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乃德的史学观
2012-04-12顾友谷
顾友谷
(文山学院思政部,云南 文山 663000)
常乃德的史学观
顾友谷
(文山学院思政部,云南 文山 663000)
常氏主张以哲学的眼光驾驭材料,区别历史和史学概念差异,用科学的方法、哲学的眼光和艺术的手腕撰写历史,把历史、哲学和史学史有机地结合起来。常乃德史学理论论述已多,但从他史学观中的几个重要概念的再探讨,可以加深对其史学理论的认识。
常乃德;考据;哲学;史学
在常乃德的理想中,良史家须有“历史的知识,哲学的眼光,文学的手腕”,而“今日中国之史学家仅只对历史材料考据精详”,而无“哲学眼光以驾驭材料”,故不能造成系统,仅能堆集若干材料成为流水账簿而已。至于“艺术手腕之描写”,更为一般作史者所忽略,甚且公然反对。[1](P88)前人对其史学理论虽有论述,但涉及与哲学的关系、历史本体与历史著作以及史学发展的阶段不多,本文试论之。
一、以哲学的眼光驾驭材料
对于常氏的史学观,我们要整体地把握他对于当时国内的历史考证的认识、历史和哲学的关系以及西方文化的流弊等方面做整体考察,才能够有更多的理解。常乃德反对把史料当作历史,他认为“今日中国之史学家仅只对历史材料考据精详”,而无“哲学眼光以驾驭材料”,故不能造成系统,仅能堆集若干材料成为流水账簿。他提倡以哲学的眼光来驾驭材料,主要基于以下几种考虑:
首先,常乃德史学观的建立与对民国以来考据的几种错误倾向进行了总结和纠偏。民国以来考据出现的问题,他认为有三类:第一类是牵强附会考证。他认为近年来治史学者多偏重考据,乃清代汉学之末流,虽贤者如梁任公辈亦为时代风气所转移,隳入此种窠臼,其细者疲神于琐屑掌故碎义,难逃玩物丧志,已属无谓矣,而近年以来,史界风气益趋诡异,好为荒诞之说,牵强附会,汗漫不经,自清末已有附会法人拉克伯理之妄论,谓中国民族源于巴比仑者。又有认穆天子传为正史,据之以考古代中国与西域之交通史迹者,其说已极为可笑。近时又有人主张墨翟为印度人者,有主中国人首先发现美洲者,甚至谓楚国民族及文化源印度者。大抵根据一二音声之相似,在牵合一二荒诞不经之小说(如梁四公传之类),以成其妄论,此又考据之下乘者也。第二类是以音义附会的考证。中国考据家好以音义相似之字附会成说,自王念孙之读书杂志已犯此弊,其实古今音训偶然相似,已难据以立证,况中外语言文字互异,岂可以音声之偶近,即强指为一物一事耶。如章太炎之法显发现西半球说,谓《佛国记》之耶科提国,即中美洲之厄瓜多尔,不知厄瓜多尔乃西班牙人发现西半球后所立之新名,义指赤道国,岂得于一千年前即有此名耶?今人知章说可笑,而不只其证明方式之类似章说者正多也。第三类是以名义之影射的考证。《石头记考证》和《红楼梦索引》二书,以名义之影射,牵合清初史迹,其误谬与近时考据之风正同。忆民初众议院大演武剧,有人于报端戏作《红楼梦考证》一文,谓贾宝玉秦钟等大闹贾氏家塾一回,即影射此事,盖陈国祥与贾天祥之名颇可影射也。今考据多此类耳,施之小说尚不可,况正史耶。[1](P89~90)
其次,常乃德认为历史学注重考据与中国传统史学的精神不符。他认为:“今日平旦,枕上覆思,此即刘知几所谓史有三长,才、学、识是也。才即文学的手腕,识即哲学的眼光,可知吾辈议论,古人都已见到说过,今人稍有知见,即自矜创获,其不为古人所讥笑者几希矣。”[1](P88)在他看来,只有打破考据学派的风气笼罩,运用哲学的眼光,才能更好促进史学的发展,这也与中国古代优秀史家的著史精神是一致的。如孔子编《春秋》,是著述,不是记录,是创造,不是抄袭,是要发挥他的微言大义,不是单为鲁国编起居注,所以是哲学。又如太史公的《史记》,正是仿《春秋》此物此志而作,是一部“究天人之故,达古今之变”的“一家言”。所以常氏提出“:一个好的历史学家决不是只会背年表就算完事,必须加上点哲学的思考作用。一部好的历史著作里面必然有点哲学以为的,一个好的历史家必然有他自己的哲学,否则就不会成为一部好的东西。”[2](P217~218)
在常氏的史学观中,他认为中国的第一位大哲学家老子曾做过周朝的柱下史。他指出哲学是思辨之学,但凭空构想的思辨,不如从客观的事实材料中去发展思辨,所以一个好的哲学家决不应该忽略历史。历史是记述之学,但是一味从故纸堆中去钻取材料,而不加一点思考的作用,也难免玩物丧志之讥。因此,哲学离开历史,好像孤魂野鬼,历史离开哲学,便是行尸走肉。只有哲学和历史结合起来,才能构成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生。因而对当时中国的历史界,“以为历史家的任务只是在故纸堆中钻来钻去,结果辛苦一生,得到的不过为一团渣滓”这种现象,他反问“有何意义”?[2](P215~216)
