政党体制的变革或转型成功与否，对于国家的政治发展和政治稳定具有决定性影响。

三、政党政治变革

近些年来，国内学者在研究政党政治问题时对政党政治变革概念多有涉及。如陈妍认为，“随着时代和社会尤其是经济全球化和世界多极化的发展，各国的政党格局发生了新的变化，一批大党、老党、执政党相继衰落或失去政权，引发了世界政党政治变革的新潮流”②陈妍:《西方发达国家执政党的自身变革及启示》，《求实》2004年第6期。;那述宇指出，“伴随着社会经济结构、社会政治结构的变化，伴随着民主政治和现代法治的发展，政党政治的内容和形式，必然也会不断地‘更新换代’”③那述宇:《论党的领导方式与执政方式选择的成就因素》，《政治与法律》2004年第4期。;张洪萍、杨健强调，“由于科技革命和经济全球化浪潮的推动，政党政治变革已成为一种全球性的现象”④张洪萍、杨健:《略论中国共产党的政治容纳性》，《山西师大学报》2005年第2期。，并认为，政党政治变革主要表现在政党纲领、目标调整、政党组织改革以及政党意识形态中间化等方面;段志超、张鹤立则认为，“执政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实现现代性转型在当代世界的政党政治变革中已经成为一个共识”⑤段志超、张鹤立:《网络化背景下党员生活方式的现代性转型》，《探索》2006年第4期。;周淑真教授则主要从政党制度模式变革、政党的社会政治基础和功能作用等方面的改变来揭示当代世界政党政治变革和发展的潮流⑥周淑真:《当代世界主要政党的变革与发展研究》，史志钦编:《全球化与世界政党变革》，中央党校出版社2007年版，第19～33页。，等等。

由上可见，学者们在使用政党政治变革概念时涉及的内容与政党变革和政党体制变革相比要广泛得多。但总的来看，目前学者们还没有对政党政治变革的内涵作出明确的界定。也就是说，学者们在对有关政党政治变革问题的研究中，更多地将政党政治变革做一般化的、字面意思的理解，将“政党变革”、“政党体制变革”以及“政党政治变革”等概念打通使用。

对政党政治变革概念的理解，关键在于对政党政治含义的把握。我们认为，政党政治的构成有两个基本条件:一是政党成为不可或缺的政治实体;二是政党成为国家政治生活的主导力量。总的来看，政党政治是一个综合性很强的概念，包括主体与客体、组织与职能、制度与机制等众多内容，涉及政党、国家及社会各个领域，涵盖政党内部活动和外部活动的全部政党生活，体现于政党自身事务管理和领导、执政、参政的整个政党行为的全过程。从纵向上看，政党政治的内容结构可以分为三个基本层次:一级层次或称之为核心层次——政党政治的根本性质规定;二级层次——政党政治的基本制度规定;三级层次——政党政治的具体制度(体制)层次或曰运行机制层次。从横向上来看，政党政治可以分解为五个方面的内容:政党自身的政治、政党与政党的政治、政党与国家的政治、政党与社会的政治以及政党与国际社会的政治。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们将政党政治变革的含义表述为，由政党自身变革所引起的有关政党政治的根本制度、基本制度及其具体制度和运行机制的带有根本性的变化或在原有基础上的调整、完善与发展。政党政治变革包括政党自身变革、党际关系变革、党政关系变革、政党与社会关系变革以及国际性党际关系的变革等内容。比如，从政党政治变革的不同层次上来看，苏东剧变实质上是由原来的社会主义性质的政党政治转变为资本主义政党政治，这属于核心层次的政党政治的变革，即政党政治根本性质的变化;在当代中国，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以及基层群众自治制度的发展完善，属于政党政治二级层次的变革;在西方国家，一些政党为适应经济社会发展现代化的需要而对党的组织形式、活动方式以及党际关系、党政关系、党与社会关系等方面所作出的调整，则属于政党政治的具体制度和运行机制层次上的变革。