再次,常氏通过比较中西文化,认为中国史学应该继承中国传统的优点,摒弃西方文化中的缺点。他认为,光有了哲学的与历史的结合还不够,提出学问必须与人生结合,达到“通天地人”的境界。希腊人释哲学是“爱智之学”,西洋文化的精神就在“爱智”两字。他认为,这种精神固然可贵,但是不善用之,却流弊甚多,“即如世界大战中种种杀人利器的使用,毒害学说的流传”,无一不是由于过分发展理智而与“人生”脱节之故。不仅如此,至于专门发展理智的结果,把学问越分越细,把人越变越专门,越机械,弄得天下只有专才而无通才,只有枝节的琐屑的研究,而无体用兼备的通人。相比而言,中国古人的论学宗旨便比较高明,如杨子法言“通天地为儒”,可见一个标准的学者必须要兼通天地,决不可一味“见其偏而不见其全”。张横渠说得更好,他的教学宗旨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2](P218)
从上所述,应该说常乃德针对当时盛行的考据学派所出现的缺陷,主张历史和哲学相结合;针对西洋文化的弊端,主张吸收中国古代论学的优点而避免与人生脱节。平心而论,考证也好,研究历史哲学也好,对于历史学科而言,两者各有其用处,正如钱穆先生所说:“学者各就其性之所喜近,以自成其也。无随乎风气,无动乎毁誉”,“业之成否责之己,知之与用待之人。”[3](P17)
二、历史和史学的概念辨析
对历史和史学概念的区分,常乃德认为,“历史考订的工夫无论做得怎样深,充其量不过是对于史料的搜集鉴别上有点功劳,只能叫做史术,还不能叫做史学。”[2](P225)对于历史和历史之学两者之间的区别多不清楚,往往“把某一个历史著述发达的时代就称之为史学发达的时代”,不啻把事实和理论混为一谈,但是当时一般关于史学的著作往往沿袭此种错误而不自知,如梁任公先生说:“晋代为吾国史学最发达之时代。”又如一个历史学家生平对于历史曾著述多种,一般人就尊之为史学家,这都是没有懂得“学”字的本意的缘故。他指出,所谓“学”者,必须对此事实现象加以理解,加以吟味,加以研究,甚或组成一个系统;否则便是单纯地诉之于记忆而不诉之于理解,在理不得称之为“学”。[2](P221~222)导致这种现象混淆的原因,他认为第一个是历史把自己研究的对象当作历史哲学的本身。科学史或哲学史从没有把它们的对象当成其哲学的本身,历史便常犯此错误。原来历史和其他学术所研究的对象有一个根本不同之点,“其他学术所研究的对象都是属于空间的,而历史则是属于时间”,因此一切科学的研究对象都可以成为历史,科学学术本身也可以成为历史,而史学当然也有史学史。[2](P222~223)第二个是历史学容易把研究的对象和学术本身混淆。历史学所研究的历史全属过去的东西,必须用历史的方法才能把它们联系起来,因此历史学者要研究历史,必须作一番“历史编纂的工夫”,这本是一种预备工作,但工夫用得太多了,便易“把预备工作当作正式工作,把手段当目的”。[2](P223~224)
在常氏的史学观中,他认为史学就是必须对这一件历史事实加上点理解作用。因此以下几种不能称为真正的史学:一是史论或史事批评派,不过是“对于历史上的个别事件加以主观的评论”,虽然可以说是“史学的先导”,但这一派是伴随着教训时代的历史而发生的,误把价值判断当作史学。二是历史考证派。殊不知历史考订的工夫无论做得怎样深,充其量不过是对于史料的搜集鉴别上有点功劳,只能叫做史术,还不够称为史学。三是历史方法派,自当以刘知几为首,他的《史通》一书专论做史方法,其实这仍然是一种“史术”而非史学。[2](P224~225)
三、过去历史的演化阶段
在常乃德看来,历史是活的,不是死的,它的本身就是一种有机体的构造,因此不能用解剖学的方法去研究历史,也不能用建筑学的方法去研究历史,必须用历史的方法,从历史本身发展的次第形态去研究,才能把握历史的意义。[2](P227)他认为,过去历史的三阶段本身是一种有机的生命,历史不是人造的,历史不是历史家写出的,一切生命的本质是自己生长。[2](P227~228)
第一个就是传奇化的历史,也可以说是艺术化的历史。他指出,这时代的历史观念以求美为主,充满了浪漫化的矜奇夸大色彩。历史之源本出于文学,而文学之源出于宗教。在中国许多著名的历史家如左丘明、司马迁、班固、范晔、欧阳修之流,同时也是著名的文学家。上古时代的历史如《国语》、《左传》、《战国策》以及后来的《史记》、《吴越春秋》、《越绝书》之流,都含有很深的气韵,与《穆天子传》、《山海经》等小说相差不甚远。西洋方面也是如此,希腊的历史起源于荷马的《史诗》,其中文学和神话的意味远过于历史。后来的希罗多德的《史记》以及罗马布鲁塔的《英雄传》,也同时具有历史和文艺价值的作品。[2](P228)