四、政党变革、政党体制变革、政党政治变革的关系

政党本身是一个政治系统，这个系统各组成要素及其关系的嬗变、调整便是政党变革。同时，政党作为民主政治最重要的运行主体，又是政党政治这个复杂系统中的一个子系统。政党自身的变革无一不是在政党政治这个大系统中进行的，既受政党政治系统和政党体制的影响，又作用于政党政治系统和政党体制。可见，政党变革与政党体制变革构成一个相互影响的作用机制，政党变革与政党政治变革之间存在着一种双向互动的关系。

政党变革、政党体制变革、政党政治变革是政党政治理论中的三个基本范畴。搞清楚它们之间的关系，有利于从规律层面认识和把握政党政治问题。

(一)政党变革与政党体制变革、政党政治变革三者是有区别的。首先，政党政治变革是政党变革和政党体制变革的上位概念。政党政治所包含的内容具有系统性和多层次性，涉及多对变量关系，包括政党自身政治、政党与其他政党、政党与政权、政党与社会以及国际政党组织之间的关系体系及其运行机制等，而政党变革仅仅限于政党自身的变革，政党体制变革则属于政党与其他政党之间关系的调整及其运行机制的变化，即政治学意义上的政党制度变革。其次，政党变革和政党体制变革是具有不同侧重点的同位概念，前者主要讨论的是政党自身的变化，主要涉及纵向上的政党组织体系和横向上的政党组织要素两个方面的内容，后者则论述的是政党在政治体制中的地位以及政党与其他政党之间横向关系的变革，前者更强调变革的主体性、自觉性和目的性，后者则更多地表现为多方主体之间利益博弈的力量对比及其演化过程。

(二)政党变革是政党政治变革的关键内容和核心驱动力。政党自身的变革是政党政治变革的核心内容，是政党与政权、政党与社会、政党与其他政党、国际政党组织关系变革的前提和基础。在一个由政党掌握国家政权并在政治生活、国家事务和政体运作中处于中心地位的政治环境中，政党自身的变革牵一发而动全身，会直接影响到政党地位的变化以及党政关系、政党关系、党社关系等的变革和调整，影响到政党政治变革的成本和效益。可以说，政党政治变革的实质就是政党变革，政党政治变革主要的驱动力来自于政党变革，政党政治变革的成败也直接取决于政党自身变革的成败。政党只有不断加强自身变革，实现自身的现代化，才能引导、推动政党政治的变革和良性发展。

(三)政党体制变革是政党政治变革的重要内容。一个国家的政党体制与该国的历史文化传统、基本政治制度以及主要政党之间力量对比紧密联系，属于政党政治中较为稳定的成分。政党体制一旦发生变化，必然会带来政党政治的重大变化。政党体制的制度化和现代化水平是在现代化过程中充分发挥政党作用、推动民主化进程的重要途径。当一个国家的政党体制无力面对多元化的政治力量的挑战时，其最终的结果就是政党结构模式的转换。当然，政党体制模式的转换是多方力量博弈的结果，需要经过一个较长时间去完成，在一定的时间内会造成政治秩序的紊乱、经济发展的迟滞甚至社会的不稳定，但从长远的角度看，政党体制变革可以为政党政治的健康发展提供必要的制度条件。

(四)政党变革与政党体制变革相互作用、相互影响，政党变革与政党体制变革引起政党政治变革。一方面，政党组织发起的具有可控制性、可主导性和可操作性的自身变革，会引起政党体制的改变;另一方面，政党体制的变革也必然带来政党自身的变革。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王长江提出:“广义地讲，所谓政党现代化，既包括作为个体的单个政党自身的现代化，也包括政党体制的现代化。”①王长江:《政党现代化论》，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57页。政党变革和政党体制变革交互作用、互为因果，既是政党政治发展的原因，也是政党政治变化的表现。

D05

A

1003－4145［2012］01－0039－04

2011－11－30

禹海霞(1980—)，女，山东潍坊人，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陆影luyinga120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