继传奇化的历史的第二类,就是教训化的历史,也可以说是伦理化的历史,这是人类社会从宗教时代演化到伦理时代的产物。这时代的历史观念以求善为主,充满了教训的说理色彩。他认为,在中国,这一派的著作起源于孔子的《春秋》,到宋明理学时代大为发达,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和朱熹的《通鉴纲目》都是此派的代表。[2](P229)
第三类是考证化的历史,也就是一般科学化的史家所认为合乎科学标准的历史。[2](P230)而随着科学化的发展,科学的历史学家认为,教训化的历史由于含有主观成分过多,以及鄙视艺术化倾向的历史认为是邪魔外道,但是如果从艺术化史学的社会价值及其对于读者的印象和魔力,都有失偏颇。
总之,常乃德认为过去历史的演化可分为三个阶段:一、传奇时代,其特征是主情的,求美的,文艺的;二、教训时代,其特征是主意的,求善的,伦理的;三、考证时代,其特征是主知的,求真的,科学的。一部完美的历史,应该吸收过去三个阶段中的长处,“必须用科学的方法去搜集史料,用伦理的标准去选择史实,用哲学的想象力去构成系统,用艺术的手腕去撰成历史”。[1](P133~134)也就是说,常乃德把历史的演化分为三个阶段,对于历史的发展变化和史学史发展阶段做出自己的思考。
综上所述,常氏对于历史考据的不满,导致他对于历史和哲学关系的思辨,而在其借鉴了西方哲学发展的弊端而主张和中国传统学术优点结合起来,提出了自己理想的史学观。用史学的定义来考察历史,而对于史学的梳理又和其理想的史学观有其一致性,最后得出用科学的方法、哲学的眼光、艺术的手腕三个方面撰写历史的观点。常乃德的史学观是有其内在联系的,它把历史、史学、史学史三者有机结合起来,并在对这三者的梳理中围绕着“什么是历史学”为核心进行思考。
[1]常燕生.老生常谈[A].常燕生先生遗集(第7册)[C].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
[2]常燕生.历史哲学论丛[A].常燕生先生遗集(第1册)[M].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
[3]钱穆.古史辨(第四册)[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 赵立人〕
The Research about Chang Naide’sHistorical Viewpoint
GU You-gu
(Departmentof Politics,Wenshan College,Wenshan Yuonan,663000)
Chang Nai-de held the point thatmaterials should be reviewed with philosophy,and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histrory and historical study should be distinguished,and history should be recorded with scientificmethods,and philosphic perpective,and artistic approaches.The establishment of a historiography theory has much relation with some important concepts.This paper reexplored these concepts in Chang Naide’s historiography to deepen understanding the theory.
Chang Nai-de;textual study;phillosophy;historiography
K01
A
1674-0882(2012)01-0032-03
2011-12-20
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2010Y089)
顾友谷(1980-),男,安徽长丰人,讲师,研究方向:20世纪中国文化思潮和史学理论建设。
·云冈文化研究·